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捉蟲)也願意
車身微微停滞了一下。
蘇櫻眉梢一擡,噙着笑,想下一步對方就會停下車,轉過頭,皺眉看她。
然後。
十秒過去了。
二十秒也過去了。
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賓利只是緩了一下,就迅速恢複了原來的速度。
而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
連表情都沒有半點起伏。
蘇櫻略帶玩味的表情都快僵了,也沒分到男人半個眼神。
“……喂。”蘇櫻垮下臉,叫他。
男人仍然沒有轉頭,只是“嗯”了一聲。
“剛喊你怎麽不理我?”她質問。
“是麽,”廖修和聲音很平靜,“沒聽到。”
“你睜着眼說瞎……不對,你豎着耳朵說聾話呢!”蘇櫻自創了一個詞,覺得很貼切,“喊你老公你沒聽見啊?”
恰逢紅燈,車速緩了下來,最後停在路口。
男人扶着方向盤,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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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極輕微地嘆了口氣,又道:“別亂喊。”
蘇櫻揚起眉毛:“這怎麽算亂喊呢,我們不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嗎?”
她來了勁兒,戳了下對方的手臂,撐着安全帶半站起來,身子一轉,白裏透粉的小臉就這麽杵到廖修和眼前,擋着他看紅綠燈的視線。
“你說對不對?”
廖修和坐得很直,脖頸輕貼着座椅上的靠枕。
他垂眸看她,沒有回答。
過了半晌,蘇櫻別得腰酸,姿勢有點維持不住。
可就這麽坐回去又覺得拉不下面子,便別別扭扭地撐着。
只是表情變得有些委屈,本來上翹的嘴角有些掉了下來。
不是很明顯,她不是輕易願意示弱的人。
如果不是廖修和,可能也沒別人能看出來。
在紅燈轉綠的那一秒,廖修和動了動喉結。
蘇櫻卻突然洩了氣,撇了撇嘴,坐了回去。
一邊無謂道:“随便啦,不想我喊就不喊咯。”
又興致寥寥道:“你真是沒怎麽變。”
沒什麽意思的一個人。
她窩到座椅上轉了個身,側躺面對着車窗,留一個背影給廖修和。
廖修和握着方向盤的手頓了頓,沒說什麽,踩了油門,在路口左轉。
一路上蘇櫻悶悶地都沒再說話,廖修和也不是多話的人,車裏便寂靜無聲。
後來蘇櫻覺得有些困,就調了下椅背,找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脫了鞋蜷在座位上*。
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可能今天跟廖修和交流太多,她破天荒夢見了兩人剛認識的時候。
那時候她四歲多,母親剛剛重病去世。
她哭得厲害,也不知道一個四歲的小人兒身體裏哪裏來的那麽多水,自己躲在衣櫃裏一上午能把整條袖子哭到濕透。
還不是一天兩天,是真的哭得沒日沒夜。
幼兒園也不去上了,飯也不好好吃,連以前最喜歡的“修德哥哥”來家裏也沒有吸引力了。
誰都拿她沒辦法。
後來還是舒平把小兒子廖修和從鄉下姥姥家接了回來,想到兩個小朋友是不是能說上話,就讓廖修和去蘇櫻家做客。
他到的時候蘇櫻還自己窩在衣櫃裏,抱着膝蓋,陷在柔軟衣料與玩偶之間。
她聽到樓下大門打開,大人們在講話,也聽到有很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地傳來。
不是她父親,不是廖修和的母親,也不是家裏的阿姨。聲音很小,如果不是她屏着呼吸,也聽不到。
那腳步聲在衣櫃門口停了下來,頓了頓,然後衣櫃門被輕輕敲響。
小姑娘本來也是不想搭理的,但她剛哭了一陣眼睛發澀,又被悲傷情緒纏繞得很累。
便轉移了注意力,想門口到底是誰。
就還是拉開了衣櫃門。
那會兒是傍晚,夕陽将房間撒上一片靜谧的橘紅。
微涼的風吹進來,吹動着窗邊輕薄的白紗。
而廖修和在光裏。
男孩蹲下來,和蘇櫻平齊高度,認真地看她。
蘇櫻愣了愣,問:“你是……廖修和?”
