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聲

2016年, 這一年,對于顧溪來說,注定是個不平凡的一年。

2月過年, 顧溪難得回了一次新荷市。

“老房子拆遷了,姑姑家拿了不少錢,換了新房。朋友和我說在京城的四合院, 已經賣給了文物局,并且保護起來做了景觀。”

“可是我好像沒有多少你的訊息, 聽鄭海他們說,最近一批年輕隊員閉關集訓, 領隊是你,全部沒收了手機和對外的聯絡工具, 跨年和過年你依舊不在我身邊。”

落款是2016/02/01

下方遙遙寫了句——致謝西逾。

算起來, 從跨年到過年這段時間,快一個月, 她一點兒謝西逾的音訊也沒有, 他就像是從世界裏消失了一樣。

不知道去了哪裏。

顧溪合上日記本, 重新放進行李箱裏, 放在最裏面一層鎖好。

日記本上的鐵鎖有些生鏽,鐵鏽斑斑,空氣裏有種鹹濕的味道, 煩躁黏膩。

乒乒乓乓鍋碗瓢盆的響動聲傳出來, 還有嘩啦啦水龍頭的聲音。

顧溪擡了擡眼。

有些陌生。

她好像和過去的生活脫離了太久,而這座小城和熟悉的親朋好友不會在原地等她,所以, 她看什麽都新奇。

屋外傳來顧儀珍的聲音:“溪溪, 吃飯了。”

“來了。”顧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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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房間裏寫什麽啊。”顧儀珍放下鍋鏟, 問。

顧溪坦白道:“寫日記。”

“還有這個習慣?”

她笑了笑,說:“記錄一下生活。”

“也是。”顧儀珍擦幹淨竈臺上的油污,忍不住感慨道,“趁着還年輕,多留些東西,不然等到我這個歲數,年輕時沒什麽東西留下,我都快忘了那時我什麽樣兒了。”

這些年她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了,可是每次旅行時,她會将舊日記帶上,偶爾翻看,往上添一些東西。

新荷市。

她五年沒來過了。

最後一次來,還是因為顧儀珍家裏拆遷,祁荊結婚辦酒席,林薇和顧赟一家都來了,那次顧溪也來了。

她坐在酒桌的一邊,低頭看手機,和顧迎新打游戲,最新款的角色扮演單機游戲,騎士不斷通關奪取魔法石,不時發出咻咻的響聲。

那天的記憶很淺,顧溪只記得祁荊的新娘是他大學同學,高中時就在一起了,顧儀珍知道這事,很生氣。

生氣也沒有用,祁荊非她不娶。

就這麽犟着,顧儀珍最後還是擰不過他,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後來,顧溪學業繁忙,一有假期總是找機會參加各種實習和社會實踐活動,很忙。

忙裏偷閑不過談了個戀愛。

這個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腳步馬不停蹄,好像稍微停下來,就會少了些東西。

日新月異,衰敗的小鎮改頭換面,顧儀珍家在兩年前拆遷,新蓋了一座兩層樓的小房子。之前的炸雞店已經搬遷到了步行街,在車站附近開了一家分店。

顧赟的車開到小巷口,停在空閑的停車位上。

顧溪鑽進了小院兒。

院子裏一顆老樹錯落着分布,枝丫旺盛,向上迎着朝陽生長着,繁密的枝葉四散開來,遮蔽烈烈暖陽。

她走到小區裏,樓下有一家賣包子的老板原先在炸雞店隔壁,生意紅火的不行。這幾年開了大飯店,目前住在顧儀珍家樓下。

就聽見原來炸雞店隔壁那家包子店老板在說:“溪溪,最近可真是厲害啊。”

顧儀珍附和:“那可不是嘛,京華的。”

“學的什麽專業啊。”包子店老板問。

“學的新傳。”顧赟停好車走過來,替顧溪回答,“具體學什麽我這個門外漢也不知道,只希望她多學點,将來做個對社會有貢獻的棟梁。”

鄰居們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樣,顧溪連忙擺了擺手,解釋道:“沒有我爸說的那麽厲害。”

