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安
“我站不起來了。”
晚風掠過髒亂的秀景街,有些黏熱,路燈的影子拉得很長。
鐘尋本來要跟宋一錦他們去吃燒烤,現在沒得吃了,突然覺得有點餓,他扔掉沾血的紗布,沒走幾步,停在便利店前回頭看楚聽冬。
眼巴巴的。
“呃……”楚聽冬其實也餓了,而且他的腳踝還在隐隐發疼,冷汗濕透了肩胛骨跟背肌。
這個狀态很可能走不到鐘尋家。
“關東煮應該還沒賣完,”鐘尋熟門熟路地掀開簾子,扭頭見楚聽冬還在原地,催促他,“來啊,我請你。”
楚聽冬跟過去,冷淡道:“不用。”
“那你請我。”鐘尋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他挑了幾串白蘿蔔跟丸子,倚着櫃臺邊吹風扇邊吃,嘴唇被燙得微紅,不停地吸溜涼氣,無辜地等他結賬。
……
楚聽冬一陣無語,就不能自己吃自己的嗎?
鐘尋還真沒有這個概念,他跟宋一錦他們混在一起,覺得都是兄弟,沒有AA的說法,他們平常湊一塊兒吃飯,都是輪着請客。
誰都不在意這個,反正四舍五入并不吃虧。
再說了,能跟他一起吃飯,起碼是熟人,或者關系好才行。
要不然他是傻逼嗎,跟不喜歡的人吃飯,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不嫌膈應,還請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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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秀景街這種混亂無序、藏污納垢的地方長大,鐘仲林皮帶抽斷了不知道多少根也管不住他,愛憎都分明到極端。
他覺得自己也就是腆着臉、另有所圖地想追楚聽冬,才對楚聽冬有這麽多容忍。
不然恐怕早就打起來了。
楚聽冬不愛吃這些,沒退役的時候更是不會碰,但現在也沒得挑,只能拿了點蘿蔔跟豆制品,半垂着眼,低頭慢慢地嚼。
家裏沒人。
鐘仲林去工地,不一定什麽時候回家,吳玉蘭忙着對賬,也留在公司加班。
鐘尋早就困了,他不太能熬夜,跟宋一錦他們待在網咖,也是睡得最早的那個,通宵完第二天基本就廢了,能懵到天黑。
他沒再跟楚聽冬搭話,打算洗個澡就睡。
但是推開卧室門,總覺得不太對勁,他叼了根煙倚着門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挑眉。
鐘仲林估計回來過,把風扇挪走了,還少了點家具。
他一轉身,拿腳不輕不重地踹開對面客卧的門,果然,被鐘仲林拿去讨好他那便宜哥哥了。
鐘仲林倒是很想得開,他覺得現在雖然還沒跟吳玉蘭複婚,但憑他們多年感情,吳玉蘭肯定也舍不得跟他分開,早晚要複婚。
等到複婚,吳玉蘭的兒子不就是他兒子?
不管怎麽說,楚聽冬都比鐘尋靠譜多了,懂事,又成績好。
不像鐘尋,只要他将來別坐牢,讓自己徹底臉上無光,鐘仲林就覺得還算有點父子情分。
楚聽冬還在客廳,聽到動靜,擡眸冷冰冰地看了一眼。
“晚安,”鐘尋對着他,卧蠶拱起很漂亮的弧度,桃花眼中卻沒半點笑意,舔了下嘴唇,濕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叫他,“哥。”
說完就摔上了門。
楚聽冬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小燈,坐在沙發上,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他深刻的眉眼,下午開始吳玉蘭就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
【記得喝藥,小野。】
【媽媽都熬好給你留在廚房裏了,拿砂鍋熱一下就能喝。】
……
廚房裏确實有一股苦澀濃郁的中藥味,楚聽冬一進門就聞到了,他過去看了一眼,藥渣沉澱着,像深黑污水下粘稠的泥沼。
楚聽冬三歲上冰,五歲開始正式學花滑。
其實楚亨麟一開始并沒有打算讓他練花滑,楚亨麟自己是個高臺跳水運動員,本來想讓楚聽冬去學游泳。
卻沒想到他意外地有花滑天賦。
“今年花滑的全國錦标賽就要開始了,”楚亨麟跟教練打商量,“正好七歲多一點,冰齡也夠,讓他去當個冰童試試?”
