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聲

傅梓玥撇撇嘴,“英語分數那麽高,全年級誰不認識你啊。”

也不知是真心的誇贊還是陽奉陰違。

顧溪揉了揉耳朵,總感覺不太舒服,但是她沒有說出來,筆尖在橫線紙上刷刷地寫着。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顧溪幹脆拿出語文作業。作業的內容是默寫詩歌,語文老師在課文和詩詞裏挖了幾個空,讓學生們把空填上。

許老太澆花回來,拎着一個水壺,她站在餐桌前看了會兒,誇獎道,“小顧,你這字寫得真漂亮。”

顧溪擺擺手,“沒有沒有。”

許老太知道她客氣而且容易害羞,又誇了幾句,突然嘆了口氣,“我家阿魚那小子啊,最差的就是語文了。”

許老太提到了“阿魚”,顧溪很難不注意到,忍不住問,“阿魚,是您的孫子嗎?”

顧溪在心裏猜測。

“阿魚”,應該是個初中生?或者小學生?

來這邊之前,負責人給顧溪看過許老太家的情況,許老太家境不好,但還收養了一個男孩,男孩寄住在她家很久了。

果然,許老太點點頭,“是。”

提到這裏許老太揉着太陽穴,“這小子不愛學習,成績不會好,偏科實在嚴重,哪天請你給他指點指點?”

顧溪說,“好啊,他哪門課不太好?”

許老太說,“除了數學其他都不好,哎呀,其實也不能這麽說,主要是這小子不上心,叛逆期到了,非要和他爸對着幹,現在他爸又不在了……”

說着說着,許老太沒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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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溪意識到提到了不好的事,她連忙抱歉道,“不好意思,許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許老太搖搖頭,“沒事沒事,不怪你。改天我還想請你幫他補補課呢。”

顧溪想,許老太的孫子或許是個初中生。顧溪在京城時,放暑假經常在輔導機構帶家教,對于這方面還挺有經驗的。

她說,“好啊,只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許老太道,“不願意也得願意,咱們顧溪同學長得靓學習又好,你能給那個混小子補課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奶奶!”傅梓玥打斷,“那我呢?你怎麽光說別人,不誇誇我?”

許老太笑了,“就你這丫頭鬼機靈。”

作業寫完,顧溪去陽臺後面的菜地幫許老太澆花。屋外飄起小雨,拖鞋沾了一點兒泥土,顧溪想回來換上她自己的鞋,把拖鞋拎到水池裏洗。

許老太站在陽臺邊,“小顧,你就穿拖鞋去吧,別把你的白球鞋弄髒了,過會兒我家阿魚回來了,讓他洗你的拖鞋。”

顧溪擡頭看了看鐘,快到中午十二點也該走了。她說了聲“好”,拎起拖鞋,穿着襪子走到客廳裏。

顧溪在門口鋪了張舊報紙,将沾了泥巴的拖鞋放在門外的舊報紙上。小玥不在客廳,顧溪正準備和許老太道別,許老太跑過來,“小顧,這個小兔子送給你。”

顧溪低頭,是一只手工雕刻的木雕小兔挂件,不到半個拳頭那麽大,兔眼是紅色,兔耳朵豎起來,紋路細膩精致,散發着木質品的松香。一只兔耳朵上刻着“贈宏鷹計劃志願者”幾個小字,看上去就知道老太太很用心。

上面還有一句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老太太信佛,一生為善。

顧溪很感動。

“你們小女生喜歡啥我也不了解,這是我親手刻的,也不好看,希望你喜歡。”

“喜歡!”顧溪用力點頭,“送給我嗎?”

許老太點頭,“對,別和我客氣,收着吧。”

顧溪收下,莞爾道,“謝謝許奶奶。”

分班之後的第一個星期是适應期,陳如慶把前高三20班的同學召集在階梯教室開會。

三樓和二樓交接處的階梯教室并不大,陳如慶讓大家按原來的位置坐。

謝西逾大刀闊斧坐在那兒,他的桌面很幹淨,校服袖口卷到手肘。似乎習慣了無人靠近的大佬氣場,交作業的同學自動繞開他的座位。

只有各別女生帶着好奇的目光,不時蠢蠢欲動的向着他的方向偷瞄幾眼。

謝西逾渾然未覺,顧溪卻對這些目光很敏感。她摸索了下筆尖,抽出草稿本和數學試卷,默默的加入做題大隊。

“林如延。”謝西逾用腳踢了下林如延的椅子腿,“作業借我抄。”

林如延有點懵,“謝哥,什麽、什麽作業?”

謝西逾睨了他一眼,“假期作業。”

“哦,國慶作業啊。”

“快點。”

“您,您要哪個科目?”