“別謙虛,這在我們這裏就是個大學霸了。”

顧溪臉紅了個徹底,被親戚們輪流開玩笑吹噓,她渾身都燥熱起來,既害羞又不知所措。

年夜飯。

門外噼裏啪啦放鞭炮,顧溪進屋關上門,耳膜被吵得發疼,她揉耳朵,邊在書房裏找了出空位置坐下。

“新傳,學的是什麽啊?”一到過年,親戚們全聚在一起,問道顧溪的專業總是很好奇。

顧溪有時候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只是淡淡地笑道:“和新聞有關。”

回到書房,顧赟讓顧溪給顧迎新補習功課,群裏班主任在催他打卡,可是這小子寫了半天作業也沒寫完。

顧溪搬了張椅子進去。

顧迎新就坐在書房靠門邊的書桌上,她突然一打開門,他慌了,手抖了一下,飛快的往書下塞了什麽東西。

窗外不合時宜的響起一陣爆竹聲。

顧迎新輕咳一聲:“姐。”

應該沒被發現吧。

顧迎新偷偷掀起眼,觀察顧溪的臉色。

顧溪淡然自若的走進來,眉眼垂了幾下,坐在椅子上,彎着指骨在桌面敲,只說一個字:“嗯。”

他松口氣,伸手夠桌角的黑色水筆蓋子,啪嗒一聲蓋上。

顧溪的聲音淡淡的,很簡單,卻很清明,像是能夠将他這個人給看透似的,她懶懶開口:“手機。”

心一下子又懸起來。

真被發現了。

顧迎新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姐。”他坦白道,“我錯了,我拿我爸的手機是查資料的,但是沒注意,不小心就點進小程序裏面了。”

“游戲?”

“嗯。”顧迎新不緊不慢地承認,說話有點結巴,“就,就是俄羅斯方塊,咱爸經常玩的那款,小程序一點開就是。”

顧溪覺得有點好笑,她摸摸他的腦袋:“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人。”

“……”

“你作業做的怎麽樣了,我看看。”

“嗷。”

顧迎新把手機從書下拿出來:“我先去送個手機。”

顧溪點頭,沒多問。

顧迎新溜去把手機放在客廳,接着,翻開數學作業本。他這張試卷寫了一半,寫過的題目倒是計算的挺認真的,只不過字跡有些潦草,看上去很不耐煩。

顧溪趁着這個時間看幾眼他的作業,實在沒有什麽好教的,她略看幾道,顧迎新都寫對了。

說來慚愧,她上學的時候數學就不怎麽好,高中也不算年級前幾的學霸,只是後來大學後一路逆襲而已。

顧迎新乖巧的坐在一旁寫作業,垂着頭唰唰唰的寫,一會拿鉛筆,一會拿量角器,寫得還挺盡興。

顧溪打開電腦,查看郵箱裏導師發來的郵件。

過了會,他的作業就寫完了。

顧迎新湊過來,舉着試卷給她檢查,顧溪翻了幾下,看兩眼:“行了。”

他接過試卷,但沒走。

“姐,你讓我玩一局吧。”顧迎新哀求道,“好歹這都過年了,大家鬧得不開心多不好啊,而且,過年了還有誰會學習?也就我這麽慘了。”

顧溪淡淡的瞥他一眼,問:“你今天的作業都寫完了嗎?過年親戚多,爸好面子對你要求也高,你別撞他刀口上了。”

聽上去也有理。顧赟對他的要求比對顧溪,高太多了。顧溪那會上中學時,幾乎就沒見過顧赟幾面,顧迎新大概也知道這個,連忙說:“寫完了!”

“你看看我的數學,寒假沒過一半,我都寫四分之三了。”

“這是語文抄寫,額寫了個開頭吧。”

“還有這本,英語作業,五年中考三年模拟,我都寫到Unit4了!”

五三裏掉出一張粉粉嫩嫩的信紙。

顧溪随手撿起來。

目光無意間觸及信紙,她懵了懵。

紙上畫了顆愛心。

“……”

“……”

兩個人都有點尴尬。

新年下午三點的鐘聲在零點敲響。

顧溪輕咳一聲,率先打破尴尬的平靜:“這是?”

