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騎士
“許願你給我當一天小狗吧。”
深夜,鐘尋下樓才發現他沒地方可去,去網咖,他不太想讓宋一錦看到自己這滿臉紅痕淤青,去小超市,現在已經熄燈關門。
他擡手摸了下耳朵,剛才被鐘仲林扇耳光,他感覺好像破裂出血了,一直熱熱的。
幸好是錯覺。
猶豫了一會兒,他摸到鑰匙,還是打算去冰場的保安室睡一晚。
就這麽個小破冰場,沒什麽可偷的東西,保安室也是擺設,不過有個破沙發,勉強能睡人。
他裹着毛巾被,小腿露在外面,骨肉勻細,又很白皙,但是同樣布滿淤青跟充血的小傷口,像雪白畫紙被硬刮上去了顏料。
潘裕一早來冰場,推開保安室的門,看到他這渾身的傷差點被吓死。
“小鐘,”潘裕甚至還探了探他鼻息,鐘尋眼睫垂着,卧蠶的陰影很深,臉色蒼白,眼尾卻燒出病态的薄紅,“怎麽睡這兒啊,醒醒。”
潘裕就是開這家冰場的那個花滑教練,他快七十了,冰場也開了十多年,在這條街看着鐘尋長大的。
鐘尋睡得發懵,被晃了好幾分鐘才醒,他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坐起來,手機從褲兜滑落,摔到了地上。
“又是跟誰打架去了,”潘裕嘆了口氣,“行了,你先待着,茶幾底下有藥,我買油條豆腐腦去了,待會兒咱爺倆吃飯。”
鐘尋耳朵還是嗡嗡的,等潘裕走了,他使勁揉了把臉,才被疼得稍微清醒。
撿起手機,發現還有挺多條消息。
宋一錦他們問他要不要去臺球廳,晚上吃燒烤,再往下一拉,楚聽冬那個傻逼狗東西竟然會主動找他。
【: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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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冷淡。
是晚上十一點半多發的,他剛出門沒多久的時候。
鐘尋抿着嘴。
【已挂失:你想幹嘛啊,我去哪兒跟你有什麽關系,我男朋友才能問我去哪兒,你是我男朋友嗎?】
他發完,就看到楚聽冬那邊開始「正在輸入中」,等得他抓心撓肝,還沒輸入完。
最後等他擦完藥吃過早飯,對面才慢條斯理地回了一條。
——
??
神經病!
鐘尋差點把他拉黑,又憋住了,起身戴了個口罩,還有一副平光的黑框眼鏡,徹底擋住臉,然後出去繼續幫忙補冰。
等到冬天,寧城這邊大部分中學都會安排滑冰課,條件好的租室內場地,條件一般的,就租室外冰場。
入冬以後氣溫驟降,河道結冰,每年都有人擺攤出租場地和冰鞋。
一中又出過進入省隊的花滑運動員,就跟潘裕談了合作,每學期都會安排将近兩個月的冰課,眼看下周就要開始上,冰場很缺人手。
鐘尋蔫答答地蹲着補了半天冰縫,冰層下皲裂的痕跡像是無數洄游的細小魚群。
他補了一會兒,覺得不太對勁,猛地擡起頭一看,冰場廣告屏上在放的,是個花滑賽事剪輯,他一眼就看到那身熟悉的黑色考斯騰。
好一個陰魂不散的gay!
——
鐘尋一連很多天都沒去學校,等通知要上冰課,楚聽冬去了冰場才見到他。
除了低年級,一中完全不會滑冰的學生很少,所以體育老師直接吹哨,“待會兒解散以後自由活動!小心磕碰!”
鐘尋其實私下特意練了好幾天。
他覺得自己已經滑得很不錯了,他知道楚聽冬曾經是花滑運動員,想着要是自己滑得夠好,楚聽冬還不得主動多看他幾眼?
