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聲

謝西逾是去年三月回京華射擊隊的。

六月他從京北科技大學畢業, 李林立和國家隊裏另外三個教練鬧了矛盾,獨自撤到W省隊。當時,作為李林立的得意弟子, 有許多私人或者公費的射擊隊挖他過去,謝西逾都沒有同意。

那時所有人都在猜測,被譽為“最大黑馬”的頂峰期的謝西逾會去哪個隊。是留在國家隊, 還是跟随李林立出走到省隊。

可是他在世錦賽拿了一塊金牌後。

當天媒體發布會上,謝西逾宣布了退役。

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退役的消息一公布, 很多媒體長/槍/短/炮帶節奏炮/轟他,也有許多省隊和俱樂部費盡心思挖人, 給他開高昂待遇。

但是謝西逾回京北國安大學繼續念完研究生,然後對自己進行再次規劃, 下一步箭頭直轉奄奄一息的謝家産業。

李林立有讓他再撐一個賽期的想法, 可是謝西逾知道他的傷病情況,連隊裏的隊醫都勸他不要再沒日沒夜的加練了, 只會加重病情, 白白耗費他的身體。

退役後第一天, 李林立約謝西逾和其他幾個隊員一起打牌。

打牌前李林立蹲在牆角抽煙, 恰好聽見常旌對謝西逾說,“哥,你等會兒打牌讓着點李教練, 他一把年紀愛較真, 讓他贏了他高興,咱們都痛快。”

謝西逾松散的咬着煙,單手劃開打火機蓋子, 然後在微弱的火光中嗤了聲, “行啊。”

“你別不放在心上, 李教練這麽大歲數了,他老人家現在還堅守在崗位上真不容易。”

謝西逾“啊”了一聲,“嗯。”

十分敷衍。

李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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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立偷聽全部內容,差點氣的跳出來和他們對峙。

誰要小輩們讓他了!

靠別人謙讓獲得勝利真是為之不齒!比賽也沒有謙讓一說。

當晚謝西逾手氣出奇的好,一連贏了四局殺,賺的盆缽體滿。李林立氣了個半死,将牌往桌子上一扔,牌散了一桌子。

“不玩了!”李林立站起來,說,“沒什麽意思,我總是輸。謝西逾,你就不知道讓讓老人家嗎?”

常旌:“……”

謝西逾懶散道,“沒辦法啊,還剩最後兩張了。”

李林立瞥一眼自己的牌,一對A,一對五,一張三,一張八,全部都是小牌,鐵定輸了。

他們三個人剩的牌有多有少,但毫無疑問李林立的牌是最差的。

常旌:“哥,你別氣教練了,我還有三個四呢,都沒用上。”

另一個隊員說,“巧了,我還有三個K。”

謝西逾将最後兩張牌甩在桌子上,“炸彈。”

李林立:“……”

常旌:“……”

隊員們:“……”

幾局牌結束,謝西逾贏了兩千塊錢,李林立輸了三千,常旌和其他的隊員贏了但不如謝西逾贏的多。

李林立搬了把椅子過來。

他突然想到謝西逾第一次主動找上他的場面。

男生松垮的穿着校服,吊兒郎當的,站在那裏站沒站相。他逆着光,嘴裏叼了根煙,星火在煙尾明明滅滅。

眼裏寫滿了不羁與不屑。

李林立和謝逡認識,小時候謝西逾就被李林立帶着訓練了,起初只是他有那個興趣,後來漸漸的發現了超乎常人的天賦。

後來謝西逾家裏發生了那樣的事,天将人禍,李林立也覺得很可惜,但是這麽多年一直和謝西逾保持聯系,鼓勵他射擊,少年對此不大感興趣。

他被他舅舅壓來訓練了幾個月,小有成效,可是始終心不在焉的,李林立恨鐵不成鋼。

李林立中氣十足,“謝西逾,勸你趁着年輕趕緊跟我回隊裏訓練,別一天到晚都在街頭混吃等死!你想不想好啊!!!”

“你成心氣我是不是,我都給你發多少條微信了,你現在才來找我。”

謝西逾這會兒是來找他的,他瞥過去,扯着唇角笑了下,聲音也很大,拖着調調,“沒錢。”

“沒錢就沒錢,你不能回來隊裏訓練嗎?努力個半把月就有津貼了!”

