第49章 真話假話

今日天氣晴朗, 主道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荷包雨。裴知臨沒喊停,也沒黑臉,兩側扔荷包的姑娘更不會停,越扔越起勁兒, 然而她們的荷包不是扔在侍衛身上便是扔在了雨傘上, 一個也JSG沒到裴知臨手中。

“……”

搶回霍酒詞?這幾字如同煙花一般炸開,明晃晃出現在眼前。

紀忱腳下步子一頓, 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此刻, 他腦中閃過無數念頭,蜂擁至頂點, 最後,他慢慢冷靜下來。其實他心裏很清楚, 霍酒詞的心已經不在他身上了,自己再糾纏又能如何。

何況她将侯府推進欠債滿屁股的落魄境地, 他念着她便是沒骨氣。

只是, 他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說,他不甘心。不甘心看着那兩人雙宿雙栖。

兩人沉默間,裴知臨借着折衣袖的動作瞥了紀忱一眼。對方不說,他也不急着讓他回答,惬意地走着, 似乎很有耐心。

“二皇子若是要作畫,微臣可以奉陪。”

紀忱并未将話說死,裴知臨輕笑, 拿話誘他, “紀忱, 侯府的事我聽說了, 只要你開口, 我可以借你銀子。”

聞言,紀忱再次陷入沉默,裴知臨能借錢,他便不用還什麽三倍的錢,可問題是,裴知臨并非真心幫他,以後他必然要為他賣命。他實在不願陷入皇位争奪的游戲中。“多謝殿下好意,微臣心領了。”

“好。日後你若是改主意,盡管來找我。”裴知臨含笑點頭,“不過這頓飯你還是要吃,我們敘敘舊,不談其他。”

“嗯。”對方都如此說了,紀忱也不好執意拒絕。

前幾日,池淵在松永街找了一處好院子,縱然住不了,霍酒詞依舊想來瞧一瞧。

确實,正如池淵所說,松永街是條安靜的街道,人不多,院子大小适中,南北通透,适合她跟夕鷺兩人住。

可惜了,這地方。

霍酒詞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一轉身正好對上衛焚朝。他負手站在石階下,長身玉立,白衣襯得他面色更白,單看氣色其實比上次見面時要好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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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因為素來嫌棄地面塵埃會玷污自己的衛焚朝今日沒坐轎子,不僅如此,他還下地走路了,白靴子已被泥土弄髒,衣袍下擺也髒了。

這,他能忍?

“酒酒,真巧。”衛焚朝扯開薄唇,笑意蜿蜒,走過面頰卻不達眼底。他近來都在處理衛江昶的後事,也沒機會見她。但他什麽都知道,知道她離開侯府跟紀忱合離了。

還知道,太子很喜歡她。

霍酒詞不語,靜靜瞧着衛焚朝。不知為何,每次見衛焚朝,她的心底都會浮起一抹奇怪的感覺,類似心疼,又不全是心疼。

“為何不說話。”衛焚朝走上臺階,淺色的眸子裏斑駁點點,他俯身看她,“你是不是喜歡太子?是不是打算嫁給他?”

霍酒詞別過臉,擡眸望着遠處的蔚藍天空,這會兒起風了,風吹裙擺,呼呼作響,“我喜歡他,不過我暫時沒打算嫁給他。”

這話她在裴知逸面前沒說過,倒是對衛焚朝說了,也是奇怪。

聽她說到“暫時沒打算”,衛焚朝的眼睛瞬間亮了,猶如漆黑的夜色裏落了一斛星光。他走了一步,擋住風口道:“你沒這個打算便是不願意。酒酒,跟我走吧,我帶你去游歷四海。”

一旁,楚兼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車上,冷眼盯着兩人。他是不大懂男女情愛,但他知道,男女情愛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三個人的事。

“游歷四海?”被這四字拉住心弦,霍酒詞詫異地轉向衛焚朝,許久以前,她還真想過。可她眼下還沒弄清衛焚朝的身份,不适合談論這些。她垂下目光,自然岔開話題,“你的臉色比之前好。”

“嘩啦”一聲,衛焚朝打開折扇,優雅地搖了兩下,俊美的面容在折扇後明明滅滅。“因為你的藥方好用,真不愧是醫仙的徒弟。”

霍酒詞抓住他的話,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醫仙的徒弟,我從來都沒提過。”這事她上次就惦記了,一直沒問出口。

衛焚朝輕輕一笑,自信道:“我衛焚朝想要知道的事,從來沒有不知道的。”

沉默良久,霍酒詞又問:“我們以前當真沒見過?”

衛焚朝稍稍側過臉,繼續搖着折扇道:“這個問題你問過,我也答過,在尋歡樓。”

“我不信。”霍酒詞略微惱火地皺起眉心,她跨了一步,正對衛焚朝,“每月的四月十五,我娘親總會去江邊祭拜一個人。”

短短一瞬,衛焚朝的眸光幾經變化,又飛速穩定下來,歸為淡然,“然後呢?”

霍酒詞目不轉睛地盯着衛焚朝,不想錯過他面上的一絲一毫變化。然而她看出的東西很少,她想,衛焚朝這樣的人,怎會輕易讓人看出他的內心。“你手腕上的傷疤下有沒有一個桃花胎記?”