冰童選拔要求冰齡滿兩年,能跳出最基本的一周跳。
眼看楚聽冬也快到了可以參賽的年齡,楚亨麟想方設法希望他能早點接觸賽場環境,教練也是這麽想。
之後又當了幾次冰童,過完八歲生日,他跟薛赫一起,得到了去舊金山參加一個花滑表演賽的機會。
楚聽冬小時候比一般男孩身材更纖細,他面容雪白,穿了一身黑色滾銀邊的考斯騰,是全場年紀最小,個子最矮的,卻絲毫不怯場。
那雙丹鳳眼烏黑、漂亮,倒映着整個冰場與沸騰的觀衆臺。
“不要緊張,就像平常練習一樣,2A跳穩了,得分不會低。”上場前教練捏了把汗,反複叮囑他。
A跳就是阿克塞爾跳,難度極高,被稱為跳躍之王,一直是楚聽冬的弱項,也是當時國內男單的弱項。
但誰也沒想到,冰刃滑過一段漂亮鋒利的弧度,楚聽冬雙臂交疊,垂眸在空中轉體,跳出了一個幹淨利落的三周跳,落地極穩。
全場嘩然。
教練激動到滿面通紅,猛地站起身,他已經開始指導楚聽冬三周跳,但這是第一次這麽完美的成功。
要知道八歲左右能做三周跳的鳳毛麟角,這是驚人的天賦。
國內男單一直都不怎麽景氣,但凡有好苗子都會優先送去練雙人滑。
楚聽冬從少年組的比賽開始,就是當之無愧的一哥,進入青年組,又成為阿克塞爾四周跳之王,對抗俄系與歐美男單唯一的希望。
冰上十三年,拿了數不清的金牌,國內外成千上萬冰迷都無比期待他出現在冬奧會冰場上的那天。
“再加訓,不要浪費時間,”楚亨麟皺眉對楚聽冬說,“學校裏的事情放一放,競技體育就是這麽殘酷,拿到第一名才有意義。”
楚亨麟二十三歲就退役了,他在一次比賽中犯了個基礎錯誤,導致腰椎不可逆轉的損傷。
醫生說再練下去極有可能會癱瘓。
楚聽冬的訓練強度是薛赫他們望塵莫及的,屬于既有天賦,又比任何人都更努力。
他一天十幾個小時待在冰場,考斯騰被汗水濕透了一身又一身,皮膚像是與冰面融為一體的冷白,無垠堅冰延展出的整個世界從他腳尖的雪亮刀刃下寸寸而生。
然而,兩年前,舊金山站。
他在同一個賽場,同一片冰面,阿克塞爾跳失敗,摔倒後再也沒能站起來。
像一顆黎明前隕落的流星。
“你怎麽回事?!”楚亨麟趕到醫院時,眼眶充血,被失望跟憤怒染紅,“這種轉體錯誤你從八歲開始就沒再犯過,現在怎麽辦?今年的比賽怎麽辦?!”
他注定要錯過巅峰時期的那次奧運會,更糟糕的是,手術情況不容樂觀,不可能再恢複原來的狀态。
“先給我複健,”楚亨麟眼裏都是紅血絲,催促他,就像每一次盯着他成倍加訓那樣,“一個月以內必須站起來,上冰再看情況。”
舊金山的療養院,楚聽冬是被拔掉輸液針硬拽起來的。
他右腳踝骨頭還沒有徹底愈合,摔倒在地,膝蓋發出沉悶的一聲,脊背緊繃,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
楚亨麟接受不了他必須退役的事實,吳玉蘭聽說他受傷後連夜買機票趕到舊金山,也是滿臉難以置信,“什麽意思?你跟我說什麽叫永久性的損傷?!”
“離婚的時候你怎麽答應我的?!”吳玉蘭攥着楚亨麟不肯撒手,哭腫了眼睛,“現在你就讓我兒子變成一個殘廢嗎?!”
“夫人,”醫生試探地解釋,“手術後不會影響正常的生活,只是不能比賽了。”
“那他為什麽腿一直疼?”吳玉蘭不信。
醫生建議,“我覺得,您應該帶着孩子去一下精神科。”
複健花了三個月時間,退役的消息對外公開,無數冰迷信仰崩塌般痛哭、遺憾,楚亨麟徹底失望,離開了舊金山,楚聽冬也不太願意讓母親陪着,請了護工。
出院後,他是晚上去找薛赫他們的,在一個室外冰場,春寒料峭,月亮也很冷,積雪還沒融化。
他換了雙冰鞋,坐在冰場旁邊的臺階上,也許有兩三個小時。
“去滑一圈?”薛赫慎重地說。
楚聽冬右腿幻痛到失去知覺,但眼眸冷淡,語氣也很平靜,就像在說跟他毫無關系的事情,“師兄,我站不起來了。”
……
楚聽冬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衣料冰涼地緊貼皮膚,直到聽見一陣詭異的歌聲。
跑調又難聽。
還伴随着嘩嘩的水聲。
鐘尋都習慣家裏沒人了,哼到一半才想起客廳好像還坐着一個,他刷地紅了臉,刺拉一下打開卧室門,探頭探腦。
就像他發給楚聽冬的那個,小狗從門縫裏擠出腦袋的表情包。
楚聽冬僵硬的指尖漸漸有了溫度,他轉過頭,鐘尋哪還有摔門的氣勢,他紅着臉,色厲內荏,支支吾吾,“你怎麽還不睡覺啊?”
“聽見小狗撓門。”楚聽冬冷淡道。
他語氣毫無波瀾,以至于鐘尋一下子都沒聽懂,等他沖完澡,摸黑躺平,突然摟着被子睜圓了眼睛。
他媽的,姓楚的又嘲笑他?!
作者有話說:
下章應該寫強吻那段,嘿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