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煙

梁京京将打印好的資料整齊地碼好,然後轉過身,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高個兒青年。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後就聽見陶明灼喊了自己一聲:“梁秘書。”

“啊。”梁京京愣了一下,“是下……是你啊。”

梁京京慶幸自己反應得比較及時,将即将出口的“飯菜”兩個字在瞬間咽了回去。

對于陶明灼,梁京京其實是抱着一種感激的心态的。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清楚荊瓷病情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知道陶明灼的出現給荊瓷的生活帶來了多麽大的希望的人。

“你是來找荊總的嗎?”梁京京想了想,笑眯眯地問,“荊總馬上要有一個會,你要不過一個小時再過來找他?”

她看到陶明灼似乎是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其實我是來找你的。”梁京京聽到他猶豫着開了口,“我想向你了解一下,荊總平日生活中……有沒有什麽格外喜歡或者讨厭的事情?”

梁京京:“……欸?”

陶明灼的第一次“下頭行動”可以說是徹底敗北。

他總結了一下自己失敗的原因,感覺主要是自己不了解荊瓷的喜惡,所以沒有做出針對性的決策,從而沒能讓荊瓷讨厭自己。

他為什麽脾氣能這麽好啊?為什麽都這樣了還能不發火啊?陶明灼感到不解,他覺得荊瓷對自己動的感情比預料之中的還要再深一些。

吸完了一整排的AD鈣奶後,陶明灼覺得自己需要對症下藥。

他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再在吃這件事上折磨彼此,人是鐵飯是鋼,浪費食物是可恥的,他不希望再出現上次那樣的特辣事故。

據梁京京說,荊瓷的脾氣很好,平時很少會對事物表現出很明顯的喜惡。

“但是硬要說的話,荊總不太愛碰煙。”梁京京想了想,說,“而且他喜歡相對安靜一點的環境,愛好的話……他平時會叫我幫他訂一些展覽的票,應該也就這些了。”

陶明灼決定将這幾點逐個攻破。

于是陶明灼的第二個計劃,就是當着荊瓷的面狠狠地吞雲吐霧。

現實生活中,陶明灼對于在公共場合吸煙的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他認為這是一種害己又害人的,非常自私的行為,最後也是斟酌了很久才下定的決心。

荊瓷的身上沒有煙味,辦公室裏也沒有煙灰缸,所以陶明灼篤定,荊瓷不抽煙,而且應該也是一個不會找煙鬼做伴侶的人。

兩人約定的是每晚六點左右一起去吃晚飯,于是當天下班後,陶明灼先去了一趟公司樓下的便利店。

陶明灼其實根本就不懂煙,對着一牆的花花綠綠挑花了眼,最後選擇了一包外國煙,做賊似的揣進了口袋裏。

站在公司門口又等了十分鐘,陶明灼就看到荊瓷出了電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荊瓷對他說:“晚上好。”

陶明灼應了一聲,說:“走吧。”

和陶明灼吃飯,已經成為了荊瓷生活中的盼頭,而陶明灼本人,也已經成了驅使荊瓷來公司工作的動力。

今天他們一起吃了炒飯。

陶明灼一邊扒拉着盤子裏的飯,一邊說:“這家的炒飯很香的,用了豬油渣,而且非常大碗,是不是很香?”

荊瓷說:“很好吃。”

他注視着陶明灼的臉,低下頭,也緩慢地吃下了一口炒飯。

除了炸串那頓出現了一些小小的事故,這幾天的晚餐都進行得非常順利,陶明灼帶荊瓷體驗了他平時會吃的一些小店。

而且最近吃飯時,陶明灼也很少再有那種莫名發起呆的情況,而是恢複了之前吃得很香,很投入的狀态。

其實晚上吃飯的感覺和中午在公司吃飯的不同,晚上是私人的時間,兩人相處時的氛圍好像少了平時在公司時的拘謹。

荊瓷感覺現在很難來定義自己和陶明灼的關系。

不像是上司和下屬,也不像是普通的朋友,而是一種有些微妙的,說不太清的關系,荊瓷決定将這種關系暫時地定義為飯友。

按理來說吃完了飯,就到說分別的時間了。

但是很少見地,結完賬後陶明灼主動提議道:“旁邊就是河邊,要不要一起走一走,消一消食?”