謝西逾又扯了下唇角,“車費,報銷。”

他頓了頓,忽的笑了,“不方便的話,要不您往我賬上打點兒錢?”

李林立:“……”

臭不要臉。

可李林立從來沒想過某天,男生下颌帶着傷,帶着鮮血的鐵鏽味。他摘下耳垂的銀色耳釘,黑眸中是不曾見過的隐忍和不甘。

李林立清晰的記得那是高考後。

許老太在美國化療後,被診斷為肝癌晚期,病情急轉直下。醫生都說她時日不多了,那會謝西逾完全沒心思訓練,在醫院照顧許老太。

不幸的是,許老太終究沒有扛過病魔。

許老太葬禮那天,李林立去參加了。

他第一次看見失魂落魄的謝西逾。

男生跪在許老太的墓前,跪得筆直,眼眶微紅,一瞬間他好像從那個玩世不恭的社會哥,成長為成熟穩重的少年。

等到幾個月後,謝西逾找上李林立。

“李教練。”謝西逾第一次這麽正式的稱呼他,懇求道,“請您允許我回去訓練。”

李林立說,“……你要想好,訓練就會很嚴格,很多運動員很努力,可是卻看不見成績和進步,你要做好這種準備,要能吃苦。”

“你這種中途而廢的更難,因為身體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尤其是你手腕還有傷,先把傷控制住再加強訓練難度。”

謝西逾擡了擡眼,咬着後槽牙,“好。”

“為什麽?”李林立忍不住問,“是因為許奶奶嗎?”

“不全是。”謝西逾說,“一部分是因為奶奶,她臨終前送給我一句話,但行好事,做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有貢獻的好人,不要讓別人瞧不起。”

從那之後,謝西逾便發了狠似的訓練,成績逐步高升,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周後他參加了美國KOD世錦賽,那天對手好幾個發揮失誤,十九歲的謝西逾爆冷奪冠。

李林立嘆了口氣,“你那天究竟為什麽突然找上我,重新歸隊啊,我記得你說不全是因為奶奶。”

謝西逾輕笑了聲,垂眼,“為了實現我的夢想,你信嗎?”

李林立:“……”

信你個錘子,你有什麽狗屁夢想。

謝西逾:“開玩笑的,其實是因為一個高中同學。”他笑了一下,“那個同學不太喜歡我,膽子有點小,怕我。”

“她和我奶奶關系不錯,高中來我們家做過志願服務,高考完那個暑假奶奶身體不太好了,在醫院我想給她打給電話,可那個時候我發現……”

李林立問,“發現什麽?”

“她删了我的手機號,就在高考完的那段時間,我怎麽也打不通她的電話。

“其實我可以找到高中同學,要她的新聯系方式,可是那個時候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從她的世界消失,所以我沒有這麽做。”

謝西逾吸了幾口煙,煙咬在唇邊,視線眯起。

“她讨厭我,我卻他媽腆着臉湊過去啊。”

“因為我想親口告訴她,顧溪,我也可以很乖的。”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眸光有點暗,“可是,我找不到她了。”

顧溪在京華的的研究生的生活并不輕松,除了每天排滿的課表,研三開始導師陳梅華就讓顧溪在報社實習了。

她是今年十月月底到《京城新聞》報社實習的。

報社編輯部每個部門分的很細,帶她的老師很有新聞報道經驗,名字叫做徐緋,和陳梅花是大學同學。徐緋是京城報社體育部總編輯,顧溪他被派到體育部報道賽程。

徐緋分管的部門所發行的報刊叫做《體育人物新聞周刊》分為AB兩版,旗下還有很多分刊。顧溪小時候在報刊亭經常能看見這類周刊,常常壓在明星的時尚雜志下面一排。

開會的時候,徐緋交代任務的時候分配顧溪,“顧記者,你負責一下這次十一月專題京華大學射擊隊的報道。”

顧溪整理了下文件,“收到。”

“報告!”

“進。”

會議結束是午休時間,顧溪泡了杯咖啡。

徐緋端着一個電腦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徐主編年紀不小了,卻一點兒也沒有主編的架子,很多事情都親力親為,顧溪還挺佩服他這類媒體人的。

徐緋:“對了,小顧你是不是在京華上大學,研究生吧,射擊隊的訓練場地就在你們學校隔壁,那還有一個專題也交給你吧。”

“什麽專題?”

