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見兩人的‘切磋’告一段落,蘇德見縫插針,連忙勸道,“陛下,這雨下得越發大了,快進來添件衣服避一避吧。”
夏臨淵側過頭,掃了他們一眼。太監宮女低頭站了一排,顧衍之在最前面,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風,瘦弱的身子像是埋沒在成片的狐貍毛裏,面容蒼白,嘴唇因為發燒的關系而血色全無,看起來顯得分外楚楚可憐。
夏臨淵皺起眉:“蘇德,楚華侍君病體未愈,你遣人送他回去休息。”
蘇德苦着臉,怎麽連顧衍之都沒用了,往常皇帝看到他不是都挺給面子的嗎?
“陛下,這……”
話還未說完,懷裏便被人塞進一件披風,僅着一件海藍色長袍的顧衍之快步走進雨裏。
夏臨淵眉頭擰得更緊了,即便是病人,在他這兒也沒有無理取鬧的理由。當下便對着顧衍之冷聲道,“你出來做什麽?”
“請您進去避雨。”顧衍之說。雨下得很大,迷得他睜不開眼。不過也幸好是這樣,否則依皇帝此時的口氣,還指不定會是怎麽樣嫌惡的表情。
“陛下……”顧衍之深吸了口氣,壯着膽子握住夏臨淵的手臂,寒氣仿佛順着脈絡傳入心底,凍得顧衍之一哆嗦,連牙齒都在打顫,“臣不知道您為什麽心情不好……但是,請先進去吧。雨很大,您這樣會生病的。”他擡起頭,眼神中盡是哀求。
夏臨淵眯眼,看着顧衍之發着抖的樣子,那句“恃寵而驕”怎麽也說不出口。
冷哼一聲,夏臨淵甩開他的手走進亭內。
顧衍之也是沒腦子,周圍那麽多下人在,這帝王的威嚴怎麽也不能被一個侍君蓋過去才是。否則這宮裏又該怎麽議論,說皇帝是‘妻管嚴’?對着侍君就沒了脾氣?
夏臨淵嗤笑一聲,眉目漸冷。
顧衍之被抛在身後,不由得咬緊下唇——皇帝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願。發燒的熱度還沒退下,這會兒卻像是身處冰天雪地裏一樣寒冷。他不在乎宮人是否會背後議論他楚華侍君也會有失寵的一天,對他來說,皇帝漠然的态度比任何話語都要傷人,令人無法承受。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淚逼回去,顧衍之做了幾個深呼吸,默默地跟着皇帝走進涼亭內。
景翳抱劍站在一邊,夏臨淵叫來影四帶他回去歇息,順便讓蘇德派個太醫去看看。
旁邊的太監宮女紛紛瞪大了眼,什麽時候暗衛也有這待遇了,連禦醫都看得?
Advertisement
影四帶着景翳退下,涼亭內依然是一團混亂,宮人都忙着伺候蘇将軍和皇帝兩人,擦身添衣端茶送水,忙得腳不沾地。夏臨淵斜眼瞥見顧衍之垂眸站着,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着身上的水,除了貼身小侍在忙前忙後,也沒人搭理他。心頭不禁又是一陣火起,幹脆拽下身上的披風兜頭兜臉地顧衍之整個人都包進去。
“陛下?”顧衍之吓了一跳,驚魂未定地看着他。
“去洗澡。”夏臨淵簡潔地道。因為是皇帝專用的校場,所以這裏的房間配置和蟠龍殿一樣。
蘇德哎了一聲,趕忙吩咐人去準備。
夏臨淵喜歡溫泉,先前蘇德便又命人照着蟠龍殿的浴池在這裏又造了一個,一大塊白玉池裏煙霧缭繞,騰騰地冒着熱氣。
夏臨淵幹淨利落地幫顧衍之剝了衣服扔到池子裏,自己也彎腰脫下亵褲,顯出柔韌的腰身和修長筆直的雙腿,還有那隐伏在黑色叢林中的巨物。顧衍之看得面紅耳赤,這池水幹淨明透,就算皇帝下了水也照樣看得一清二楚,反而還因為池水的波紋而多了幾分撩人的感覺。
