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亮

“當我的男朋友吧。”

鐘尋攥住楚聽冬的手腕, 賴在他懷裏不想動,鼓噪的心跳稍微平靜下去,他聽到吳玉蘭低聲說話, 鐘仲林又忍不住罵他。

隔着客廳, 還有一道卧室門,還是能聽清。

“你也別勸我,”鐘仲林有些煩躁地說,“我就當這麽多年白養了個兒子, 我這是養的孩子還是仇人?我怎麽對不起他了?”

“但凡成績有人家的零頭, 我都不至于這麽發愁, 笨就算了, 頂嘴倒是挺快。”

鐘尋嘴唇抿住, 仰起頭看了一眼楚聽冬, 推開他,拎着鑰匙就又下了樓。

楚聽冬蹙眉在客廳站了幾秒,然後沉默着回自己卧室。

鐘尋本來想去網咖,結果宋一錦不在, 半路宋一錦給他發消息, 問他要不要去燒烤攤喝酒, 就在周珩打工的那個地方。

他晚上也沒怎麽吃東西,就過去了。

“再來一份麻小,”宋一錦扭頭招呼, 然後擡手開了幾瓶青啤,問鐘尋,“我正跟胖子他們開黑呢, 你玩不玩?”

“不玩。”鐘尋沒興致。

還有幾個隔壁職高的也在, 清一色的黃毛, 見鐘尋來了挺驚訝地問:“好長時間沒見了尋哥,你也沒去臺球廳,忙什麽呢?”

“忙着搞對象。”鐘尋腳踝搭在另一側膝蓋上,漫不經心地說。

“尋哥真會開玩笑,”職高的幾個混子面面相觑,有人連忙打個茬繞開了話題,“這家花蛤也不錯,我去瞅一眼還有沒有。”

鐘尋沒吭聲,他垂着眼睫,坐在邊兒上吃燒烤,白的啤的混在一起,最後完全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

深夜,十二點多,宋一錦他們也醉了,誰都顧不上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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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尋獨自回家。

他到家時,客廳黑黢黢的一片,吳玉蘭去上夜班,鐘仲林要出差去外地,晚上的高鐵,也不在家,只有浴室還亮着燈,但沒有水聲。

鐘尋擡腳正想回房間,一回頭,瞥到楚聽冬的卧室門,越看越覺得好他媽不順眼。

他醉得有點厲害,走路都晃,眼尾撩紅了一片,攥着門把手按開,卧室裏沒有人。

他盯着楚聽冬幹淨到一絲褶皺都沒有的床單,咬了咬嘴唇,沒處發洩,就裹着渾身酒氣撲到楚聽冬的床上,摟住他被子使勁打了個滾。

還不解恨,又蹬了蹬腿,在他被子裏狠狠踹了幾腳。

楚聽冬洗完澡出來時,就發現自己卧室門大敞開,鐘尋穿着鞋躺在他床上,兩條腿夾着他被子,睡得歪七扭八。

衣服都蹭上去了,露出一截薄瘦的腰,腰窩雪白地凹下去。

床單上還有髒兮兮的幾個腳印子。

“呃……”楚聽冬喉結滾了下,髒話差點脫口而出,他蹙起眉,低頭叫鐘尋,“起來。”

鐘尋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但是不肯起,還把懷裏被子摟得更緊了,臉頰蹭上去,咬住他被角,裝死,跟他僵持。

“不起來就把你扔出去。”楚聽冬說。

“扔啊。”鐘尋也來勁了,轉過身躺平,睫毛動了動,稍微睜開眼睛。

他卷發淩亂,眼皮半垂着,襯得眼尾深長漂亮,臉頰燒得豔麗,擡起手指了指楚聽冬,“別他媽廢話,要扔就快點,成天吓唬誰呢?”

