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邊城怪事(三)
梁襄靠近月見,輕輕抓起她的一只手腕。連接在兩人手上的金色繩索已若隐若現。
月見低頭看了眼自己被綁在一起的雙手,有點氣餒,倒也沒掙紮,任由梁襄牽上自己的手。
好久沒見,梁襄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還是解釋道:“我不會傷你。只是這繩子我不能放開,辦完陳府的事,你跟我回軍營我再放你。那天夜裏,不光是我,母親也見到了你的妖身。通緝一事……”
月見皺了皺眉,其實她并沒把通緝令的事情放在心上。這會兒梁襄靠得如此近地跟她解釋,倒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好些天沒見他了,自己還是如此不争氣。
“行行,別說了,不想聽。不是要去陳府,走吧。”她心煩地擡了擡手,往前挪了一步。
梁襄順着月見的動作動了動,嗯了一聲,便重新握住月見的手腕,往巷子外走去。
月見兩手被束縛着,還被梁襄的大手握着,一時踉跄了一步,趕緊使勁抓住梁襄的衣袖。
梁襄身邊的護衛高葉,此時正牽着馬侯在巷子外。剛剛梁襄離隊,已吩咐副将帶着人馬先去了陳府,只留了高葉随身。
高葉剛見着巷子口梁襄的身影,轉瞬又見另一個公子突然一把撲向了自家将軍。
高葉立刻反應迅速地擡手拔劍,直向梁襄身邊月見指去。
劍鋒已逼近面前,月見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自顧自地站穩身形,目不轉睛盯着梁襄,不受分毫影響。
梁襄大手一擡,高葉立刻收劍回鞘。
“将軍。”高葉朝梁襄拱手,又轉向月見道,“何人膽敢對我家将軍無理。”
月見白了高葉一眼,嘆口氣沒說話。
梁襄看着月見輕笑了一下,猶豫了片刻,伸手将月見嘴上那兩撇礙眼的胡子扯掉了。
“呃,妖……”“女”字還沒說出口,高葉看了一眼梁襄臉上那怪異的笑容,趕緊改口道,“原來是沈家姑娘。小人失禮了。”
月見無語擺擺頭,從梁襄手中抽回自己的寶貝胡子。她這個妖做得太沒有尊嚴了。
“是母親誤會了,她只是私下修習了些術法而已。待回到天興城,我會親自跟母親解釋的。”梁襄這話是對高葉說的。
月見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袒護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高葉立馬明白了,趕緊遞上手中缰繩給梁襄。“是。将軍,我們現下先去陳府還是?”
“嗯。”梁襄點頭,然後伸手扶着月見示意她上馬,“上馬吧。”
月見回頭看了一眼。高葉一共牽着兩匹馬。梁襄這意思擺明了是要跟她騎同一匹馬。她倒是一點不介意,甚至欣然自得。
只是……梁襄真的沒關系嗎?一點不介意她是妖嗎?她跟梁襄以前都沒有這麽親密地共乘過一匹馬。何況現在還知道了她是妖。
“你……要不跟高葉擠擠?”月見好心地提議道。
梁襄微眯眼,不解地側頭看着月見,還擡手示意她看看手上連着的繩子。
月見被他那眼神盯得心慌,趕緊一腳踩上馬。“算了,上來。咳……趕緊去陳府。不然一會兒天黑麻煩了。”
梁襄确實要趕着去陳府,便不再耽誤,翻身上馬,環在月見身後,拉緊缰繩。
高葉則獨自騎着馬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大街上人多,馬倒跑得也不算快。
月見小心翼翼地往後靠了靠,将後背貼緊在他胸口。覺察到梁襄低頭查看的動作,她趕緊解釋了一句:“晃。”
然後她舒坦地呼了一口氣。天知道她有多想念這個懷抱。
跟梁襄在一起的這些年,她深刻地明白了他是個大木頭樁子性格,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她喜歡他這件事。平日裏跟她也是規規矩矩恪守禮儀,但凡她有一絲絲想要越矩的念頭,就會立馬被梁襄抓住命運的小手扔一邊兒去。
不過每月月圓那日,懷着她妖丹的梁襄,會因月陰妖力大盛,凡夫□□難以承受而疼痛難捱。每次他昏昏沉沉之際,她便會去陪着他。而梁襄也習慣了緊緊地将她抱在懷裏。
梁襄注意着她的動作,疑惑了片刻便反應過來,是因為他胸口的妖丹。
于是他還是問道:“你的妖丹怎麽會在我體內?”
月見被這麽一問,倒也沒慌,随口答道:“就機緣巧合之下啰,沒什麽好深究的,反正暫時取不出來就對了。”
“暫時?”梁襄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所以你以前總是在我胸口亂摸,就是為了自己的妖丹?”