“英語。”

謝西逾幹脆利落抛下一句,喉結順着說話的語速,上下滾動。

然後直接将林如延的英語作業抽走。

英語選擇題多,抄起來最快。班上那些喜歡抄作業的同學,平時抄的最多的就是英語作業。

林如延的暑假英語作業也是抄的,抄的時候還故意改錯了幾題。

顧溪親眼看見林如延抄完後,和姜顏對了一遍答案,為了以防萬一老師抽查。厚厚的一沓子單元測試卷着實可怕,顧溪暗嘆辛虧不是上學期期末轉來,否則難逃這麽多暑假作業。

林如延在桌面上一疊書裏翻找着,不久扒拉出一份厚厚的單測卷,“謝哥,這我的作業,你別全抄一樣的,這不怕俞淼檢查的時候出問題嗎。”

俞淼,全校最難管的班,11班的班主任。

像謝西逾這種壓根不會寫暑假作業的刺頭,他的作業就是俞淼檢查的重中之中。

林如延正要起身去後排交數學作業,突然,椅背上靠了些重量。

男生一只胳膊搭在他的椅背上,笑得有些惡劣,“喏,幫我抄。”

林如延:“……”

明顯是個坑。

“我要交作業去。”林如延退了半步,“您好好讀書,小的就不打擾了。”

謝西逾若有所思地“啊”了一聲,“你不抄?”

他似乎輕笑了聲,指尖夾住筆杆,倒扣着筆帽在桌面上“噠噠”點了兩下。

顧溪心跳飛快,幾乎能感到他的氣息在她的身後,漫不經心又慵懶随意。

“啊,同學。”

筆帽不知何時敲了敲顧溪的椅背,發出“噠噠”的細微響聲。

因這一聲,顧溪全身的毛孔都緊張起來,她卻只能裝作沒聽見,繼續在草稿紙上演算着無厘頭的數學計算公式。

謝西逾的指尖搭着她的椅背,皮膚稍白,藍白相間的校服袖口在胳膊上折了幾道,露出緊實分明的手腕。

見她絲毫沒搭理他,他也不惱,眉目間雲淡風輕的,或許是在學校的原因,身上的戾氣收斂了不少,反倒多了幾分懶散。

顧溪坐的端端正正的,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姜顏和林如延都離開座位去交作業了,她努力保持着冷靜,只盯着手裏的題目。

可是當注意一個人時,她的心跳快的過分,無論如何在頭腦裏碎碎念,都無法隔絕身後他的一舉一動。

謝西逾笑了聲,“同學。”又說,“你英語暑假作業寫了嗎?”

聲音細弱蚊鳴,“…沒。”

似乎來了興致,他哼笑,“怎麽,除了我,你也不寫作業。”

顧溪擺了擺手,“我是轉學生。”

後面好久沒有聲響,顧溪以為她沒聽見,正欲再說一遍,就聽見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怎麽樣?

顧溪心裏迷惑不解,但是此刻更大的緊張感蔓延上心頭,她來不及仔細思考。

謝西逾突然問,“剛才我吓到你了?”

顧溪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麽不轉過來看我,我又不會吃了你。”他又問,“那就是前幾天吓到了?”

顧溪:“…沒。”

“怕我找你麻煩?還是因為祁荊?”他輕笑,“還說沒有怕我,我看你挺怕的。”

顧溪:“……”

話音未落,前座的女孩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謝西逾随意的瞥兩眼,她後頸瓷白,馬尾辮兒幹淨清爽的綁在腦後,以及發燙發紅的耳垂。她皮膚瓷白,後耳根連着的那片肌膚全紅了。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分明的指骨撐着下颌,眼神卻冷淡又懶散。

“就說說你哥,你還當真了。”他笑,嗓音滌蕩着混不在意的意味,“傻了啊,膽兒真小。”

語氣還是那麽恣意狂放。

顧溪從初中認識他以來,就沒面對面直視過他,也沒說過幾句話。

但是她喜歡聽他說話。

好像就是這麽神奇,她從未有過這樣一種強烈的、莫名的、又巨大又飛逝的情感,從多年前一直陪伴着她。

這時,陳如慶從外面走進來。

姜顏和林如延也各自回到座位,班會課開始了,陳如慶搬了張椅子坐在講臺前滔滔不絕,臺下的學生們奮筆疾書寫着作業。

林如延戳了下顧溪,“你們國慶英語作業是21世紀英語報紙嗎?”

“是。”

“第幾期?”

“第13期。”

“哦,那接我抄抄。”

林如延找她要今天的英語作業,顧溪遞到後座,她偷偷瞥了眼正後方。

謝西逾正趴在桌上安然入睡,他的座位在第五排,這麽明目張膽在班會課上睡覺,全班估計只有他一個。

兩節班會課中間有個五分鐘的小課間。

顧溪和姜顏手挽手去開水房接水。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走廊外黑壓壓一片。姜顏小跑幾步,說了句,“真晦氣!”

顧溪疑惑地眨眨眼,“嗯?”