“你要是不扔,出去就別說你是我哥,我他媽嫌丢人。”

楚聽冬被氣得有點兒想笑,俯身去拉他的手腕,又被鐘尋躲開。

“別碰我,”鐘尋亂動,衣服都被蹭上去,他呼吸不穩,小腹微微地起伏,暴露在楚聽冬眼底,口齒不清地罵,“草你媽……”

楚聽冬原本想給他蓋上被子,手一頓,臉色也跟着冷下來。

鐘尋罵完就咬住了嘴唇,就算他不清醒,他也知道說錯話了,而且他罵人也不會這樣罵人家的媽,罵爹倒是天天罵。

“出去。”楚聽冬冷淡道。

鐘尋摟着被子沒動,憋得耳朵尖都泛紅,鐘仲林覺得他幹什麽都是錯,成天按頭讓他認錯,他從來都一聲不吭。

他長這麽大就沒給誰道過歉,讓他道歉還不如要他的命。

“我嘴賤,”鐘尋揪下被子,露出臉說,“你生氣就打吧。”

楚聽冬并不想跟他動手,他站在一旁,腰背挺拔,眼眸漆黑平靜,連愠怒都克制、內斂,不像鐘尋又暴跳,又撒瘋打滾。

鐘尋躺在床上,被他這樣俯視着,好像驟然有了高低的落差,渾身火燒火燎,覺得自己又髒又臭,很難堪。

他偏過頭,使勁揉了一把臉,還沒來得及再開口,被楚聽冬伸手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

“你幹嘛?”鐘尋突然有點慌,腦袋更暈了,眼睫顫了幾下,白皙的臉頰燒起緋紅,手臂軟綿綿地摟住楚聽冬的脖頸。

他有點怯,小聲說:“你別耍流氓啊。”

他抵着那片胸膛,淩亂微卷的頭發毛茸茸的,蹭過楚聽冬的鎖骨,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扔到了卧室門外。

倒是不疼,身上裹着被子,楚聽冬也沒想摔他,但他一屁股坐在門口還是懵了。

然後眼睜睜地看着楚聽冬關上了門。

“呃……”??

操。

鐘尋簡直傻眼了,他目瞪口呆地裹着被子坐在地上,揉了把頭發,被氣得酒醒。

他媽的這個時候倒是聽話,說扔就扔啊?

還真的扔??

楚聽冬換了床單被罩,撿起被鐘尋踹到地上的枕頭,覺得卧室門口好像沒動靜了,他走過去拉開門,一低頭,鐘尋還靠牆坐着。

他肩上裹着被子,大半張臉都蒙在被子底下,只能看到一绺頭發。

楚聽冬嘆了口氣,俯下身,指尖碰到被子邊緣,才拉下來露出一點額頭,鐘尋就醒了,猛然睜開眼,暴躁地一把扯掉被子,委屈地囔,“看什麽看?我睡地上還不行?!”

他也覺得自己特招人讨厭,渾身臭毛病,可楚聽冬竟然一點也不慣着他。

連稍微讓讓他都不願意。

他沒囔的時候憋着還好,囔完突然更委屈了,頭發蔫蔫地垂着,眼圈也更紅了一點,擡手就把被子摔在楚聽冬身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楚聽冬接住,還沒站穩,又被鐘尋悶頭跟小牛犢似的沖過來,往懷裏使勁撞了一下。

他被撞得胸口生疼,鐘尋眼尾跟臉頰都是紅紅的,額頭也撞紅了一片,惡狠狠地瞪着他,要哭不哭,抹了下眼睛。

然後轉身就往外跑,防盜門摔得哐當一響。

跑得太快,讓人想拉都拉不住他,楚聽冬頓了頓,收回指尖。

他拎起被踹髒的被子,聞到上面那股濃重的酒味,轉身扔在衛生間,打算明天再洗。

等回了卧室,才發現不光是被子,連校服外套也不見了,不知道鐘尋什麽時候偷走的。

已經九月份,晚上多少有些冷,鐘尋洩憤似的穿上楚聽冬的校服外套,就往冰場走,伸手在兜裏一摸,掏出倆鋼镚。

媽的窮逼。

連五斤核桃都買不起。

——

鐘尋被氣到神志不清,做了一整晚暴揍楚聽冬的夢。

幸好再去學校就是月考,眼不見心不煩,他在最後一個考場,六樓東的教室,楚聽冬在第一個考場,一樓西側,隔了一棟教學樓。

監考老師也知道最後一個考場的學生都是什麽水平,只要不作弊,随便他們睡覺。

鐘尋幾場考試都糊弄着睡過去了,勉強往卷子上填了個幾個數,出考場時還睡眼惺忪,臉上都是胳膊壓出來的紅印。

好不容易熬過兩天,就到了月底全年級正式的文藝彙演。

鐘尋負責班裏節目的錄像,全程都跟着。

他嫌學校設備太老舊,鏡頭都是糊的,就拿了自己的單反過去,走到後臺時,還沒撩起簾子,就聽到裏面亂糟糟吵成一片。

“孔嚴你到底什麽意思?”白穗手裏拿着劇本,“都排練這麽多次了你還沒記住臺詞,沒記住就算了,還有臉怪別人?”