雖然她從來沒見過,卻很輕易便猜了出來。
前兩天舒平便說要帶他來她家玩,只是那時候她聽在耳朵裏,也沒什麽反應。
小孩點了點頭,又告訴她:“你爸爸說,下樓吃飯了。”
“……噢,”蘇櫻沒了興趣,把下巴埋回膝蓋上,說,“我不想吃。”
過了一會兒,那蹲下來的小腿也沒有動彈分毫。
蘇櫻沒擡頭,悶悶地說:“你去吃吧,我不去了。”
廖修和還是沒有動。
她不知道怎麽,情緒突然就崩潰了,她伸手去推他:“你走啊!好煩啊!”
她語氣那麽兇,可手上根本沒什麽力氣,剛收住一點的眼淚也控制不住了,噼噼啪啪往下掉。
顯得格外脆弱與可憐。
一邊吸鼻子,一邊說:“……我又不要、不要你陪……”
“反正……”
反正媽媽再也陪不了我了。
她使勁抿了抿嘴,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哭那麽兇。
可怎麽都忍不住。
只有一下一下地抽噎。
廖修和沉默地看着她。
小女孩滿臉淚痕,眼睛紅腫着,頭發絲亂糟糟地黏在嫩白小臉上。
明明那麽好看。
卻又那麽傷心。
廖修和焦急地想要安慰身前的小女孩。他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地尋找着,居然真扒出來一顆糖。
透明的塑料糖紙裏面包裹着紅豔豔的一顆糖。
糖是從姥姥家帶來的,一個相熟的夥伴送的。他自己沒吃過。
廖修和撕開糖紙,嘗試着遞到女*孩面前。
吃點甜的,就不會那麽傷心了吧。
蘇櫻腫着紅通通的眼睛看他手裏的糖。
因為剛剛毫無來由地發了一通脾氣,她有點不好意思。
就接受了小男孩的善意。
軟乎乎的小手接過了那顆糖,塞進了嘴裏。
五秒鐘後。
小姑娘咧着嘴,“哇”地一聲,哭得更兇了。
一邊哭,一邊控訴:“酸……”
廖修和:“……”
蘇櫻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下了。她睜開眼,看着車門把手發了會兒愣。
覺得自己那會兒說的話還是太擡舉廖修和了。
還是小時候的他可愛一點。
起碼那個時候,廖修和還知道要哄她。
讓她把糖吐出來之後,又着急忙慌地跑到樓下去給她接水。
上來的時候還絆了一跤,弄得滿身是水,還不知道怎麽打濕了頭發,一绺一绺貼到額頭上。
小蘇櫻看着他有些滑稽的模樣,又破涕為笑。
又哭又笑的,這麽一折騰,因為母親逝去帶來的悲痛,才終于告一段落。
蘇櫻的腿睡得有點麻,她剛動了動,身上就滑下去了什麽東西。
是廖修和的大衣。
正值夏末,天氣還熱着,但開了冷氣的車內還是有點冷。
大衣一滑下去,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就激出一層雞皮疙瘩。
她坐起身,又彎腰把衣服撈回手裏。
很薄的一件大衣,料子是柔軟的毛呢,握在掌心,很快攢出一團暖意。
可能剛剛睡得還挺好的,脾氣也消了,就突然覺得自己鬧得有點沒意思。
廖修和這會兒沒在車上了。
蘇櫻把大衣放到駕駛座上,拉開車門下了車。
發現已經到她家樓下了。
廖修和靠在樹邊,手插着口袋,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路燈在他身下拉出很長的剪影。
“到了怎麽不喊醒我?”蘇櫻走近問。
廖修和擡眼看了她一眼,直起身,沒有回答問題,只是說:“醒了。”
蘇櫻站在他面前,半晌“嗯”了一聲。
她低下頭,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過了會兒,說:“明天……反正還是要做戲的。”
又說:“你不願意也沒辦法。”
雖然剛剛已經不想跟人鬧了。
但說這話的時候,莫名語氣還是有些別扭。
男人頓了幾秒。
蘇櫻低着頭,脖頸修長柔軟,路燈照上去,在白皙上籠上一層微黃。
他輕輕嘆了口氣,才答:“知道。”
“……噢,”蘇櫻悶悶應了一聲,慢慢道,“你知道就好。”
又說:“那我上去了。”
說完就轉身,繞過廖修和,頭也不擡,就往家門口走。
走了兩步,聽見後面男人說了一句。
“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