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殺青宴
約摸兩個月後,苗苗再次聯系了宋飛揚。
只不過這次不是演戲,而是殺青宴。
宋飛揚還是挺驚訝的,畢竟這種殺青宴只有主角的份兒,自己一個出場不超過十分鐘的小配角,哪兒來的資格參加這個殺青宴。
苗苗:還不是因為你和那主角演了一小段,那妹子極力邀請你也來。
宋飛揚啊了一聲,想起來了。
他剛想答應下來,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謝簡去嗎?
苗苗:他那麽忙去這個破殺青宴幹嗎?上次那熱搜他還嫌不夠丢臉啊?
宋飛揚心想也是,應了下來放下手機就去捯饬自己了。
這種殺青宴宋飛揚很久沒參加過了,但也知道需要穿的正式點。他打開自己房間的衣櫃,發現能夠得上“正式”這兩個字的衣服,就一套。
殺青宴就在今晚,現在出去買肯定是來不及了。宋飛揚只得把那套西裝拿出來,簡單熨了熨就直奔苗苗給他的地址而去。
這種殺青宴的場合一般會包下整個酒店,裏面都是劇組的工作人員還有主演們。
這次也不例外,只不過這次酒店的地址比較偏僻。宋飛揚一身板正的西裝不好擠地鐵,光是打車就花了他小兩百,宋飛揚肉疼。
肉疼也得去,雖說宋飛揚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但他卻喜歡參加殺青宴。那意味着自己的努力被肯定,被看見,也意味着這可能是和劇組裏的人最後一次見面。
離開始還有半小時的時候,宋飛揚趕到了酒店。他推門進去,被侍者引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後,轉頭就看見了那天那個大胸美女。
也是今天,宋飛揚才知道,她叫容蔓蔓,蠻好聽的一個名字。
她今天穿的很好看,一身酒紅色的晚禮服,襯得她高貴典雅。興許是今天不用演戲,宋飛揚瞧着她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許多。
容蔓蔓顯然也看見了宋飛揚,還沖他打了個招呼。酒店觥籌交錯,有點吵雜,但宋飛揚看她的口型,她應該是說:嗨,又見面了。
宋飛揚沖她點頭示意,下一秒,容蔓蔓就把自己挪到了宋飛揚身邊。
這會兒有主持人上臺,敲了幾下杯子。場下都安靜下來,把目光落在了舞臺上,宋飛揚也不例外。
周圍的燈全都滅了,只有一束聚光燈打在主持人的身上,他正念着提詞卡上的內容,時不時略微停頓幾秒,示意觀衆鼓掌。
就在他說話和鼓掌聲的間隙裏,旁側的容蔓蔓卻突然說了句話。
“真好,被看見真好。”
像是說給宋飛揚聽的,也像是自言自語。
宋飛揚轉過頭看她。黑暗裏她看不太清容蔓蔓的表情,只能看見她耳朵上名貴的珠寶在黑夜中閃閃發光。
“你也知道我是怎麽進組的吧?”
宋飛揚沒說話,保持了沉默。娛樂圈像容蔓蔓這樣的人不少見,他們有的大紅大紫,洗白上岸,有的依然在各個劇組裏打轉,等着一個出頭的機會。
娛樂圈比職場殘酷多了,所有人都覺得它光鮮亮麗備受矚目。可只有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每個人就那麽幾年好時光。要是那時候沒紅,越往後機會越渺茫。
容蔓蔓似乎也不用宋飛揚說話,自言自語繼續說着。
酒店那麽多桌,大家坐的都很分散,容蔓蔓不必擔心自己的話被別人聽到。
“我今年三十歲,五六年沒演戲了。年輕的時候,周圍人包括我的經紀都在勸我,整整容打打針,把自己變得漂亮點,戲也好拍點。”
“可我做完臉之後,我開始無法準确表達情緒了。肉毒素把我的臉撐的光滑一片,我連擡眼的時候,額頭上都不會有任何褶皺。我變美了,但沒人願意找我拍戲了。”
臺上的主持人依然在說話,但宋飛揚卻聽不大清了。他耳邊只有容蔓蔓壓低了的說話聲,宋飛揚似乎還看見了有什麽閃光的東西從她臉龐上滑了下去。
宋飛揚拆下桌上一張折成天鵝樣式的紙巾遞給了容蔓蔓,容蔓蔓接過後說了聲謝謝,把紙巾攥在了手裏,沒用。
“我太想拍戲了,頭幾年還有劇本可以讓我挑一挑,可最近這兩年我不付出點什麽真的沒人願意用我。”
“哪怕進組了劇組裏的人也跟我甩臉子,倒是你。”
容蔓蔓停頓了一下。這會兒剛好趕上主持人發言完畢,燈光大亮。宋飛揚得以瞧見容蔓蔓挑眉看向自己,看着有點狡黠。
“倒是你,還願意在一旁提點我。”
宋飛揚從不是個話多的人,但此時的容蔓蔓和自己太像了,也令他産生了傾訴的欲望。
“沒什麽提點不提點的,我今年二十三歲,當了好幾年龍套。”
“确實也有很多人暗示我要不要走捷徑。”
宋飛揚笑了一下接着說:“男女都有。”
“男性在劇組都這麽艱難,女性只會比我難上百倍。”
宋飛揚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是看着容蔓蔓說的。容蔓蔓聽完之後,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很勉強。笑完後她擡頭看着天花板,指肚很快在眼睛那裏抹了一下。