“我他媽怎麽沒記住?”叫孔嚴的那個男生朝旁邊瞥了一眼,不耐煩地說,“我剛才念的不就是臺詞?她接不上還怨我?”

被他瞥到的女生憤然地紅了眼眶。

“再等一個多小時就要上臺了,你這個狀态到底能不能演?”白穗啪地奪過他拿着的道具,“不能就換人!”

“誰稀罕演這破話劇?”孔嚴索性撂挑子,連戲服都脫下來,全都摔給她。

鐘尋往旁邊椅子上一跨,趴在椅背上看熱鬧,還不嫌事兒大地拍了張合影。

白穗扭過頭,朝他一指,又對着孔嚴說:“愛演不演,不搬個鏡子照照你那張臉,還敢嫌棄別人,配得上嗎?你不願意演,多的是比你合适的人!”

鐘尋都懵了,他握着單反,被白穗往懷裏塞了套大紅色喜服。

“就靠你了尋哥,”白穗攥住他胳膊,“過來給我們搭個戲。”

孔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不敢朝鐘尋撒火,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別他媽開玩笑了,演什麽梁祝,我會演個屁。”鐘尋不幹。

“你就穿這身衣服往臺上一站,什麽都不需要說,”白穗拎起來往他肩膀比劃,“今年最佳舞臺劇獎就是一班的!”

鐘尋覺得她瘋了。

“老徐讓我錄像呢,”鐘尋挪動腳步想走,“我演這個,那誰錄像啊?”

“這還不簡單?”白穗早就看孔嚴不順眼了,不就是籃球隊的,還以為自己有多帥,嫌棄給他搭祝英臺的女生不夠漂亮,成天陰陽怪氣。

她眼神在後臺逡巡,突然招手,“學霸,你應該會用單反吧?待會兒舞臺劇的時候你幫我們拍一下。”

王龐他們一直管楚聽冬叫學霸,後來班裏人聽多了,都跟着叫,反正這是真學霸,全校碾壓式的。

楚聽冬被徐春鴻叫來幫忙搬道具,聽到有人叫他,放下東西過去。

“就一個小時,我不可能記住臺詞。”鐘尋見楚聽冬朝這邊走近,卻還是不肯松開手裏的單反,他覺得他還沒跟楚聽冬和好呢。

“記住重點就夠了!”白穗不容他拒絕,嘩啦一翻劇本,已經開始給他講解。

鐘尋憋屈地俯身,撐着桌沿聽她講。

班裏女生都不怎麽怕他,尤其白穗,跟他初中就是一個學校的。

但鐘尋以他作文編不出三行的語文水平,和鐵血直男的腦回路來想,完全不能理解。

聽她講了半個小時,然後指尖碾了下自己的鉑金耳釘,迷懵地問:“為什麽不敢看觀音?”

白穗:“……”不愧是你。

眼看就要到他們班上臺,白穗顧不上再給他解釋,推他先去換衣服,“記不住就算了,待會兒再說,你給我當個花瓶就行。”

鐘尋不情不願地起身,又不情不願地扭頭瞥了一眼楚聽冬,将單反遞給他。

“你要是不會就別裝逼,趕緊說話,還能再換個人來。”鐘尋小聲咕哝。

楚聽冬說:“簡單拍一下可以。”

