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巨蟒紅葉
“莫閑,你過來。”我望着那身形嬌小冷俊的男子說道。
五人中最右邊的莫閑起身,面無表情地朝我走來。他的膚色有些偏黑,身形小巧氣勢卻淩利。待到我跟前,又忙伏身。我眼神一動,小香 便伸手接住了他,扶他起來,語氣似有些愠怒:“我小雅哥的話你當耳邊風了?再跪下可就将你趕出去的。”沉默片刻他卻不為所動,推開小香 便膝蓋落地,砸出巨響。我無語,示意小香不必在意。那莫閑才開了口:
“主子便是主子,您道是人無貴賤之分,殊不知在別人眼裏那是錯誤的。莫閑一日為奴,自有一日責任,願或不願是莫閑的事,罰或不罰卻是主子的事。主子您将我們當人看,別人卻不如您一般心思,您何必為了我們一幹下人遭人口舌?”
我聽了這話深有感觸。他說得沒錯,在這個女尊世界男女平等這種思想是錯誤的,別人若是想往嚴重了說,甚至可以歸于叛上一類,我這是考慮不周了。不過……
“你這話是沒錯,不過若我不是我,便沒了存在的價值。我覺着一件事對,那便去做,身份于我,沒有任何桎梏。若我不在這裏為妃也不過是個鄉野之人,也是斷不會遇見你們的。但是世界上那麽多人,我沒有遇見別人,而是遇見了你們,不覺得很奇妙嗎?”
那莫閑猛的擡頭,直視我的眼睛。他似乎驚 訝得忘了,這下人是不許直視主子的。
我微笑,擡手扶起他,看着他的眼一字一 頓:“在我心裏,人就是人。家世,權力,都只是 繁重的裝飾品。你們忠于主子,是忠于他的人呢還是他無上的地位?你可清楚,若要我刻意委屈 別人,倒不如讓我脫了這寵妃之身,做回我的平民百姓,倒少了這些束縛。”
“主子言重了,莫閑領命便是。”那男子聽出我的堅持,也不再推脫,順着我的攙扶站直身子。冷俊的面容無波無瀾。餘下的四人叩拜着起身,我這才覺得這莫閑是五人之首。
“入了我這菁華殿,大家便都是兄弟姐妹。你們也別刻意伺候我。若我有些事做不來的,你們只當我是個剛谙世的小童,幫扶着我些,等來日我向君上請旨,便送了你們回到父母那兒去,離家這麽些年,真苦了你們了。”我語氣鄭重溫和, 泛着心疼。這些孩子,小的不過十一歲,大的也就二十多,老氣橫秋的樣子,也不知在這吃人的宮帏間受了多少苦。我雖然是現代人,但宮鬥戲 可沒少看。
那些奪嫡争寵的戲碼受累的首先就是伺候的宮人,命如草芥。那些上位者道是關心民生疾苦,身邊伺候的下人溫飽都不曾上心,自己卻是錦衣玉食安然自足。那下人中有個別乖覺的,便上了階做了貼身伺候的,再有個別姿色超脫又心計頗深的,便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一日。那飛黃騰達之日,不知又要牽累多少曾與他有過過節的小奴小婢,縱使昔日是他的不對,也全數抖到別人身上。
真惡心。
“小香,你去備幾間房,那柴房豈能睡人?小 寧,小靜,勞煩你倆去備膳,今日哥哥我就做回 東家,請你們搓一頓。”我心情大好,語氣活潑起來,忙拉過一臉茫然的胡琦,按着他坐下,又輕輕地扶過聶如詩。她含笑道謝,聲音空靈幽遠,着實好聽。
“小詩姐,你會唱歌嗎?”我笑着問她。
“會的,主……雅墨你若是想聽,我可以為你唱一段。”她差點又習慣性的喊我主子,意識到錯忙改口。我滿意的扶她坐下,有些恭敬起來:“我聽小寧說你彈得一手好筝,你這聲音又美如天籁,我倒還一時不忍聽你唱,待我過些日子為你填首詞,到時你再唱給我聽,那就是我莫大的福 分了。”
她聞言只輕輕笑了,沒有像別的人那樣說些“惶恐”之類的恭維話。看來她地位不低,且是個懂應人的人。
餘下的幾人都被我拉上桌。除了那冰塊臉莫 閑之外,其餘的幾人雖有些別扭卻也很是聽話。 我心裏清楚讓他們一下子接受我這現代人思想是有些困難。不過沒關系,時間有的是。
待吃過一頓不怎麽愉快但和諧的晚飯,我将莫閑留了下來,其他人都叫小香送回各自的房間歇息。
莫閑嚴肅地立在跟前看着我要緊不慢的喝茶,他表情冰冷毫無波瀾。而我則在心裏不住分析眼前這個冷淡的男子。趙謹送來的人……
在吃飯時我觀察過。那嚴惠蘭很有可能是皇家暗衛的一員,之所以這樣猜測……電視裏不都有播嗎?越是那種普通得沒有一絲惹人眼的人越是高手,而且是暗中行動的那種,別名夜枭啊之類的……
這眼前的男子定不簡單。
我放下玉盞,含笑對他說道:“我聽小寧說你會馭蛇?”