誰能想到,剛踩上冰面就摔了一跤。
而且楚聽冬完全沒給他任何眼神,甚至換鞋後就只是在冰場邊緣站着,沒有去滑的意思。
“你在這兒看什麽呢?”鐘尋揉了揉膝蓋,偷偷繞到他身後。
楚聽冬眉頭一蹙,想躲開他。
鐘尋覺得他可真沒勁。
早上他回家了一趟,去拿冰鞋,待在卧室聽到吳玉蘭在跟楚聽冬說話。
吳玉蘭聽說他們有滑冰課,拉住楚聽冬千叮咛萬囑咐,“你記得拿着病歷去給老師看啊,別上去滑,要是能不去就不去,留在學校看書,聽到沒有?”
“好。”楚聽冬點頭。
吳玉蘭臉色還是不太好,她怪楚聽冬之前多管閑事,又不敢對他責備得太狠。
“你他媽的就這麽聽話啊?”鐘尋往他背上趴,冰冷的指尖碰到他頸側,“她不讓你滑,你就不滑?”
楚聽冬眼角眉梢冷得像結了冰霜,唇色比剛才更蒼白,推開他,轉身要走。
鐘尋見慣了他的冷臉,但還是格外不爽。
臉上淤青已經褪掉不少,卻仍然殘留着火辣辣的觸感,他早上回家的時候,從進門到離開,沒有人擡頭看過他一眼。
楚聽冬說他是犬科,但他就算是犬科,應該也是最不讨人喜歡的那種。
渾身髒兮兮的,還會咬人。
他就站在楚聽冬身旁,攔住不想讓他走,他自己補的冰,光滑平整,楚聽冬沒注意,被他帶着往冰面推了一把。
“呃……”楚聽冬片刻狼狽,之後下意識地就站穩了,他練了十三年花滑,冰場刻在骨子裏,記憶瞬間被喚醒。
鐘尋緊接着就想嘲笑他。
但話還沒說出口,就發現楚聽冬臉色煞白,手臂上青筋浮凸,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眉骨壓得很低,眼眸深沉晦暗,是忍痛的樣子。
其實一開始就不太對勁,但他沒注意。
“你……”鐘尋愣住。
楚聽冬渾身冷汗,等到右腿稍微恢複知覺,才僵硬地挪開腳步。
鐘尋知道自己闖禍了,但是楚聽冬徑直走去休息區,買了瓶水就垂眸坐下,誰都沒理會,他躊躇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跟過去。
休息區旁邊就是賣冷飲的冰櫃,還擺了藤椅,潘裕躺着在聽收音機。
鐘尋的小妹妹也在。
楚聽冬眼眸狹長深邃,面容深刻英挺,乍一看就讓人覺得不太好惹,鐘覓不敢靠近,只偷看他,記得是跟哥哥一起去過店裏的大哥哥。
手機在掌心一震,楚聽冬劃開屏幕。
【已挂失:同桌,我能不能去找你啊?】
等了一會兒,可能是沒等到回複,鐘尋又發了一條。
【已挂失:哥哥?】
楚聽冬眉梢微挑,沒理。
鐘覓跟鐘尋長得不太像,但眼睛都很大,她怯怯地湊到楚聽冬身旁,伸出一根又短又小的手指,虛虛地指了下鐘尋的頭像。
那只黃毛小狗。
“哥哥。”她小聲說。
楚聽冬舌尖抵了下口腔內側,沒忍住低聲反駁:“那是小狗。”
“哥哥。”鐘覓很執拗地說。
鐘尋頭像那只小狗是他跟鐘覓在路上撿的,感覺像金毛串串,撿回來的時候就病恹恹的,養到七個月大,晚上死在了窩裏。
鐘覓抱着哭了好久,誰來都哄不住,還跟着病了一場。
鐘覓遞給楚聽冬一根冰棍,攥着書在他身旁坐下,楚聽冬也沒客氣。
楚聽冬低頭看小孩翻書,好像是他們幼兒園的話劇劇本,基本都是插圖,主角是被囚禁在高塔的貓貓公主,還有一個小狗騎士。
當時鐘覓演的是那個小公主,另一個小男孩演騎士,戴了小狗耳朵,和黃毛假發套。
鐘尋本來就很容易腦子一熱,看完話劇之後,就去染頭發。
在店裏挑剔半天,非要染成黃色。
“小帥哥,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理發師額頭冒汗,絞盡腦汁勸他,“染這種淺一點的金色肯定更好看,真的,我開店十幾年了都。”
“到底能不能染?”鐘尋被勸煩了,起身要走,“不能我就去別的店。”
理發師趕緊給他按回去。
但染完竟然還行,仗着臉胡作非為,他膚色又白,難看成這樣的發色頂在腦袋上,仍然可以原地出道。
鐘尋去冰場,撲過去抱起妹妹,“怎麽樣!”
