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認識
謝簡好像永遠都是這幅光芒四射的模樣。
他應該是剛從什麽活動上下來,西裝革履的。看衣服剪裁的貼身程度,就知道是量身定制。
反觀自己,穿着領口都有點松懈的白T恤。在劇組摸爬滾打了一天,這T恤早就髒了,渾身上下還浸滿了臭汗,實在是鄙于不屑。這樣天上地下的兩幅模樣,都快讓宋飛揚想不起來自己當年和謝簡同進同出的那段歲月了。
宋飛揚看謝簡看得出神,直到手中的西瓜悄然落下一滴水珠,砸在了他的手腕上,才把他砸回了神。他慌亂地扭過頭去用力擦拭自己的手腕,整個上半身都因為用力而繃緊,那一小塊皮膚很快就被擦的發紅,變得跟西瓜瓤一個顏色。
所有人都在盯着謝簡,唯獨宋飛揚盯着自己的手腕。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勒令自己別動別扭頭,不為別的,只為自己這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
腳步聲很快停在了三人身後,這時候再不轉頭就說不過去了。宋飛揚只得慢慢轉過了身子,但他還是低着腦袋,沒敢擡頭。
圈子裏的人是都認識謝簡的。早幾年十天裏有八天都在熱搜上挂着,偏偏還都是作品、代言相關,憑實力說話,罵都沒地兒罵。
最近轉幕後了,捧的新人一個比一個紅,挑的劇本一個比一個爆,有不少人都想找找門路和謝簡吃頓飯,搭句話。
劉哥最先反應過來,他的手指了指宋飛揚,小心翼翼地說:“你們……認識?”
“不認識。”
謝簡言簡意赅。
宋飛揚繃緊的上半身突然就松懈了。像拽了太緊的彈簧,另一端突然松手。那彈簧就帶着十足的力道彈回自己手上。十指連心,宋飛揚疼得慌。
這回答令宋飛揚的思緒瞬間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見謝簡的那天。
十八歲的宋飛揚初來北京,就因為面容清俊被星探拎到了謝簡的劇組那。
說是劇組,可宋飛揚後來才知道,其實就是幾個大學生湊在一起打算拍個畢業作品。
但饒是這樣,也讓不擅長和人溝通的宋飛揚萌生了退意。
他低頭掃了一圈蹲着的人,那個背對着他的人穿着一身運動裝,戴了頂棒球帽。雖然穿着随意,但所有人都在聽他說話。宋飛揚心想這個應該就是這什麽劇組的老大吧。
他是個社恐,向來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別人還不駁了他的面子。宋飛揚打了半天腹稿,慎重得仿佛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求婚。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劇組的人先一步發現了他,然後示意那個帶着棒球帽的人回頭,指着宋飛揚問了他一句:小謝,這人你認識嗎?
宋飛揚看見那人摘了帽子,捋了一把被帽子壓塌的頭發,轉過了身子。宋飛揚低頭看見他的一瞬間,先前構想的步驟和草稿全部被頭頂的太陽光蒸發掉了,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我走不掉也不想走了,就和現在一樣。
而那會兒的謝簡回答也和現在一樣:不認識。
只不過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謝簡,又笑着補充了一句。
“圈裏的人那麽多,我怎麽可能認識個跑龍套的?”
劉哥暗暗松了口氣笑了一下,劈手奪過了楊姐手中新拿的西瓜,塞到了謝簡手裏。
“我說呢,來,簡哥吃塊西瓜消消暑。”
謝簡沒接,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一米八幾的身高,又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這會兒單手插在褲袋裏,從上往下看人的時候很有壓迫感。
整個棚裏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只有外面的蟬鳴聲依舊響亮。
後來還是楊姐拽了一把劉哥,讓他免于難堪。
“那個……我倆有事就先走了,你們聊,你們聊。”
宋飛揚張了張嘴,沒出聲,看他倆跟逃命一樣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後,棚裏又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其實是很磨人的,尤其是兩個熟識的人面面相觑的時候。
棚裏就一盞燈照明,被一根細線吊着。許是接觸不太好,一明一暗的,雖然光線不算明亮,但還是吸引了不少飛蟲往上撞,發出噼啪的碰撞聲。
宋飛揚被這碰撞聲擾的心神不寧,總能想起過去和謝簡在一起的日子。好的,壞的,在一起的,分開的。想到這裏的時候,這麽炎熱的天氣,宋飛揚硬是打了個冷戰,回過了神。
宋飛揚又等了謝簡一會兒,發現他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好三兩口吃完手中的西瓜,說了句我先走了。
謝簡沒攔他,他參加了一天的活動好像很累了,一直倚靠在桌子上,這會兒說出的話也顯得疲态十足。
“你離開我就是為了繼續當龍套嗎?”