“舒佳淩記者負責的那一塊,專訪幾位射擊隊的出色老隊員,有三個人,我等會兒讓舒記者把她的部分發給你。”

顧溪頓了一下,“好。”

“辛苦你了。”徐緋拍了拍顧溪的肩膀,“舒記者和我說她不是京華大學的學生,你們學校附近在開運會,最近進出管得嚴,所以這個任務就委派給你了。”

“行。”顧溪答應下來,“您放心吧,徐主編。”

“你做事細心,交給你我也放心,就是這幾天你的任務會很重,注意身體啊。”

舒佳淩是坐在顧溪辦公桌隔壁的記者。她是慶大新聞系本科畢業的,畢業後通過校招進入體育報社,已經工作三年了

開會分任務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舒淩這個任務是個好餅,因為一來可以直接接近運動員,二來奧體中心就在附近,地鐵三站就到了。

可是舒佳淩最近有些怠工,經常上班請假和她男朋友去約會。

舒佳淩和報社出版方有親戚關系,據說她是某位高管的侄女,在允許的範圍內,連徐緋也不能說她什麽。

何煦也在這個報社實習,曾經有一個項目是舒佳淩帶她的,回來後何煦一個人完成了寫稿交稿校對改稿的工作,而舒佳淩還在外面和男朋友玩,何煦當時就不幹了。

最後兩個人的新聞稿沒寫完,顧溪幫她們補了一部分,兩人都被記過。

這次的射擊賽事是世錦賽,舉辦地位于京城,奧體中心射擊體育館。

何煦那天下午沒課,怎麽說也要陪着顧溪一塊兒去,她們兩個的票不在一處,進入觀衆區後,顧溪只好和何煦分開。

比賽開始沒多久,何煦偷偷來找顧溪。

出發前何煦興致勃勃要找個運動員男朋友,嚷嚷了一路,顧溪被她弄的頭疼。

射擊隊員們依次排開,每個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很寬,他們拉下護目鏡,用酒精擦拭着槍口。

“卧槽卧槽,你看右手邊第一個,那個身材絕了!!!”

“還有左二,我好像在電視上見到過他诶。”

“左一那個男人戴眼鏡了。”

“中間那個也!好!帥!看上去腹肌很好看啊,老公,哥哥,我可以,請正面up我!”

顧溪懷疑何煦有透視眼,怎麽連腹肌都看見了。她從包裏掏出一包紙巾,“口水,擦擦。”

何煦:“……”

可接下來的時間太難捱了。比賽結束後,好等到運動員新聞發布會後才能約到專訪。何煦和顧溪一起蹲了三個小時還沒蹲到人。

烈日炎炎,沒有任何遮蔽的空地太曬了。何煦抱怨道:“操,我還說找個運動員男朋友呢,找個屁啊,人都不出現,這不是連屁也沒有嘛。”

顧溪:“……”

她們聊到了國慶的一些事。

“你國慶回高中的學校了啊。”何煦忍不住打趣,“喲,那個08號?你見到了?”

顧溪的那個帖子在慶大論壇太有名了,大一時顧溪就曾經透露過她寫過那個帖子,她還記得那時何煦羨慕不已。

後來一家出版社找上顧溪,想要把她在帖子裏面寫的親身經歷出成一本書。

顧溪擺了擺手,“不是,我媽催相親來着。”

何煦驚了:“不是啊,溪溪,你這樣的還要相親啊。”

顧溪:“……嗯。”

何煦:“你媽媽不會在開玩笑吧,或者被誰給洗腦了?那天是愚人節嗎?”

顧溪:“……”

兩個人沒蹲到人,午休的時候何煦突然從床上爬起來。

“你說,舒佳淩不會是已經聯系上人家了吧。”

顧溪心想也有這種可能,舒佳淩雖然上班請了假,可是的采訪也是要進行的。

訪談講求一個時效性,雖然不如賽事報道那麽強的時間把控,可是越快越好,因為不知道這批運動員什麽時候不接受采訪了

顧溪沒睡着午覺,她打開電腦在宿舍辦公,一個電話打過來。

張指導的電話,“顧記者,這邊已經幫你協調好了,你可以去采訪了,采訪時間盡量控制在一個小時之內,我們運動員還要休息。”

“好。”

“你要采訪幾個運動員?”