衛焚朝脫口道:“沒有。”

這一聲很冷。

也正是這一聲,霍酒詞聽出了他的心情,“你為何不說實話?”

“呵呵。”衛焚朝上前一步,似假似真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而最真的一句話便是,我想娶你為妻。”

最後一句,他的确是出于真心。至于愛不愛,他自己也不曉得,他曉得的,是将她留在身邊。

霍酒詞果斷道:“我不信。”

“為何不信,覺得我風流定不下心?”衛焚朝俯身湊近她,笑着揶揄道:“只要你點頭,我們今天就能拜堂成親,不過你的一輩子就毀了。”

他靠得太近,霍酒詞下意識往後退去。

她一退,衛焚朝眼中飛快閃過幾縷受傷的神情。他長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尾泛紅,看人極為深情,叫人情不自禁地想陷進去。

霍酒詞不自在道:“我看你是恨我吧。”

“哈哈哈。”衛焚朝朗聲笑了起來,聲音空洞,卻又夾着些許自嘲。他是不該來的,但他想來看一看她。越是逼近死亡的時候,他就越想見她。

他轉身走下臺階,不緊不慢得說出一句話,“我想娶你是因為你長得美,與我很相配,僅此而已。”

霍酒詞站在石階上,一下子還真說不出話了。

“嘭。”霍酒詞坐上馬車後,楚兼用力關了馬車門。

馬車慢悠悠前行,霍酒詞單手托腮,腦中開始想事。

要真嫁給裴知逸,她就是太子妃。以前她打理侯府打理布莊,如今打理東宮應該也不難吧?

等等,她為何直接想到自己打理東宮的事了。

霍酒詞使勁搖搖頭,盡量讓自己多方面看待嫁給裴知逸的事,有好有壞,是好更多,還是壞更多,她還沒糾結明白。在她心裏,她其實更想回嚴州,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過安穩的日子。

比起侯府,皇宮裏只會更難,有那麽多人盯着。

可她若是如此決定,孩子必定會少個爹。爹娘死後,她愈發渴望親人。

漸漸地,馬車跑快了,許是楚兼急着回宮的緣故。

忽然,馬車猛地一停,霍酒詞沒坐穩,往前撲了出去,狼狽地摔倒在軟墊上。“嘶。”沒等她回神,外頭便響起了兵器交擊的聲音。

“铿铿铿。”“铿铿铿。”厮殺激烈。

她立時吓了一跳,心道,又有殺手?還是上次那個黑衣人?

霍酒詞緊緊抓着裙擺,時刻關注外頭的聲音。之前裴知逸說過,楚兼身手一流,她該信他。

沒一會兒,打鬥聲低了。

“哐當”,裴知逸打開馬車門,“小醫仙,你沒事吧?”他穿着黑緞錦衣,衣裳上有幾處顏色很深,面上也濺了幾滴鮮血,平添了幾分邪氣。

“我沒事,你怎麽樣?”霍酒詞擔憂地打量着裴知逸。

“我身手這麽好,當然沒……”剩下的話還沒完,裴知逸面色一白,旋即朝她倒了下來。

他人高,這麽倒下來差點把她壓倒。霍酒詞穩住裴知逸的身子,心口一窒,匆忙拉起他的手腕把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別吓我。”

三脈跳得很是厲害,又停得詭異,而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皮膚一片冰涼,根本不是人的溫度。

這個脈象,她很熟悉。

“是寒症。”楚兼跳上車輿,神情緊繃,他利落地關上車門,随後拿起馬鞭趕車。“架!”

“寒症?”霍酒詞低下頭,倏地,腦中隐隐浮現出了零星的記憶。是在一間屋子裏,姑姑和一個叔叔輪流給裴知逸輸內力的畫面。

那個時候,他還沒這麽大,模樣還是青澀的。

“嗯……”裴知逸仰躺在霍酒詞的大腿上,渾身顫個不停,面上血色全無,甚至有寒氣滲出,跟裹了一層冰一樣。

霍酒詞看得焦心,擡頭一掃,一把扯下馬車內挂着的狐裘蓋在裴知逸身上。

等到了皇宮,楚兼火速打開車門,背起裴知逸便往東宮跑,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霍酒詞自個兒跳下馬車,提起裙擺追人。她是個官家小姐,拼了命也追不上會武功的楚兼。

此時,夕鷺正在院子裏練習滾輪椅,剛回身便瞧見楚兼抱着裴知逸進門,她張大嘴,震驚得呆成木頭。

兩刻鐘後,霍酒詞進門,搭着石桌直喘氣,面色通紅JSG。

“姐姐,你這是怎麽了?”見狀,夕鷺急急滾着輪椅上前。

“我沒事,你自己先練着吧。”沒喘兩口,霍酒詞再次提起裙擺,一口氣跑進了正殿。

夕鷺頓覺奇怪,好奇地跟了上去。

楚兼将裴知逸放到床榻上,拉過兩床被子蓋着,接着,他抽出長劍坐于床邊,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平時是木,這會兒便是冷了,帶着殺意的冷,迫人骨髓。

“出去。”他看向兩人。

霍酒詞只管盯着裴知逸,他為救她受傷,她如何會丢下他。“他說要娶我,我也答應了。所以我不是外人,我要留下。”

楚兼不會說話,更不會跟人争辯,只得吐出兩字,“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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