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家婉瑩
“小姐，夜深了，沐浴歇着吧。”
奶娘張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将被子鋪開，轉頭看薛婉瑩坐在桌子旁沒有動。
“小姐？”
“奶娘，你說…他從不在我這裏過夜，是覺得我太難看了吧。”
薛婉瑩眼神有些空洞，呆呆地盯着燭火，聲音嘶啞地好像從遠方傳來。
“小姐，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早點歇下，明兒還得早起呢。”
看着解下面紗的薛婉瑩左臉上一道一寸的傷口，活生生地破壞了這張絕美的臉。神色頹敗的她在一身白衣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悲傷了，奶娘心裏一陣鈍痛。
要不是為了救姑爺，小姐也不會跌落山坡，誤撞石頭毀了容貌。小姐明明這麽好，為什麽姑爺娶了她卻不喜歡她，難道僅僅就是因為容貌嗎？
可是若是不喜歡她，為什麽又要把她帶在身邊呢？
張氏不由得想起十天前，姑爺送小姐入新房後的場景。
“聽說這薛婉瑩都破了相，也不知道走了什麽大運，居然能嫁給浩表哥…”
開口的是一個身着鵝黃色襦裙的嬌俏少女，整個人清新張揚，但眉眼裏都是譏諷之意。
“二姐，誰不知道她使了苦肉計，救了仲浩哥哥，最後求着仲浩哥哥娶了她…”
“也是，仲浩哥哥一向重情義，晚上不看到那張臉，想來也是能勉強接受的。”
旁邊秀氣的粉色和綠色襦裙少女搭話道。
“嘻嘻…指不定他掀開蓋頭就怕要後悔了，這一看連雨荷妹妹一個手指頭都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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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裏人如其名清美得如一枝雨後荷花的董雨荷，桃花眼眸低垂着，臉上神色莫測，聽到這話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言語。
“姐姐，你這豈不是在說笑，一個破相之人怎麽能和雨荷妹妹比。”
就像是戳破了的窗戶紙，她們竟不再壓低嗓音，開始大聲談笑起來。
“對呀，哈哈哈…”
張氏當時極為生氣，若不是直到那群莺莺燕燕嗤笑着離開，薛婉瑩都緊緊地拉住了她的袖子，頂着喜帕的頭對她搖了又搖，她估計當場就爆發出來了。
她家小姐是堂堂威武将軍的千金，哪裏能白白被人這麽欺了去。
“奶娘，前個我拉着你，是不想你為了我遭難…她們說的也沒甚不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凡事再也不能由着婉瑩了。”
薛婉瑩無限悲涼的聲音讓張氏差點落下淚來。
要是将軍還活着，又何至于…
“小姐，知曉了，我服侍你去沐浴吧。”
薛婉瑩點了點頭，随張氏褪掉衣衫進了浴桶，熱氣袅繞蒸着她的臉，讓她蒼白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些。
張氏細細替她擦着背，感受到掌心下羸弱的身體，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威武将軍薛啓東本是忠王爺的心腹，一年前忠王爺暴斃，樹倒猢狲散，将軍也被派去北疆抵禦烏拓。
誰知不久後一道聖旨頒下，說世子隋澤宇意圖謀反，被抄家流放，
與王府相關的人也沒能逃過一劫，若不是薛啓東當時抗敵大勝，以功抵過，怕是将軍府早就沒了。
原以為這就是結局了，沒想薛啓東竟在班師回朝途中，被烏拓偷襲，當場喪命。等他被燒成了骨灰随着消息傳回來，已經是一個多月後。
薛婉瑩接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當晚就在房內搭了白绫上吊自盡，若不是她察覺到不對去的及時，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小姐了。
“唉…”
薛婉瑩聽着奶娘嘆氣，她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為了保住将軍府，她不得不用當年救了蘇仲浩一事，來換取這個大疆四大家族之首的蘇家嫡子娶她。
蘇仲浩為了還這份恩情，十天前不顧家族反對娶了她，為她正了身份，卻一直沒有碰她…
是啊，用救命之恩換來的婚姻，他又怎麽會放在心上呢？
“奶娘，我起身了，替我擦擦便去睡吧。”
薛婉瑩沒有去看奶娘的表情，只自顧自地穿好了裏衣。
“小姐，我就睡在外間，有事便喚我。”
日子總得過，希望老天保佑這麽善良的小姐吧。
“嗯。”
薛婉瑩披散了一頭青絲躺在床上，輕輕應了一聲。
看着驿站青灰色的帳頂，腦子裏都是那晚蓋頭揭開時蘇仲浩溫文如玉的臉。
在一身喜服的映襯下，他劍眉星目，看起來比平常多了一分正經。有些僵硬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
也難怪他的那些表姐表妹們話裏話外酸諷無比，實在是他魅力極深，讓人看一眼就無法自拔吧。