荊瓷怔了一下,說:“好。”

于是他們在河邊走了一會兒。

很奇怪的是,荊瓷感覺陶明灼似乎并沒有在專心地散步,相反地,他一直在不停地左顧右盼,觀察着身邊的行人。

河邊很寂靜,并沒有什麽行人,身邊偶爾會有疾馳而過的車輛。

然後荊瓷看到陶明灼原地站住,轉過身,同時将手伸進了口袋裏,開口道:“那個……”

荊瓷也跟着停下腳步。

陶明灼剛準備說些什麽,就有一個推着嬰兒車的女人在他們的旁邊站住,然後打起了電話。

荊瓷看到陶明灼把手又從口袋中拿了出來,像是有些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那個,好像還是有點撐,咱們要不再走走吧。”

又走了五分鐘,荊瓷看到陶明灼終于重新停住腳步,又一次轉過了身。

與此同時,他看到陶明灼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煙,同時非常大聲地說了一句:“啊,瘾上來了。”

荊瓷:“……?”

陶明灼是真的很累。

他沒想到找一個空氣流通比較好,同時周邊沒有行人,特別是沒有婦女和小孩的地方能夠這麽難。

果不其然,看到自己從口袋掏出煙的那一刻,荊瓷露出了有些詫異的神情。

陶明灼很滿意荊瓷這樣的反應,他若無其事地說:“不好意思,老習慣了,平時畫畫沒靈感的時候就愛來一口,戒不掉了。”

“你不介意我抽一支吧?”他看向荊瓷的眼睛。

荊瓷若有所思地盯着陶明灼手中的煙盒看了一會兒。

“沒關系。”他聽到荊瓷說,“你抽吧。”

陶明灼也料到了這個答案,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決定開始自己的表演。

陶明灼沒拆過煙,正低頭研究着要怎麽開盒,就聽到荊瓷有些猶豫地問道:“所以你平時,也是一直喜歡抽女士煙的嗎?”

陶明灼:“……?”

他低下頭定睛一看,才發現煙盒上雖然印着的都是英文,但是煙盒側邊上卻有一個高跟鞋的LOGO,似乎真的是專門給女性設計的煙。

陶明灼真的是人都麻掉了。

他買的時候壓根就分不出不同牌子之間的差別,加上後面結賬的人又排着長隊,他也沒時間研究。

所以最後只能全憑眼緣,選了個包裝看起來挺好看的,主要是陶明灼覺得淺色系的看起來還挺上流的。

陶明灼感覺自己的臉有點僵硬:“個人習慣,特殊愛好,不……不可以嗎?”

他害怕荊瓷會看出什麽端倪,但是荊瓷似乎并沒有多想,只是笑了一下,點頭道:“女士煙确實入口會清新一些。”

陶明灼吐出一口氣。

戲已經開場,雖然道具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差錯,但是陶明灼還是毅然決然地演了下去。

陶明灼笨手笨腳,取了半天才拿出來一根,荊瓷注視着他手中的動作,安靜地沒有說話。

陶明灼說:“我,我可真抽了啊。”

荊瓷其實沒明白,抽煙這樣的小事,陶明灼為什麽要一直詢問自己的意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抽吧。”

然而很奇怪地,像是想起了什麽,陶明灼并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而是舉着手中的煙,就這麽在原地僵住了。

荊瓷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臉。

空氣微妙地凝固了一瞬。

半晌荊瓷試探着開了口:“你是不是……沒有帶火?”

十五分鐘後,陶明灼從附近的便利店裏走出來。

今晚丢臉兩次的陶明灼已經徹底麻木,他現在只想快點把這根該死的煙抽了,早早地把這出戲演完。

河邊的風有些大,陶明灼有些笨拙地摁着打火機,火苗搖搖晃晃,他半天才顫顫巍巍地把煙給點着了。

然後陶明灼夾起煙,故作鎮定地吸了一口。

雖然女士煙的口味比普通的煙清淡一點,但是陶明灼是第一次抽,還是直接被熏得眼睛一痛,整個人都一個激靈。

但他還要做出若無其事的姿态,問:“咳……咳,你,你喜歡抽煙的人嗎?”