他點頭,不回話。
“你在這宮裏呆了多少年?”
“有十五年了。”他語氣平淡冰冷,表情嚴肅。
十五年……八歲入宮嗎?真早啊……
“想必君上十分器重你了。”我不再看他,低眼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又想起左梓翎那只手來。切,居然會有比我還好看的手,一定是錯覺,百分之百是錯覺。
“莫閑只是一個下人,何來器重一說。”他倒是不卑不亢,語氣無一絲動蕩。挺機靈的。試探不行?那就只能智取了。
我擡眼看他,笑得燦爛:“我對馭蛇倒是極感興趣的,不如你來教我可好?”他微愣了一下,随即回話仍是波瀾不驚:“主子您貴體可承受得住?”這家夥,真是固執。
我也不跟他讨論是稱我“主子”還是“你”的問題,只暗暗心悸了一把。他這意思我懂,委婉些叫擔心我被蛇吓到,直白些叫“你膽子沒我指甲蓋大被蛇吓死了我可不管”。
蛇這東西,腫麽說咧,假的和死的我倒是無所謂,活的就……
“咳咳,這個不勞你費心,你只管答願意還是不願意。”我老臉一紅,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随即又回複冰塊臉。
“主子的命令莫閑自會服從。”
我說你小子腫麽就教不會呢?
“甚好,如此明日便開始吧。這夜涼了,你回屋歇着吧。”我擺手催他回房。他聞言伏身答是便低着頭退了回去。我一個人坐在石桌旁望着藍墨色的夜空,想起了陳耀。
我記得第一次相遇。
那時候我才剛上中財,到校的第一天便被好幾個學長纏着要手機號碼。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 多好看,在大學之前甚至戀愛也沒談過。我是特招生,年紀是那一批中最小的。剛開始我有些怕的。同寝室裏有一個女生長得非常漂亮,是很妩媚的那種。明明她沒有刻意抛媚眼,倒是看到她那雙眼睛的男生多半都會被迷住。她總是一邊換着男朋友一邊向我們抱怨最近的男生越來越沒品。她待我很好,她說我給人的感覺就是弱小,惹人憐惜,想要保護。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樣。她有一個和外表很相稱的名字,華霧美。
陳耀是她當時為數不多的單純的男性朋友之一。我會遇到他是有一次文化藝術節,我在閨蜜小鑫的鼓勵下參加了獨唱。那時我唱的是 《Iwillalwaysloveyou》這首歌,由于緊張我甚至不敢睜開眼看臺下的觀衆。等到結束,我拿到了第三名。
出大禮堂時他就站在小鑫身邊,看見我朝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張臉有些柔氣,不似有些男生那般深如雕刻,到就因為那笑,那淺淺的梨窩,讓我覺得像極了向日葵。
他告訴我,他叫陳耀,大我兩歲,同級財務管理系。他還說他很喜歡我的聲音,清澈但醇厚。後來小鑫搭上了她男朋友的梅塞德斯,走之前湊到我耳邊說:“這位帥哥可是專程來找你的,你那歌唱得好是好,倒是沒有平時好,他估計對你很感興趣。你可一定要套住。咱姐幾個可就你沒有男朋友了,怎麽也不學學霧美。”
他提出送我回去,我沒有拒絕。一路上我們談了許多,都是他問我答。到宿舍樓下時我們碰到了正要出門的小美。她見我和陳耀在一起,笑着奔過來,夠着陳耀的肩膀一個勁兒的問進展如何。後來陳耀十分平靜地拉下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回道:“你再不去赴約,羅志可要走了。”她聽了這話忙放開,幾乎是蹦跳着說道:“小墨,我這哥們兒可是一個好男人,你放心和他玩吧,開心點哦,拜拜!”漸漸跑遠了。
我這才知道霧美還有“哥們兒”這種奇怪生物。
陳耀說:“我想追你可以嗎?”