“姐。”顧迎新很無語,“這是啥,我也不知道啊。”

顧溪低頭不語,尊重人家的隐私,她撿起來後就沒看信上的內容了,到底是那個年紀過來的,隐隐約約能猜到:“情書?”

被調侃一句,顧迎新瞬間臉紅了。

說話也結巴起來:“啊,啊好像是的。”頓了頓,他又說,“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在我包裏。”

顧溪低眸輕瞥,笑了笑:“喜歡她啊。”

“……”

顧迎新沒再說什麽,小男生被顧溪捎一調侃,臉上的慌張就把他的心裏活動給暴露出來了:“嗯。”

“你這個年紀,對同學有好感,很正常,我也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只不過要注意孰輕孰重,什麽東西更重要,你自己要學會把握。”

“知道了。”顧迎新說,将桌上的信紙折疊起來塞進進了書包裏。

這個除夕夜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相反,顧溪覺得有點陌生。

和親戚,和長輩們,她都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只和顧迎新打了幾局游戲,便回房間休息了。

屋外爆竹聲響徹雲霄,黑夜壓下來,卻被明豔透亮的煙花給點燃,火樹銀花不夜天。

她低頭,翻出手機的短信箱。

裏面躺着幾條已發送的短信,跨年有一條,元旦節一條,可都沒有回複。

這晚,她再次給他發了句——

[謝西逾,新年快樂。]

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那時她給他發短信,可是他很少回複她,他就像她怎麽也捉摸不透的迷霧。

但很快,謝西逾也嘗到了後果。

畢業她死了心,删掉他的聯系方式,清空所有與他相關的回憶,再相遇他語氣咬牙切齒,“你敢躲我試試。”

顧溪不禁想,高中畢業暑假,那個時候謝西逾是不是像現在的她一樣,抱着手機向着通訊錄裏那段號碼撥打電話,卻怎麽也打不通。

迎着風,她突然想流淚,手機那通短信至今沒有回複,石沉大海。

顧迎新敲了敲房門,“姐。”

“什麽事。”

“我來你房間,玩會兒游戲。”顧迎新抱着一只電動手柄,和一只抱枕,“爸他們在客廳打麻将。”

房間裏兩人沉默着,不時響起KO的街機游戲聲,煙花碎在深夜裏的聲音簌簌,伴随着她。

嘀嘀。

電話忽地響了幾聲,顧溪心一跳,接通了。

背景音是一陣又一陣射擊聲,穿透雲霄而來。

“溪溪?”

男人嗓音低沉,語氣有些急促和疲憊。

顧溪默默的聽着,她沒怪他,只是聽到他的聲音久違的高興,吸了吸鼻子,好久才回複:“嗯。”

接着,他帶來幾個更加重磅的消息,平緩卻嗓音帶啞:“這幾天,手機消息太多了,對不起。”

“上個月,我父親去世了。”

“梁懿也去世了。”

“在精神病醫院,得知我爸去世後。”

“世上和我有血緣關系的兩個人,都離開了。”

後來他才知道,謝逡每個月會來梁懿所在的私人精神診療所看望她。除了送一束玫瑰之外,再無其他過多的言語。

而梁懿自從謝西逾上大學後精神就不太好了,這樣的結局是早晚的事。

但是,那時小鎮裏人人喊打又聞風喪膽的少年。

好像從未這樣落寞過。

直到顧溪出現在他的世界裏,起初他并不在意,兩人一如既往沒有什麽交集。直到高考那年暑假,她是全班唯一一個,也是全校唯一一個給他留言的同學。

他就記了她好多年。

顧溪頓了幾分鐘,才消化這些信息,開口,發現嗓音顫的不行:“謝西逾,我等你回家。”

“你和我的家。”

停頓了頓,顧溪忍不住鼻尖一酸:“我們不要分手。”

對面沉默一陣。

她聽見了沉重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撩撥過她的耳膜。

脆弱的,不堪一擊的。

他平複了會兒,嗓音啞得不行,卻像是獲得了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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