荊瓷望着他的臉,笑了笑,說:“不太喜歡。”

陶明灼一聽到荊瓷說“不太喜歡”,就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他忍耐着喉嚨裏的癢意,有感情地朗誦起了自己提前準備好的臺詞:“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對煙草有瘾的那一類人,怎麽說呢,我知道确實是有點沒素質,但是就是戒不掉……”

荊瓷望着陶明灼,溫和道:“偶爾抽一支的話沒關系的,而且我感覺,我之前好像并沒有怎麽見你抽過。”

陶明灼警覺地擡起眼:“那是……那是你沒看到而已,我私底下抽得很兇的,而且不在乎周邊的人的感受,非常自私的。”

荊瓷“啊”了一聲:“可是,你不是已經特意找了沒有人的地方嗎?”

陶明灼:“……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煙霧散開,陶明灼自己聞着都已經有點難受了,還得硬着頭皮繼續抽下去。

荊瓷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望着河水斑駁的光影,安靜地站在他身側等着他抽完,并沒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滿。

陶明灼決定放出自己的大招。

他頓了一下,重新從口袋中掏出煙盒,遞到了荊瓷的面前:“站着無不無聊,怎麽說,要不也陪我來一根,體驗一下新東西?”

荊瓷轉過頭,看着陶明灼的臉,沒有說話。

陶明灼感覺這回就算是換了脾氣再好的人,估計也會感到火大。

畢竟荊瓷已經明說了不喜歡抽煙,但自己還是不顧他的感受在旁邊吞雲吐霧,甚至現在還膽大包天地邀請他一起加入。

荊瓷太久沒說話,陶明灼感覺自己可能做得有點過了,便把手往後縮了一下:“算了,你——”

陶明灼正準備把煙盒放回口袋,荊瓷就突然伸手接了過來。

他聽到荊瓷說:“謝謝。”

陶明灼看到荊瓷低下頭,利落地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夾在指間,端詳了一會兒。

有一剎那,陶明灼突然感覺,只是一個簡單的取煙的動作,荊瓷表現出來的,卻是自己沒有的娴熟和冷靜。

陶明灼直覺不對,他的喉結動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歡抽嗎?”

荊瓷輕輕地撚了一下手中的煙,他的手指纖細修長,而女士煙也偏細長,在他的手中看起來更有美感。

“與其說不喜歡抽煙的人,倒不如說是不喜歡抽煙這件事。”荊瓷很輕地嘆息了一聲,“至于不喜歡的原因,可能主要還是當時我的自制力不強,所以戒掉的過程比較艱難。”

陶明灼睜大眼睛:“……?”

“不過現在我已經能夠管住自己了。”荊瓷将煙夾在了指間,微笑道,“所以偶爾試一試,應該也沒關系。”

陶明灼看到荊瓷低下頭,他的發絲被風溫柔地吹拂起,眉眼被擋住了一些,臉上的神色也有些看不太清。

他咬住了那根煙,微微偏了下頭,聲音有些不太清楚:“可以借個火嗎?”

可能是因為此時荊瓷的氣質與平時的反差很大,陶明灼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好。”

陶明灼以為荊瓷的意思是叫自己把打火機拿出來。然而下一秒,荊瓷卻突然咬着煙,就這麽靠了上來,直接湊近了陶明灼嘴中叼着的那支已經燃起的煙。

他的動作非常流暢自然,一瞬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得很近,是似乎連鼻尖都快要碰到的程度。

陶明灼只能看到荊瓷長而柔軟的睫毛顫着,發絲随着風的節奏微動,他的整張臉被橘色的、明滅的火光照亮了起來。

荊瓷擡起了眼,寧靜夜色下,他眸子裏的光卻好像還要更溫柔、更幹淨一些。

火光微亮,煙燃燒起來。

荊瓷緩慢地站起了身,将煙重新夾在指間,對着陶明灼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輕柔而慵懶地吐出了一口煙霧。

“謝啦。”他對陶明灼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