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賜婚聖旨看來為時已晚……真是,非常……
信國公攜夫人陳氏趕往會客廳時,虞硯已經被恭恭敬敬地請到上座好一會兒了。
“侯爺見諒,妾身與老爺才剛起,您久等了。”
陳氏一進門便急忙向虞硯告罪,生怕煞星久等,突然翻臉。
虞硯沒立刻開口,他仍繼續飲茶,看也沒看明家夫婦。
清淡的茶香彌漫室內,可夫婦二人都感覺自己的頭上籠了片烏雲。
無聲的威壓砸向天靈蓋,茶杯與茶蓋相碰的清脆聲響,在此刻竟如大限将至時,來自地府的召喚聲。
信國公向來沒骨氣,膽子小,安北侯兇名在外,他怎能不怕。
他從見到虞硯那一刻起就開始腿軟,往前伸手,拉住了陳氏的胳膊,企圖借力站穩。
陳氏暗罵了一句丈夫沒出息,擡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年輕男子。
绛色衣袍發深發暗,給人壓迫感。他的容貌絕為上乘,眉宇間的懶散也給人一種他很好相與的錯覺。
可陳氏清楚記得,大鬧太後壽宴那日,這個男人眼中的冷肅與厲色是多麽的可怕,恐怖到讓人脊背發涼。
男人掌心托着茶盅,明明一副悠閑自得姿态,卻無端給陳氏一種将萬物玩弄于股掌的深不可測。
陳氏忍着害怕,抖着聲音:“侯、侯爺,您今日大駕光臨,是為何事?”
安北侯的脾性向來捉摸不定,他極少待在京城,陳氏對于他的了解也僅限于坊間傳說、後宅命婦們的閑談,除了這些道聽途說,她親眼所見的,也就是上回太後壽宴上那場大鬧。
想起那日的驚險,陳氏渾身又開始冒冷汗。
連太後的威儀都不放在眼中,這煞星來她明家做什麽啊,難不成是賜婚的事定下來了?
陳氏心中一涼,惴惴不安。
虞硯輕啜茶飲,直到将一杯茶飲完,才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盅,擡眸看向面前二人。
開口的是陳氏,站在前面的也是陳氏。
那位信國公倒是窩窩囊囊縮在自己的夫人背後,裝啞巴。
虞硯指着自己座下,低聲笑了笑,“本侯來貴府做客,理應坐在客位才是,實在是坐這個位置習慣了,一時疏忽,占了公爺的位子,實在抱歉。”
說着就要站起來。
陳氏連忙擺手,“您自然要坐主位的,我們坐在下面就好。”
說完像是生怕虞硯真的起來讓位,趕緊拉着丈夫在客位就近坐下。
虞硯眼含笑意,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您今日……”
“哦,對,”虞硯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手邊的桌上,修長的手指在信上點了點,“前些日子郊外匪患橫行,肆意掠奪了不少來往客商的行囊,本侯帶着人剿匪,在他們的老巢繳獲了大批財物。”
“下屬清點貨物時,發現了這個。這似乎……是你們家的東西。”
陳氏抻着脖子往他手下看,看到那薄薄的一張,心頓時高高提起。
有些事情在腦子裏串起來了!
明遲朗回京那日說遇到山匪,恰好從來涼州寄回來的婚書也被截了,那時她還半信半疑,眼下安北侯親自透露确有此事,并且将一封信送了過來,這只怕就是那封丢失的婚書了!
陳氏大喜過望,臉上露出激動與興奮的神色。
毀了婚書,那麽明嬈與王駿陽的婚事就可正式作廢,再趕緊定下妘兒的婚事,她的女兒就不用嫁給眼前這個閻羅了!
她喚來仆人上前去取安北侯手裏的信。
可虞硯卻按着信不松手。
陳氏臉上的笑容微僵,“侯爺?”
男人似笑非笑,棱角分明的指骨并在一起,夾起信晃了晃。
他在夫婦二人緊張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開啓信封,抽出裏頭的一張薄紙,抖開。
陳氏站了起來,急道:“侯爺!此物乃我明家私物,您不可……”
“不可?”男人淡聲打斷,眉梢揚起,“本侯早已看過了,不然如何得知這是你家的書信?”
陳氏啞口無言。
虞硯斂眸,視線落在紙上。
“訂婚契書,明嬈……”他輕笑,“這位叫明嬈的姑娘,不知是貴府的哪位姑娘?”
陳氏臉色難看,她沒答,倒是一直當啞巴的信國公此時突然開口,結結巴巴說道:“是……是我的二女兒,自小長在外面的。”
“哦?公爺還有另一個女兒?長在外面的……”男人輕嘆一聲,“出身不太好,想必是不如嫡出的大姑娘知書達理,秀外慧中。”
聽他口贊明妘,陳氏整個人如墜冰窟。
被安北侯記住可不是什麽好事情,難不成婚事當真就定下了?虞硯真的盯上了她的女兒嗎?
陳氏被吓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虞硯話鋒一轉,又說起明嬈。
“原來狀元與貴府的二姑娘早有婚約,怪不得上回本侯見着他們在一起說話。”
陳氏一愣,“是何時的事?”
“日子記不清,大約是個下雨日,在醉香閣。”
怎麽偏偏被虞硯看到了呢!陳氏暗自焦急。
“侯爺,您莫要誤會,這封婚書已作廢了!”