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女生。”
他說:“我想讓你過得開心。你的歌聲太過悲 傷了。”
後來,幾乎上演着所有濫俗言情小說裏的戲 碼,一次次的“偶遇”,一次次的“邂逅”。不管怎樣,我們有了第一次約會。我漸漸變得開朗起來,人變得自信運氣也漸漸好了起來。只大一一年我便得了兩筆數額不小的獎學金。陳耀由衷為 我高興。後來我們就到日本旅行了。我記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的。也許我還不 懂什麽叫做喜歡,我只知道自己離不開他,想起他就會很高興,很安心。可是現在,我離開他已經快兩個月了。
我莫名其妙的穿了,那在現代的我呢?陳耀呢?他還多擔心我啊,還有媽媽,爸爸,小鑫,小美,他們一定都非常擔心吧。魂穿,不死為什麽也會穿?難道在現代的我死了?為什麽?我明明只是在洗澡。
來到這邊的世界讓我很不安。這是一具完全陌生的身體,周圍是完全陌生的人。進了皇宮,我說話做事總要曲意逢迎,取悅大臣,甚至連路 人甲乙丙也要取悅。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而已,我為了什麽要做這些?
“小雅哥,天涼了,進屋吧。”肩上多了一層柔軟,小香稚嫩的童音打斷我的思緒。我吸吸鼻子,回頭對着他溫和一笑,順着他的攙扶起身。 罷了,在我還不準備死之前,看來只能盡量适應了。不過……我還會是我,無關性別,無關權勢,适應是适應,但原則是絕不會變的。
第二天卯時我就起了床。小香替我束起發,為我穿上短衫。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藏青色的衣體,袖口白邊上翻,松散靈巧。白皙的皮膚如雪如玉,妖媚的桃花眼搭上緊抿的薄唇,倒顯出一絲逼人的英氣來。修長還透着些瘦弱的形體,美麗不可方物。我揉着太陽穴随着小香來到後院,莫閑早已候在那裏了。
我見他手裏只拿着一根竹杖,閉目似在沉思。我也不好打擾他,只站在一旁。小香扶着我,有些不滿了。大概過了一刻鐘他才慢慢睜開 眼睛。那黑瞳清冷幽深,像山谷,像深潭。
“主子貴安。”他伏身,緩緩行禮。我點頭,也不扶他。這種人,越是讓他這樣做,他越是愛 反着來,只有順着他一點一點潛移默化才行。他起身等着我的指示。
“這馭蛇之術我是聽過,不過倒不怎麽了解。 器具只需一根竹杖嗎?”我盯着他手裏的竹杖着實不解。他點頭,也不多言。我突然很蛋疼(別誤會,臉蛋疼……),讓這種冰塊當老師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小香抓着我的手更是不解,湊到耳邊輕聲詢 問:“小雅哥,怎麽沒看到蛇?”我也正疑惑,這時 卻見莫閑伸出竹杖在地面敲擊起來,極有節奏,三短一長四短。在我白目之時那竹林裏鑽出一條龐然大物來,速度迅疾如同閃電,硬生生劈過來似的。那棕黑色如鐵般的鱗片在陽光照射下似乎閃着凜冽冷光,暗金色條紋浮在身側,那頭頂的橢圓紅斑煞是獨特晃眼。血紅的信子,暗寒的眼眸,身體盤成塔形,一顆三角形大頭高高立起,直遮住我面前的一片日光。
我咽了咽口水,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的打顫了。小香緊緊捏住我的手。表情似在鼓勵。我深呼吸好幾次才終于緩緩走到莫閑身邊,輕聲詢 問:“你想讓我來駕馭這位……大哥?”他眉毛微 挑,有些鄙夷的神色,但只是一晃而過。