月見回頭瞪着他看,不敢相信自己随便吃吃豆腐的事情也能跟妖丹聯系上,但又沒好意思說自己是真亂摸。“哦哦,是吧。嗯。”
沒聽到梁襄再說什麽,只覺得氣氛突然詭異靜谧,馬也跑得快了些。
陳府正門口還挂着幾盞白燈籠,柱子上紮了白綢,無人敢從這陳府門口經過了,都繞了遠路走開。門口還有三兩個官府派的人暫時守着。
梁襄同行的手下已經先行到達,進了陳府。
只一直跟在梁襄身邊的一個男子估摸着時間,出來迎他。
男子乃是梁襄多年好友蕭策宇,曾跟随仙人修習過些許術法。他深知北邊大漠惡鬼兇險,恐會影響大軍作戰,特來助梁襄一臂之力。
正巧這城中出了這詭事,便随同軍中其他幾個術士跟梁襄一起進了城。
軍中随行術士到底是比這小城官府的術士要厲害幾分的。
蕭策宇近到梁襄身邊,悄聲道:“此人身上略有妖氣……沈家姑娘?”
他雖勤加修煉術法,但術法能力有限,對付惡鬼無虞,但對妖就沒那麽管用了。所以他尚看不出月見是否真是妖,只能感受到她身上有絲妖氣。
蕭策宇也是都城貴胄,雖從未見過沈月見,但梁家那夜鬧出事之後,他是看過通緝畫像的,只是畫像不是那麽寫實,倒是不太确定眼前男子模樣的人是不是沈月見。若不是那一絲似有若無的妖氣,他也不會往那上面聯系。
月見自是聽見他的話了,還未等梁襄作答,月見便湊到蕭策宇面前,龇牙咧嘴吓唬他:“嗷嗚——我可最愛吃你這種鮮嫩小男子了。”
蕭策宇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地看向梁襄。
梁襄無奈皺眉,嘆息一聲對蕭策宇道:“你學那麽久的術法,沒一塊兒修煉下膽量?”
月見捂嘴大笑。
梁襄拽了她的手腕就往陳府裏走去。
經過蕭策宇身邊,月見還忍不住再逗他一下,拍了下他的肩膀:“孩子,別怕。我喜歡吃胖的,你再養養幾天。”
梁襄腳步一頓,側頭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月見和蕭策宇,又輕輕拽了下月見,拉開兩人的距離。
“辦正事。”
蕭策宇明白自己是被唬了,和高葉一起,無言跟在後面進去了。
妖亦分善惡,善者,精進修為,以求仙道;惡者,可擒惡鬼同害人間。然即便如此,不論善惡,出于本能,世人仍是懼怕妖這種比人力強大許多的東西。
陳府內,陳阿二的靈堂還設着,沒人敢去挪動。長長的白綢随風輕舞着,堂內隐約有些許混雜着血腥和腐敗的惡臭。
陳阿二的屍身正背朝着他們,青蛙狀地環抱一根圓柱緊緊綁着。繩子上零零散散挂了些黃色的符咒。因着肚子高高鼓起撐在柱子上,這屍身此刻的姿勢甚至是有些滑稽,腳尖着地,雙膝彎曲抱在柱子上,屁股被肚子撐得高高撅起,脖子後仰挂着。天氣燥熱,那屍身皮膚表面已有些許腐爛,所以散發着陣陣屍臭,合着那些慘不忍睹的血跡,臭得月見頻頻擡手捂鼻。
梁襄因月見的動作看了看兩人之間連結的繩子。這繩子已隐約看不見了,旁人不留意是不會發現月見兩手被束的狀況。
捆仙繩可随施放者的心意長長短短變幻,梁襄索性将繩索松了寸許,好讓月見自在一些,只是怕她離開,還是不敢松開她被束的手腕。
軍中來的術士們已經查看過現場。
蕭策宇走到梁襄身側去禀報,被月見看了一眼,又慌忙往後退了一步,才開口說道:“将,将軍。那惡靈恐還在這屍身裏面,只是白日裏沒有發作。待入夜之後便可見端倪。”
梁襄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日頭已經落下,天色漸暗,即将入夜。
“這陳府四周,我們也已布置了法器符篆,待夜裏,定能擒殺這惡鬼。”蕭策宇信誓旦旦地說道。
軍中術士雖不及江湖中的一些能人,但已算得上是比較厲害的了。
月見看了一眼蕭策宇等人。她對殺惡鬼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毫無興趣。她只想弄明白這惡鬼究竟是如何上了屍身的。她心裏倒是有些猜測,只是不知是否是她所想那樣。
月見擡手扯了扯,示意梁襄将那頭的繩子再松一點。
梁襄猶豫了下還是松了牽引的繩索,讓月見可以在這大堂裏自由活動。
“別跑。”梁襄小聲叮囑了一句。
月見皺眉瞪他,擡手讓他看了看自己被束着的手腕。“放心,你這十萬金可沒白花。”
然後她擺擺頭,朝被綁着的陳阿二走去。
越走近,那惡臭味就越重了幾分。
月見停在陳阿二的身後,凝神擡起手,緩緩靠近他的衣領,然後一把将那血肉模糊的衣料撕開。
果然,在陳阿二的後背,一個小小的印記隐隐泛着藍光,似鑲嵌在肉裏。
“啊——”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女人慌亂的叫聲。
“誰?”月見猛地看向那邊。那女人正驚慌地想要跑開,顯然是看到了陳阿二背上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