“嗯?作廢了?”虞硯臉上适時露出詫異,“可這……白紙黑字啊。”
“這門婚事最初是我夫君與王家那邊商議好的,原定的就是将大女兒許配給王駿陽,可是京城與涼州兩地間路途遙遠,約莫是送口信的人傳達有誤,王家拟定婚書時,将大女兒明妘的名字寫成了二女兒的。”
“當初二姑娘也在涼州嗎?”
陳氏撒謊:“當初兩個女兒都在京城,所以王家那邊弄混了,因着我家祖上與涼州王氏有些淵源,這才千裏迢迢地結親。”
“那這上面的生辰八字……”
陳氏硬着頭皮繼續說着拙劣的謊言:“自然也是妘兒的生辰,只是名字寫錯了。”
虞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五月初五端陽節……”他默念了一遍生辰,低低笑了,“是個好日子。”
與他倒是極為相配。
陳氏以為自己蒙混過關,還未松一口氣,可突然又聽到男人“咦”了一聲。
“狀元郎進京趕考竟是沒帶着婚書嗎?”虞硯不解道,“明明新娘子就在京城,帶着婚書來不更省事?”
陳氏捏緊了手帕,臉色蒼白,“是……是……約莫是忘記了。”
虞硯搖頭,“這麽重要的東西扔在老家,可謂粗心,幸好是被本侯發覺,這東西若是落在外人手裏,只怕要出亂子。”
一聽說出亂子,信國公坐不住了,他緊張道:“侯爺此話何意?”
虞硯唇角微彎,散漫笑道:“這婚書上一個特制的印章徽記都沒有,能證明它還是它,而不是僞造的,只能靠字跡。”
“雖說各人有各人的筆法,但若是有心之人想要臨摹仿造,比如本侯,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旁的倒還好說,若是将男子的姓名改成哪個地痞無賴纨绔子弟,受委屈的還是公爺家的姑娘啊。”
虞硯擡起手,将信箋遞到了仆從的手中。
陳氏迫不及待展開來看,确認是明嬈與王駿陽的婚書無疑。
她由憂心忡忡轉為滿心歡喜再轉為安心的神情都落在虞硯的眼中。
他低垂了眸子,又不經意間提起一事。
“說起婚約,本侯的婚事……”
咚——
信國公手裏的茶盅掉到桌上。
虞硯擡眸看去,信國公目光躲躲閃閃。
他微勾唇角,一邊欣賞夫婦二人精彩紛呈的臉色,一邊慢悠悠地繼續道:“既然大姑娘早已心屬旁人,本侯倒也不該棒打鴛鴦,拆散眷侶。”
陳氏一顆心被虞硯折騰得七上八下,“您的意思是……”
“本侯娶誰都是娶,是誰都無所謂,本侯并不在意,畢竟這一切都是太後的意思,與本侯無關。”
陳氏才剛有些高興,又瞬間被這句話擊潰。
太後的情可不是随便誰都可以講的,若真是太後的旨意,一旦定論,怕是再難回轉。
“大姑娘心有所屬,夫人應當早日向宮中傳達,不然聖旨若下了,本侯也無力回天。”
好心提醒完,虞硯有些累了,手肘抵着椅背,懶洋洋地手撐着下颌。
他已許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累得慌。再待下去,只怕要忍不住發火。
陳氏滿腦子都是安北侯最後那句提醒。
安北侯似乎并不執着于娶她的女兒,他娶誰都是太後的意思。只要她快點把女兒的婚事安排妥當,只要再快點……
陳氏的希望被虞硯點燃,再坐不住,也顧不得還有客在,就要叫人去請王家的人來,商議婚事。
有婢女急匆匆地趕來報喜:明妘醒了,已經在來找陳氏的路上。
陳氏心中一喜,剛綻放出笑意,門外又傳來一聲響亮的叫喝——
“聖——旨——到!”
陳氏愣了一瞬,驀地轉頭看向主位上的男子。
虞硯面露可惜,“看來為時已晚……真是,非常遺憾。”
陳氏不可置信:“您幫幫妾身……”
虞硯嘆了口氣,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如此麻煩的事,本侯才懶得做。”
陳氏絕望地跌倒在地上。
錦衣太監手拿明黃聖旨,已到院中。
信國公攙扶着心如死灰的夫人到了門外,跪接聖旨。
聖旨開始宣讀,虞硯按了按太陽穴,半晌,驀地低聲笑了出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
“信國公長女明妘品行端莊,娴熟大方……”
他不緊不慢地邁着步子,太監尖細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跨過門檻,一陣風吹過,绛色衣袍随風翻飛。
男人情緒淡淡,視線在跪着的夫婦身上一掃,漆黑的眸子壓下來,冷淡倦懶。
“與安北侯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人之美,特許配為妻……”
虞硯收回視線,沒再看任何人,大搖大擺地從衆人間穿行而過。
邁出月門時,有驚呼聲蓋過宣旨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姑娘昏倒了!請大夫來!快!”
虞硯微揚了眉,轉頭看去。
原來是剛醒的明妘又不小心聽到這個“好消息”,氣血攻心,激動地昏過去了。
“啧。”
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走到明府大門。
府外正停着一乘轎子,兩個青年站在一旁,一個俊朗張揚,正吊兒郎當地逗手中提籠裏的鳥兒。一個成熟穩重,一襲白衣,筆直地站着,目光牢牢鎖定着馬車。
轎簾被人掀開,一襲青裙的絕色美人露了頭。
一只寬厚的手掌遞到她面前,成熟穩重的青年專注地看着她。
“慢些。”明遲朗道。
少女揚唇一笑,媚眼紅唇,颦笑間足令萬物失了光彩。
虞硯的臉色驀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