“幹什麽盯着看?”夏臨淵在白玉池裏最高的一級臺階上坐下,溫水一下子沒到了胸口。不由得舒服地喟嘆一聲,要不是時機不對,淵帝都想在水裏撲騰幾下了。
“沒,沒有……”顧衍之吶吶道,白皙的皮膚因為溫泉的蒸汽而變成了粉色,看起來格外秀色可餐。
“都在發燒,剛才怎麽還跑去淋雨。”
一提起這件事,顧衍之想起皇帝剛才的态度,頓時又變得郁郁起來。
“蘇公公說,您在淋雨……容易着涼,我,我就……”
“衍之。”夏臨淵打斷他的話,“你畢竟是臣子,尊卑有別,這種事以後不管誰來找你還是推了的好。朕了解你的為人,自然不會說什麽,但這卻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說你恃寵而驕。”他對顧衍之的寵愛人盡皆知,到時候再來幾個大臣聯名上奏說楚華侍君惑亂朝堂,便是皇帝也沒法子保下他。
夏臨淵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上級在和下屬談話一樣,先前那些旖旎的氣氛一掃而空。顧衍之聽得酸澀萬分,又覺得有些委屈,明明皇帝之前和他說話都不是這樣的。那些溫和親昵的調侃玩笑,都跑去哪兒了?
“陛下……”顧衍之蹭到他身邊坐下,“我今天等了你一天。”故意放得輕柔的聲音和青狐先前控訴時的語氣有了微妙的融合,哀怨纏綿。
夏臨淵聽得一抖,剛想說什麽,卻被顧衍之裸露在外的皮膚熱度給驚了一下。
“怎麽還那麽燙?”夏臨淵擰緊眉頭,用臉頰貼上顧衍之的側臉。這種熱度,明顯不是蒸汽就熏得出來的。
淵帝的口氣幾乎算得上是氣急敗壞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那些太醫都是怎麽伺候的?!”說着,一把拽起顧衍之就要跨出池子,“蘇德,宣禦——”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顧衍之便惱怒地拉了他一把,臺階濕滑,淵帝一個沒站穩,竟真的被拉進了水裏。
“我操——唔……”
顧衍之本來只是想接個吻,沒想到用力過大,兩個人都滾進了水裏。
夏臨淵反應迅速地屏住呼吸,兩腿一蹬池壁,像條劍魚一樣躍出水面,順手撈出嗆了口水咳得死去活來的顧衍之。
“顧衍之,你這又是在搞什麽鬼?”夏臨淵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本是無奈的語氣,在顧衍之看來卻成了厭煩,甚至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之前不論熟不熟,好歹都是叫的‘衍之’,客套也好親密也好,聽起來總歸多了幾分親切。
可顧衍之三個字一出口,蔓延出的就是一片冰冷。
他既傷心又委屈,為什麽皇帝在見過鐘情一次後就變成這樣了?
“夏臨淵!你難道就不能聽我解釋嗎?!”顧衍之大喊出聲,帶着水汽的妩媚鳳目染上些許怒火,竟是比之前的低眉順目要多了幾分燦爛耀眼。
被點名的渣男·淵帝一愣。
“我從來,從來就沒喜歡過夏臨淵!明明從頭到尾和我相處都是你,和我上床的也是你,為什麽你他媽就總是覺得我會喜歡夏淵帝?!?!”顧衍之顯然是憤怒激動到了一定程度,連上下尊卑都不在乎了,直直地看着夏臨淵,“你就那麽不相信我,連聽一聽解釋都不肯,居然還去找鐘情!!!”