鐘覓驚訝地睜圓了眼睛,然後小心翼翼摸了摸鐘尋的頭發,鐘尋裝小狗哄她玩,晚上她難得沒有哭醒。
他們商量好的,等開學就染回去。
鐘覓也知道,鐘尋不可能為了她染一輩子的黃毛。當然,主要是就算鐘尋願意,徐春鴻也不願意。
鐘覓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楚聽冬大致上還是聽懂了。
也許小狗都比較有騎士精神。
楚聽冬頭一次見到鐘尋這種人,他對楚寧姣連一句提醒都欠奉,以至于楚寧姣始終認為得到楚亨麟的期許是件好事,嫉妒父親每年都在世界各地奔波,只為了看他一場比賽,直到他退役之後,她才從撕裂的現實中窺探到真相。
他其實也不算讨厭她,楚寧姣排斥他也好,想讓他去死也好,他很難有什麽情緒波動。
就算楚寧姣是個像鐘覓一樣很乖的小妹妹,他對她也是一樣的。
要是換成他的話,他大概會花幾分鐘時間告訴她小狗死了是什麽意思,她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話,那跟他也沒關系。
楚聽冬拎着書包跟校服外套起身,換了個人更少的地方坐下,低頭刷題。
旁邊籠過來一小片陰影。
鐘尋穿着白色短衫,兜帽扣在腦袋上,蹲着抽煙,等楚聽冬寫完了一套理綜卷子的小題,他才讪讪地開口,“你是腿疼麽?”
楚聽冬仍然沒搭理他。
鐘尋迷懵又忐忑,被他這态度釣得七上八下,還沒搞到對象,已經嘗到了哄對象的苦。
但是讓他道歉,他是說不出口。
“呃……”鐘尋咬了咬嘴唇,打開煙盒,将第一排中間那支抽出來,又倒着放進去,然後遞到楚聽冬手裏,“這個你拿着。”
“幹什麽?”楚聽冬終于擡頭,那雙丹鳳眼中看不出情緒。
“你也抽煙,沒聽說過啊,”鐘尋觑着他的臉色,跟他對上視線,“這根叫許願煙,等你抽到的時候,許個願望,火燒到煙頭的時候再丢掉。”
楚聽冬沒聽過這種迷信的說法,不置可否。
他眼神落在鐘尋的臉上,終于白淨了許多,紅腫都已經消掉,眼角那道小傷口也好了,漂亮的眼睛望着他,跟他湊得很近。
“你許個願吧,”鐘尋手搭在他膝蓋上,跟他說,“我幫你實現。”
楚聽冬嗓音淡淡地問他,“什麽都行?”
那可不行。
鐘尋被問得心裏擂鼓,楚聽冬想讓他幹什麽啊?
但他琢磨不透,又感覺楚聽冬不像是為剛才的事生氣的樣子,他膽子稍微大了一些,指尖有意無意碰到楚聽冬手腕。
楚聽冬并不想跟他玩這個小孩的把戲,可鐘尋的眼神太認真了,以至于他下意識就開始跟着思考。
然後餘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冰面上,又很快收回來。
他是沒生氣。
想跟小狗玩,就要接受對方過于熱情的莽撞,也許會不小心被撓到抓到,這是必要的代價。
楚聽冬垂眸想。
不過鐘小狗确實太欠收拾了。
他叼了根煙,眸色很深,拽着鐘尋兜帽的拉繩,往上一扽,漫不經心地說:“許願你給我當一天小狗吧。”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