這是繼倆人分開後,謝簡頭一次心平氣和的同宋飛揚說話。
謝簡語氣淡然,宋飛揚渾身的血液卻開始沸騰,加速流淌到心髒的位置。宋飛揚只覺得現在這安靜的空間,全都是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轟隆作響。
有那麽一瞬間,宋飛揚想過把事情攤開鋪平說清楚,可謝簡沒給他這個機會。
“我——”
嚓的一聲,是謝簡掏出了煙用火機點燃了。他手邊多了個暗紅色的光點,忽明忽暗。宋飛揚下意識朝謝簡的方向邁了一小步,如同那些被燈光吸引的飛蟲。
可謝簡呼出的煙霧很快又把明滅的火光遮住了,連帶着遮住的還有他臉上的表情。
“那會兒我還反省過是不是自己給你的資源太少了,你瞧不上我手頭這點東西才離開我的。”
“現在看來。”謝簡吸了口煙,一字一句道:“你他媽活該。”
宋飛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幹幹淨淨。
這些話像柄利劍一般穿透煙霧直直沖着宋飛揚的門面襲來,把宋飛揚紮了個對穿,連帶着剛才一直在叫嚣的心跳聲也在謝簡的質問中變緩、變平。
“對不起……”
謝簡吸了口煙,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飛揚,緊接着又嗤笑一聲。
“對不起?”
謝簡重複了一遍宋飛揚的話,站直了身子。
“我哪兒敢要你的對不起,上次你一句對不起我傷筋動骨,到今天才算緩過來一點,現在你又說對不起。”
“這回想幹嘛?”
“是想我的公司關門大吉,還是想我從此一蹶不振宣布退圈?”
謝簡說話的語氣很平,沒什麽起伏。可謝簡越平靜,宋飛揚就越心驚。
他向來是個喜怒擺在臉上的人,開心就笑,生氣就罵。
他還教過自己,當演員要情緒外放,要誇張,才能讓別人看得懂。
可如今他把這些情緒攢着,壓着,變成一個不斷脹大的氣球,沒人知道氣球什麽時候爆·炸,但人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變成那個引爆他的針尖。
宋飛揚也怕。怕自己變成那根引爆的針,也怕是自己把謝簡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謝簡忽然朝他走來,他個子很高,以前宋飛揚需要稍微仰着頭才能看清謝簡的樣子。但這會兒謝簡就站在宋飛揚面前,宋飛揚卻不敢擡頭看他了。
他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後頸對着謝簡。
宋飛揚看見自己的鞋在劇組裏滾了一天,早就沾滿了土和灰塵。而謝簡的皮鞋锃光發亮,纖塵不染。
很快,宋飛揚就覺得自己的後頸被人捏住了,他被迫擡起頭直視着謝簡。他在謝簡那雙眼睛裏看見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狼狽又難看。
宋飛揚別開了眼,卻又很快被謝簡扳了回來。
“宋飛揚。”
他一字一頓地喊宋飛揚的名字,然後宋飛揚就聽見謝簡說。
“想當龍套是吧?那我好好讓你當個夠。”
後頸的痛感突然消失,謝簡松開了宋飛揚的後頸,把手中的煙丢到地上,然後用那雙幹淨的皮鞋狠狠碾了上去。火光本就微弱,被這麽一碾,立刻就熄了。
如同上位者碾死一只最普通脆弱的螞蟻。
宋飛揚看着謝簡上了車,看那車燈劃破夜色駛向遠方,又重新被夜色吞沒消失不見。宋飛揚才覺出自己如虛脫一般站都站不住。
他緩緩蹲下去,呆滞地盯着被謝簡丢在地上,又輕易碾碎的煙頭。
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謝簡……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