姜顏:“走廊邊撞見校籃球隊那群人了,嬉皮笑臉,一個兩個的都沒個正經,真羨慕他們,沒煩惱。”

顧溪擡頭看了看她,一時觀察不出她是在罵人還在說好話,她只好吐了吐舌頭,挽着姜顏的手臂往回走。

剛走到樓梯交界。

顧溪不禁加快腳步。

男生随意的靠在走廊邊,個高又挺拔如松,他手裏轉着一只籃球,身邊圍聚着三兩個其他班的體育生,站的很松散。他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不久,陳如慶把謝西逾給叫走了。

第二節 班會課陳如慶好久沒來,班上的秩序有些亂,班長蔣水麗站在講臺上整理紀律。

梁岩剛從辦公室回來,火急火燎地,“老陳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有人問:“啊?他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我剛才還看見他了呢。”

梁岩:“他啊,在辦公室門口訓斥我們班那位社會哥呢。但我感覺他不怎麽會罵人,我看他栓那兒生悶氣呢!”

“那也太慘了吧。”

“心疼老陳。”

陳如慶不是脾氣暴躁的那類老師,也從不體罰學生。或許是教數學教習慣了,大多時候他以理服人,也很少能看見他動怒的時候。

梁岩又溜出門,再回來的時候彙報進度,“老陳把教導主任叫過來了,這下謝西逾可遭罪了。”

“他到底怎麽了啊?”

“聽說他開學前在矮子米粉店門口跟人打架來着,被人舉報到學校了。我就說這樣的人幹嘛進我們班啊,耽誤咱們學習的進度,還容易帶壞我們班的風氣。”

“老陳呢?”

“別老陳了吧,我看老陳把爛攤子交給教務處,人馬上就回來了。”

梁岩心高氣傲,什麽事情都敢往外說,消息也靈通。

果然沒過多久,陳如慶揣了個茶水杯進教室。

辦公室和教室之間距離很近。

門邊飄來教導主任的大聲的訓斥聲。

教導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兩鬓的頭發白了一半,個子有一米八,挺瘦。面相上看他就嚴肅,平時班上的同學撞見他都躲着。

訓斥聲回響在空蕩的長廊。

“謝西逾,你給我過來。”

“暑假作業呢!”

“上次在那家米粉店打架的人是不是你!有學生看見向我舉報了!謝西逾,別成天和職高那群不良青年混一塊兒!別把這種風氣帶進學校。”

“你分班考試再不好好考,根本沒學上!”

“你的右手怎麽回事,我看你右手綁着繃帶,上學期不是沒有!又和誰打架了?”

男生始終面無表情,只輕描淡寫地回答他一個問題,“骨折。”

“骨折能是這樣嗎?”

教導主任壓根兒不給他回話的餘地。

少年神色很拽,“一直沒好,我媽打的。”

“我看着分明是用刀具劃傷的!都是血。謝西逾,你給我站在這裏好好反省,開學了也不安分。”

“你是不是九中的學生?不上上學把你家長叫來我們給你辦退學手續。”

被訓斥了整整一晚上,謝西逾靠在辦公室外的牆邊罰站。

燈光昏黃的在他的面頰上打下,投落得筆直均勻,愈發襯得他棱角分明,濃密的眼睫在眼睑處投落一片陰影。

散漫又輕狂不羁。

男生叼着兩根棒棒糖,無所事事地抄着兜,從頭到腳都是冷的,神情冰冷到了麻木。

放學走出校門,顧溪剛走到樓道口,外面又下起雨來。

屋外大雨傾盆,雨點兒帶着泥土的芬芳。

顧溪想起她的傘丢在教室裏,轉身回去拿。

順利拿到傘,顧溪舒了一口氣,轉身便撞見傅梓玥拿着一把傘,應該是剛下課。

可傅梓玥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一樣,她揉了揉眼,對顧溪熟視無睹。

前方一道黑影一閃而過,眼神中帶着譏諷,顧溪認出來,那個男生是謝西逾。

兩人視線對上,都愣了一下。

謝西逾看了顧溪半秒,嗤笑一聲,頭也不回的走出校門。

傅梓玥察覺出來一絲不同,她開口說,“顧溪,你認識他嗎?”

顧溪不明所以,“認識。”

傅梓玥嘲笑,“你記憶力這麽好,看來光用在學習上了。”

她輕笑了下,明明絲毫沒有想要和顧溪說話的欲望,可是她還是轉過身來,微微擡起眼,語氣得意洋洋。

“你剛剛來的時候沒看見我坐在謝西逾摩托車後面嗎?

顧溪猛的一頓。

傅梓玥沒放過她一點兒細微的變化,“也對,那個時候下雨了,而且你還低着頭呢,沒看見也正常,啊,那就重新認識一下。”

雨天的空氣沉悶粘稠,顧溪沒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是有些事情卻猝不及防地搶險一步降臨。連帶着淅瀝的冷風,嗖嗖的往她的鼻管裏灌入。她屏住呼吸,對面的人卻笑了幾聲。

傅梓玥笑着伸出手,“正式認識一下,你好,我是謝西逾的女朋友,高三6班的傅梓玥。”

顧溪擡了擡眼,保持着冷靜,耳朵裏卻炸開聲響。

後來,顧溪在書裏讀到一句話,立刻想到了高三那年,她第一次見到他身邊暧昧的女生的心情。

“暗戀這種事,就好像下了一場暴雨,我故意站在你門外,幾度想要敲你的門,問你是否可以暫時借避。

“可是又不敢,只好一直站在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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