夏臨淵估摸着是不是生病的人都格外脆弱,顧衍之的聲音甚至拖出了哭腔,憋得兩眼通紅,臉上的水也不知道是溫泉水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我沒……衍之,我沒不相信你,只是給你點時間想——”
“想什麽想!!!”顧衍之大吼着打斷他的話,夏臨淵目瞪口呆地看着溫柔小白兔進化成噴火大白兔,“你不喜歡我就直說,你還喜歡鐘情就直說!!!他對你的影響就那麽大,大到讓你不管不顧的跑去淋雨還拿青狐出氣,我就在你面前你卻看不到,你——”
夏臨淵一伸手臂把顧衍之攬進懷裏,帶着安撫和溫柔意味的動作成功地讓男人消了聲。
他嘆了口氣,心裏有些難受,雖然知道顧衍之一直都因為身份而有些自卑和患得患失,卻沒想到會積壓得這麽嚴重。夏臨淵自認為他已經給了顧衍之足夠的安全感——不論是在外人看來還是他自己的想法。但現在看來,卻還遠遠不夠。
“像這樣直說出來多好,嗯?”夏臨淵揉了揉他的頭發,兩手一撐坐上池邊,順便把顧衍之拖了上去,扯過一塊布将人裹住。
“水裏冷,上去再說。”
顧衍之低着頭不說話,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一樣。
夏臨淵宣了禦醫,把脈看診開藥煎藥喝藥,全程因為有了皇帝的監督而高速運行着。
最後,淵帝把顧兔子往被窩裏一塞,讓影衛出去守門後,自己悠哉悠哉地在床旁邊的地上盤腿坐下。
“還冷嗎?”
顧衍之愣愣地搖頭。
夏臨淵探身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幫他掖好被子,嘆氣道,“我不會照顧人,也沒照顧過,你……湊合着點吧。”
“……沒事,挺好的。”顧衍之小聲說,望了望淵帝,又道,“地上涼,你,你不上來?”
夏臨淵拍了拍地板,“沒事,有地龍,熱着呢。”
“哦。”顧衍之悶悶地哼了一聲。
夏臨淵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我只是想把話說清楚,上了床,你覺得我還會靜下心來說話?”
貌似生病會拉低人的智商,顧衍之呆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
“陛、陛下……”
“我沒有不要你。”夏臨淵索性和顧衍之一起窩進被窩,吻了吻他的額頭,“你不需要那麽不安,我不會走的。”他順了順顧衍之的長發,懷裏的傻兔子默默地不說話。
他也不想這樣,可這種實在難以控制。他愛的人是可以俯視衆生的皇帝,生來就是為了享用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再說,貴為九五之尊,他又怎麽能奢望夏臨淵這輩子就守着他一人?
他顧衍之,還沒有這般能耐。
不過……算了,有的話也不是要說出來才能明白。顧衍之看得出來,夏臨淵是有重視他的,那一個個帶着珍視的吻,溫暖的擁抱,和在欲望未退的情況下卻仍然規矩地抱着他——雖然顧衍之打心底希望他能別那麽規矩。
他求的不多,只要夏臨淵愛他,哪怕只有那麽一點點,哪怕他以後還會愛上別人,那也沒關系。
只要他愛他,就足夠了。
顧衍之微微擡頭,正對上夏臨淵的視線,男人笑着按了按他的頭,“既然發燒了就快睡吧,早點休息,明天一覺起來就好了。”
顧衍之嗯了一聲,掙紮許久,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夏臨淵詫異地挑眉,随即笑道,“林淵,雙木林,深淵的淵,叫麒麟也可以,那是我的代號。”
“代號?”顧衍之疑惑,“什麽代號?”
“我是雇傭兵,麒麟就是我的代號。”見顧衍之不解,夏臨淵想了想,換了種方式解釋道,“和職業殺手的性質差不多,和政府對立,屬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那種。不過也不全是就是了,有時候哪個國家內亂,如果有政.府或者反政.府武裝分子聘請,我們也會去插一腳,誰出的錢多就幫誰。我和其他幾個人組成了一個團隊一起辦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代號,麒麟這個名字才有價值,真名反而不常用了。”
顧衍之聽得有些沉默,盡管夏臨淵語氣輕快,但他也是暗衛出身,怎麽會不明白‘職業殺手’意味着什麽。
孤獨,疼痛,鮮血,折磨,死亡。
“那青狐,也是雇傭兵?”
“是啊。”夏臨淵說,“雇傭兵這行呢,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整日游走在死亡邊緣。青狐那人,動起手來沒輕沒重,你沒事別去招他。”
見顧衍之還想問什麽,夏臨淵捏捏他的臉,溫聲道,“睡吧,很晚了,有事情明天再說。”
顧衍之點頭,本就因為生病而疲憊不少,很快便揪着夏臨淵的衣帶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