“這樁婚事只是個交易，我們不必履行夫妻義務。我保将軍府無事，你安分地做你的大少奶奶替我擋去不必要的麻煩，明日一早會有人帶你去敬茶，其餘你不必操心。”
他的聲音溫柔中帶着絲低啞，是她往日裏愛極的，但那晚聽起來卻有些諷刺。
奶娘不明白他為何将她帶在身邊，她明白。
其實只不過是怕她留在京城會惹來更多事端，給他帶來麻煩吧。
薛婉瑩扭頭去看桌上的蠟燭，只聽着火花“啪”的一聲爆開，蠟液便流了出來，就好像她的心事轟的一聲全部炸開，燙得她無法入眠。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忽然想起白日裏下樓時碰到的那夫妻倆。
那男人，分明就是王府世子隋澤宇和他的妻子巫小可，他們不認得她，她卻是認得這夫妻倆的。
不是說被流放了嗎？為何會在這鎮上出現。
輾轉着翻了兩下身，越來越雜亂的思緒讓她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極度疲憊之下漸漸沉沉睡去。
蘇仲浩坐在密室，認真地看着手上的線報。
“少爺，目前京城情況已穩定。但暗衛說近日烏拓又開始蠢蠢欲動，好像在策動什麽計劃。唯恐當今皇上大量征集軍資，老爺讓您随時準備好。”
蘇木站在一旁，不時斜眼去瞥蘇仲浩的表情。
作為少爺的貼身暗衛，少爺和薛婉瑩之間的事他都是知道的。薛婉瑩沒破相前其實挺美，只是以情義換保全這事做得讓少爺反感，才不受待見吧？
但不待見為何又要把她帶在身邊呢？難道不是為了…解決需求嗎？
撇去被毀的那一邊臉不談，她确實是比少爺先前那些紅粉知己美的。
“你傳話給林衛他們，随時待命。”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聽到少爺發令的瞬間蘇木還是迅速反應過來。
“收到！”
蘇仲浩看完線報，随後拿出了今天和隋澤宇拟定的協議。
說來也是巧合，因為他一直在外經營家族各地的生意，和這個傳說中的混混魔王世子竟從未見過。
今日若不是對方報上名來，他完全沒想到會在這個鎮上碰到隋澤宇。
“公子，今日之事若是老爺那邊知曉了，定是不會同意的。”
看着這份協議，蘇木覺得有些無奈。
隋澤宇是朝廷重犯，被流放至此，本該老實困死在這，沒想到他居然找上門要求合作。
“你以為皇上為什麽這麽忌憚隋家？不僅僅是因為隋家是他的宗親。被流放在這偏遠之地有七月了，你看他二人的狀态卻一點不差，完全沒有被逼到絕境的感覺。我原先還在想為何京城關于稻花村的消息寥若無幾，現在看來一定是隋澤宇使了什麽法子，将消息截斷傳不到京城去，皇上的忌憚不無道理。”
僅僅來了兩天，少爺就能憑借各種線索分析出現在的局面，自家少爺也是十分厲害啊。
小小地在內心對自己的主子一番贊嘆，蘇木又問道。
“少爺，那您和他簽下協議是因為？”
“蘇木，我問你，你覺得這名為土豆的東西如何？”
“好吃易飽，是個好東西。”
“那若是将它作為軍需呢？代替一半軍糧。”
“代替一半軍糧？”
蘇木不敢想象那是什麽場景。
近兩年的天勢并不太好，糧食産量一直很低，加上一直征戰頻繁，為供上足夠的軍需，皇帝向各個世家集資，不斷施加壓力，這次少爺出門就是為了将各地資金聚集，先回一半到京城，以備不時之需。
若是照那世子妃的話來說，此東西高産且成本比糧食更低，美味又可以當做主食，确實是可以取代一半軍糧。
再加上這東西以後只有蘇家有，這樣一來蘇家便可以成為軍隊的供給源…那蘇家的生意，怕不止是再上一層樓了。
想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蘇木不由得對少爺的遠見佩服得五體投地。
“少爺，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
将協議收好，蘇仲浩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少爺，您将少奶奶帶在身邊，怎地不見您和她睡在一處…”
解決了心中的疑惑，蘇木實在沒忍住一顆八卦躁動的心，還是把一開始最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
“嗯？”
蘇仲浩擡頭看向他，面無表情地挑了一下眉，吓得他立馬噤聲。
“我倒是不知，何時我的暗衛還管起婆子們操心的事來了，看來最近事情不夠多是吧。”
“夠夠夠，小的這就告退！”
感受到公子話裏的冷意，話音一落蘇木就已經弓着腰跑得不見人影。
蘇仲浩低頭看着面前的燭光，目光有些飄忽。
這場婚事…
對他而言，妻子本就只是為蘇家開枝散葉的人，娶誰都一樣。
況且薛婉瑩确實對他有過救命之恩，雖然她以恩攜報，将蘇家拉下水以求自保是有些不厚道，但這對他而言也不是完全有弊無利。
薛将軍地過世對她打擊很大吧，看着她那一汪讓人心碎的雙眸，他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做那樣的事，所以才一直沒和她圓房。
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一腔情誼，深重到他無法承受。與其事後傷情，不如一開始就不給她希望。
夜漸漸深了，蘇仲浩将心思重新放回賬簿上，些許冷風順着窗戶吹進來，讓他覺得這盛夏的夜有點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