“兩個。”顧溪說,“全運會前兩名,夏冬和鄭海。”

“好,我知道了。”張指導說,“你先過去找教練吧,我和教練說過了,你進去采訪,注意控制時間就好,總之,你記得進去和教練談就行。”

顧溪提前坐地鐵過去,比預約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何煦在路上昏昏欲睡,“你說,舒佳淩會不會已經來了啊。”

顧溪:“為什麽?”

“我聽說舒佳淩男朋友就是射擊隊的陪練啊,你說說怎麽這麽巧啊,她怎麽到處都是熟人。”

“哦。”顧溪沒太在意地問,“你知道她男朋友叫什麽嗎?”

“好像叫做……常旌。”

覺察到顧溪的目光一頓,何煦連忙擺擺手,“具體哪幾個字我不知道,我上班聽見她在電話裏說的。”

常旌。

這個名字顧溪有點熟。

但那是高中時候的事情了,高中時常旌還是許盼盼的男朋友。英語演講比賽那晚許盼盼和顧溪聊了很多,許盼盼大部分內容都是關于對常旌的喜歡。

可是年少時的愛戀就是這麽一文不值。

許盼盼和常旌當年那麽辛苦的異地戀,瞞着所有人偷偷熱戀,到最後還是分開了,常旌身邊又換了別人。

顧溪二十三歲了,已經過了愛幻想的年紀,對于這些情愛已經變得沉默無言了。

何煦拉住她,突然激動起來,“溪溪,你快看,那邊是舒佳淩!”

“可是——舒佳淩不是找男人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顧溪看過去。

舒佳淩正站在一個穿着灰白教練服的男人身邊,男人身高很高,下身薄薄的牛仔褲。他薄唇抿着,頸線繃得利落且直。周圍的一圈人都在起哄,可是他神情冰冷,眼中沒有一絲憐惜。

他沒有看見她。

顧溪隔着人群,躲在觀衆席上,将自己掩蓋的很好。她只是有些錯亂,沒有料到他們第一次相見會是在這裏,她撞見他和別人在一起。

謝西逾這麽多年沒有什麽變化。

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又玩世不恭的神色,好像對什麽都不太在意的模樣。

可是從青澀變得成熟,頭發短了一截,他領口扣子敞開幾粒,露出的小片肌膚散發着禁欲冷淡,介乎男人和少年之間的縱欲成熟感。

舒佳淩扯着嗓子撒嬌,可是男人好就都不搭理她。舒淩有些尴尬,只好更加賣力,“謝爺,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你家嗎?就這幾天?一起去看看你的德牧犬。”

男人終于低頭看了她幾眼,點了點頭,“嗯。”舒佳淩的嘴角要翹上天。

然後他“啊”了一聲,輕嗤道,“喜歡我?”

舒佳淩點了點頭,主動迎上去,“喜歡。”

“喜歡多久了?”

“三年了!我、我是你的迷妹!”舒佳淩紅了臉,支支吾吾的,“就是常旌的女朋友,常旌你知道吧,你的隊友……謝西逾,你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謝西逾嗤笑一聲,玩味道,“簽哪兒?”

“就簽在我的後背可以嗎?”舒佳淩小心翼翼地問。

他接過她的黑筆,筆尖點了點她的背,暧昧地問,“這兒?”

她的背很漂亮,皮膚是月牙白,骨相勻稱美麗。頸後有一小片肌膚是紅的,新紋上的紋身是“XXYNO1”。

謝西逾是第一名。

周圍人起哄聲掀翻天。

顧溪只覺得嘈雜和吵鬧,她一秒鐘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空氣悶的好像要把她整個人給蒸發掉。

“我靠,顧溪你知不知道他啊。”何煦忍不住說,“謝西逾,他就是舒佳淩以前在追的男人啊,舒佳淩沒追上他,追上當時謝西逾的隊友常旌了。謝爺他創造歷史,然後光榮退役,超級牛逼的。”

“知道。”顧溪說,她渾身都沒什麽力氣,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舒佳淩還為了他紋身啊,我靠,這也太狂熱了吧。”

何煦說的一切,關于謝西逾的一切,顧溪比誰都要清楚。這幾年她一直避免和他的聯系,卻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他的全部。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顧溪對何煦說,“我有點難受,估計是中午吃多了。”

何煦: “啊?”

“我先走了。”

顧溪擡起腳便溜走,心跳聲一聲一聲像要掉出胸膛。

确信的是,自始至終他都沒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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