“主子說笑了,這紅葉是極有靈氣的,莫閑都無法輕言駕馭。主子您是初學,首選無毒的玉斑錦蛇為好。”
我太陽穴打顫,切,看不起人就直說。玉斑錦不就是美女蛇嗎……算了,要真有毒不小心被咬了就麻煩了。
我無奈點頭,他将竹杖遞給我,立在一旁的紅葉淡定的吐着信子,冷眼看着我,就好像在說:“我鄙視你。”
“這竹林裏大概有四天玉斑錦,您若能一次召喚過來便算成功,交流一類過些日子莫閑再與您商議。這杖法由您自行摸索,可還行?”他語氣清冷,表情淡漠。我在心裏感嘆這一人一蛇真像。 話說這就教完了?神馬叫我“自行摸索”?我要是自行摸索得出來還要你教?我在心裏白他一眼便開始苦想起杖法。
這節奏長短大概和莫爾斯電碼有些相似,地面音波長短變化能引起蛇類共鳴,這大概與它們傳遞信息的原理類似。一類蛇有一類杖法,那我要是不小心敲錯了就很可能叫出別的不得了的東西,可是我沒有學過蛇類對音波的感知度啊,這……
我有些凄苦的望了一眼小香,他卻一臉自豪,眼裏充滿期待。孩紙,別那麽相信我呀…… 我憋屈的看看那一人一蛇,那真叫一個淡定。
算了,先随便試試,這裏還有莫閑這馭蛇高手呢,到時只管往他身邊躲就成了。
我心裏這樣想着,手便拿着竹杖動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嘿,這叫兩短四長三短杖法,親耐的玉斑錦,快來吧快來吧……
我細細聽着竹林裏傳來的“沙沙”聲。有些得意地望向莫閑,他還是一副撲克臉,無波無瀾。 我懶得管他,聚精會神的盯着竹林口,皮膚摩挲樹葉的聲音越來越響,我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來了!不多不少,剛好四條,不過……
那纖細蒼翠欲滴的身子是腫麽回事?!
“媽呀!竹葉青!!————”我幾乎是大叫一聲就朝站在一旁氣定若神的莫閑撲去,幾乎是挂在他瘦小纖細的身上。他眉頭微挑,也不管我,就好像我只是條可有可無的爛布條。冰冷的眸子甚至未轉向那如箭般逼近的四條毒蛇。
就在這時,紅葉動了。龐大的身軀只一晃動 就似乎遮天蔽日,卻一點也不顯得笨重,它的動 作快得如同閃電,讓見着它的人懷疑它是不是天上的雷神下了凡間。就在我驚訝于它的疾速時,那四條竹葉青一瞬不見了,而紅葉也以閃電般的速度又回到之前的地方,盤起同樣的姿勢,血紅的信子“嘶嘶”吞吐,頭頂的紅斑似乎更紅了,像血。
我悻悻探頭,半晌确定不再有危險後才慢慢從莫閑身後出來。小香在一旁小臉煞白,似乎吓得不輕。我走到他身邊,擡手摸他的頭,一邊說着不用怕一邊自己順着氣。冰塊淡淡開口,語氣波瀾不驚:
“主子受驚了,這杖法雖錯了,卻也只有一處欠妥,您天資聰穎想來不着半日即可學成。”
我在心裏猛翻白眼,只差沒沖上去抓着他胳膊就開咬。我去!敢情你還不準備教我?
“這竹林裏除了玉斑錦還有十三種毒蛇,您一一試過便可。若是不慎喚出毒蛇,這紅葉姑且可以一擋,您只管安心下杖。”
這是官腔有木有?紅果果的官腔有木有?切!神馬叫“姑且可以一擋”?別以為我沒看見,那四條竹葉青可都是被紅葉給吞掉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我偷瞄一眼立着腦袋的紅葉,咽了咽口水,怯手怯腳地撿起丢在地上的竹杖,無奈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唉,累啊,求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