鐘尋只好松開手。

楚聽冬拿着單反去了禮堂大廳,今年恰好輪到高三坐在前排,楚聽冬負責拍攝,就将三腳架挪到舞臺一側,架穩相機。

他想先調試一下,打開後,卻先看到了一張照片。

可能是鐘尋剛才不小心切過去的。

冰場有一扇落地的大窗戶,深藍絨布簾子垂下來,曳尾于冰面,上頭擺着一枚銀白色的硬幣,夜幕低垂,月色清冷皎潔,照在冰面上。

那枚硬幣也被月色照得泛着疏淡的銀光,襯着深夜般的絨布,孤零零的,像落在冰場的另一個小小的月亮。

就算是再不懂攝影的人,也能看出這張照片拍得很好,而且很專業。

楚聽冬看了一眼拍攝時間,是鐘尋半夜出去的那次,淩晨三點半左右拍的。

這硬幣估計是他校服外套裏的,在鐘尋奶奶家小超市找的零。

他眼眸微動,在這張照片上停留了很久,直到報幕開始,一班的節目上臺,他才垂下眼,将鏡頭調整好,對準舞臺。

鐘尋被硬拉上臺去演梁山伯,但是他死活都不肯化妝,白穗只好放棄。

不過他就算不化妝,眼睫濃深,鼻梁秀挺,燈光一打,襯得膚色白皙,渾身的喜服也壓不住那一抹豔色,他只是站着就明麗生光。

臺下都霎時安靜了一瞬。

鐘尋校外鬥毆的戰績太顯赫,以至于沒人敢多注意他的臉,也不敢多看一眼,好不容易有這種機會,許多女生都偷偷舉起了手機。

其實鐘尋煩得要死,他根本就沒記住,才開始演,就忘了大半,“英臺不是……女兒身?什麽……耳上有環痕?【1】”

幸好跟他搭戲的女生很靠譜,就将臺詞接了下去。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2】”

鐘尋被渾身繁缛的衣服弄得僵硬難受,他垂着頭盯一會兒腳尖,又擡頭看着對面的女生,餘光一瞥,卻瞥到在舞臺一側拍攝的楚聽冬。

舞臺側邊光線很昏暗,楚聽冬站在攝影機後,明暗交錯的邊緣,整個人深邃又鋒利,半垂着眼調整鏡頭。

似乎是察覺到鐘尋的視線,他倏地擡眸,越過人群直直地望過來。

鐘尋受到驚吓,他本來就頭一次演這種東西,很緊張,現在更不知所措,盯着楚聽冬,睫毛垂下,又擡起,抿了下嘴。

楚聽冬在鏡頭後盯着他抿得泛紅的嘴唇,和躲閃的眼神,就像明明很想被撫摸,又偏偏天生犟脾氣的小狗。

他沒忍住勾了下唇角。

鐘尋接着演,擡起袖子向演祝英臺的女生作了個揖,袖子很寬大,擋住他半張面容。

他記得楚聽冬也滑過一次《梁祝》,是之前想學他花滑節目時看到的。

其實比起《海上的阿芙洛狄忒》,他更喜歡這個節目,當時選《海上》,只是覺得可能世青賽的節目對楚聽冬更有意義。

本來就是想刺激他一下,當然得直接來最狠的。

《梁祝》那個花滑節目裏,楚聽冬仍然加入了阿克塞爾四周跳,而且難得穿了身糅雜着紅色的考斯滕,編曲很炙烈。

鐘尋一瞬間就懂彈幕上那些嗚嗚流淚的,反差感太強了。

“呃……”鐘尋一走神,又忘了臺詞,找他演什麽戲,還不如讓他去打架來得痛快。

他眼神亂瞥,恰好瞥到楚聽冬對他笑,突然有一些溫柔,像個不懷好意的大尾巴狼,心裏直犯嘀咕,不知道他又犯什麽病。

他眼睫一顫,嘴裏卻跟着念出來,“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說完就覺得心頭一跳。

這個舞臺劇不算長,不到十分鐘就演完了,鐘尋下臺,去禮堂二樓換衣服,結果更衣室都有人,他只好坐在旁邊等。

幹等着很沒勁,他瞅來瞅去坐不住,還看到班裏有男生去找在隔壁班的女朋友。

甚至還薅班裏羊毛,抱走了一束舞臺劇用完的玫瑰花,準備借花獻佛。

“也給我一枝。”鐘尋拍了下他肩膀。

男生愣了下,連忙低頭遞給他,又忍不住八卦,“尋哥你拿這個幹什麽啊?”

“我樂意。”鐘尋不告訴他。

他拿了以後,就趴在樓梯上等。

楚聽冬只需要錄制一班的節目,結束後,他就拿着鐘尋的單反,還有徐春鴻借來的三腳架送去後臺。

才走到二樓,他感覺到有柔軟濕潤的東西蹭過他臉頰,轉過頭,斜旁探出來一枝紅到濃烈的玫瑰。

鐘尋身上的喜服還沒換掉,他趴在樓梯上,低頭望着他,桃花眼明豔、熱烈,白皙清瘦的指尖拿着那枝花。

他整個人都是靡豔到極致的漂亮,又有股很幹淨的少年氣,朝他彎了下卧蠶,晃晃手裏的玫瑰,小聲說:“當我的男朋友吧,哥哥。”

作者有話說:

小楚:快要頂不住了。

注:【1】【2】引用自黃梅戲片段。

原文如下: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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