“真煩人,我今天化妝化了好久呢。”
她情緒平複的很快,再低頭的時候已經恢複成先前那般高傲的天鵝模樣。
容蔓蔓站了起來,“走吧,到我們上場了。”
她把那塊宋飛揚遞給她的紙巾又放回了桌上。天鵝的模樣不複存在,紙巾皺縮成一團,有點難看。
現在是所有劇組人員上臺合照的環節,在娛樂圈裏,連拍照站的地方也變成了一件講究事。誰站c位,誰站兩側,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杆秤衡量着這一切。
容蔓蔓自不必說,她一定是站在舞臺中央的。至于宋飛揚,他決定稍晚點時候再上去,找個角落位置,蹭個鏡頭就好。
臺下不斷有人走上去加入拍照的隊伍,那上面燈光明亮,正中心更是矚目的焦點。宋飛揚看着容蔓蔓滿臉笑容站在中間,也真心地替她高興。
無論過程與否,她終究又撿起了她熱愛的職業,這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可就在宋飛揚也準備上去的時候,站在臺上的人群紛紛朝他身後看去,目光裏滿是驚訝。
在這電光火石間,宋飛揚只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連人都開始輕微發抖。
有些事兒宋飛揚這三年從未跟人提起過。自打三年前被關在房間後,再碰見類似的情況他就會不可抑制地渾身發抖。為這他連有相關情節的戲都推了,電梯更是不敢自己一個人坐。
宋飛揚怕。
此刻的宋飛揚明知道身後就是謝簡,但他連回頭都不敢。這是劇組殺青的大日子,不該因為宋飛揚一個人毀了這一切。
他快步走到臺前,選擇站在不引人矚目的角落裏。可就在他路過容蔓蔓的時候,才發現容蔓蔓和導演站在一起,鏡頭前他們是導演與演員的合作關系,可在鏡頭背後,導演的手正放在容蔓蔓的屁股上,時不時還會揉捏兩下。
容蔓蔓在不停地躲避,可那手如影随形。
當着鏡頭和劇組所有工作人員的面,容蔓蔓的動作不敢過分誇大。
但是宋飛揚可以。
雖然宋飛揚平時不願意與別人計較,偶爾還因為顧慮太多顯得有些懦弱。
但容蔓蔓同她一樣,只是想演戲而已。
宋飛揚尊重她。
他拉着導演的胳膊,将他扯離了容蔓蔓。然後自己向前一步站在了導演和容蔓蔓的中間。不明內裏的人,立刻對着宋飛揚奉上了或輕蔑、或嘲諷的目光。
宋飛揚選擇低頭,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
導演在片場就罵過他,這會兒更是不留情面。
“你誰啊你就往中間站?上一邊兒站着去。”
光說不行,還要動手推搡他。
宋飛揚沒說話,低着頭一動不動。
“問你話呢,你他媽誰啊?”
那導演說話不客氣,甚至擡手打算推搡宋飛揚。
可突然有人從宋飛揚的身後捏住了導演即将推向宋飛揚的手。下一秒,謝簡的聲音響在宋飛揚身後。
“他是我的藝人。”
宋飛揚猛地擡起了頭。
舞臺燈光滾燙,場下座椅隐在黑暗中像坐了成千上萬名觀衆圍觀他們的這場鬧劇。
四下裏萬籁俱寂,宋飛揚能聽見自己的汗珠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啪嗒一聲,摔成了四五瓣。
一場鬧劇還未唱起來,就被謝簡輕飄飄的一句話收尾。
導演再瞎,也不可能不認識謝簡。他迅速偃旗息鼓,調整自己的表情往旁邊給謝簡讓了地方。而宋飛揚背過手,攥成拳頭,努力控制自己別發抖。
謝簡似乎察覺了他的異樣,想拍拍他的後背,卻被宋飛揚不着痕跡的躲開了。
這時候,容蔓蔓突然小聲在他旁邊說了一句:“謝謝。”
很少有人對宋飛揚說謝謝,在劇組裏他們對一個龍套呼來喝去,甚至連名字都簡化成一個哎。宋飛揚被使喚慣了,也不把這些細節放在心上。
可今天這一句謝謝,讓宋飛揚的手轉瞬間就不抖了,他輕輕松開了沾滿冷汗的手,讓它自然垂在了褲縫旁。
他在這短暫的幾秒鐘內,想明白了一件事。
天鵝哪怕羽毛破損、沾染灰塵,可她是天鵝這件事的本質從來就沒變過。
拍照結束後,宋飛揚不想久留。
他挑了個謝簡被衆多演員和工作人員纏住的時刻,溜出了酒店。
這會兒已臨近淩晨,地鐵早就停運了。宋飛揚看了眼導航,發現還有夜間公交,只不過最近的公交站離這酒店兩公裏遠。
宋飛揚左右看了看,發現連共享單車這東西都沒有。
他記下路線,認命一般朝公交站走去。
十月份的夜晚,更深露重。而宋飛揚一身單薄的西裝,根本扛不住這麽低的氣溫,凍的他渾身發抖。
他走的緩慢,沒一會兒就聽見身後有人喊自己。
這聲音宋飛揚不會聽錯,就是謝簡。
他回頭看向謝簡,身體抖的更厲害了。但宋飛揚沒跑,站在原地等謝簡過來。
倆人那麽長時間沒見,先前又是以那樣難看的方式收場。無論怎麽躲,都勢必要見面,做個了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