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室外一直在下雨, 雨水飄進窗裏, 沿着牆壁落在地上。李薇安靜地坐在桌子前沒有說話, 老劉一把拿起許乘月面前的水杯, 喝了一大口水, 也沒注意到這水不是給他準備的。

“你和唐志海關系好嗎?”顧雲風拿過電腦浏覽着唐志海留存的人事檔案,從入職到離職,經過了二十多年。他所有檔案都清清白白一幹二淨,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更像個完美的好人。

“還行,年輕的時候經常和他打球,後來他出了那事調離原有崗位,消沉了段時間, 就沒怎麽聯系了。”

“我看他現在身材保持的挺不錯。”

“這……可能他後來有自己練練吧。”老劉翹着腳坐在椅子上, 手指彈了下自己的肚子。

“他女朋友你見過嗎?”許乘月問了一句。

“你說現在?這我哪知道, 十來年沒聯系了。”

“以前。”

“哦, 年輕的時候啊?那可多了。他年輕時候長得帥, 個子又高招女孩子喜歡,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說起年輕時候,這個步入五十的男人神采奕奕,“其實我當年也挺帥, 但是不像他會哄女孩。”說完他搖頭,居然替自己惋惜起來。

顧雲風有點奇怪:“當時他也不小了, 沒有結婚的打算?”

“沒,他沒玩夠,廠裏出事的時候他也不到三十, 哪想着結婚。”說着老劉一聲嘆息。他盯着顧雲風看了幾眼,換了另一只腳翹着,突然來了句:“小夥子,我看你也不小了,結婚沒?”

“噗,沒人跟他結。”他還沒說話,許乘月就在旁邊強忍着笑意回了句。

下一秒顧雲風閉上嘴發誓以後絕不再提這種話。他從相冊裏調出曹燕的舊照,照片上丹鳳眼的女人皮膚白皙容顏柔媚,頭發梳在腦後,随意地搭在肩上。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裏,有過這個人嗎?”

“我瞅瞅,看着有點眼熟……”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從口袋裏掏出個眼鏡戴上。

“我靠,這女的挺好看啊。”說着他撓了撓後腦:“警察同志,實不相瞞啊,老唐他有過哪些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那時候隔幾個月就換個姑娘,有時候拉我們去酒吧浪,浪着浪着就和別人滾一塊了。我知道的一夜情就十幾個。”

“……”

李薇坐一旁翻了個白眼,小聲說:“真是報應。”

“啊哈哈哈哈,所以嘛,他的女朋友我認不全,不對,應該是大部分都不認得。那時候都小年輕,氣血旺盛嘛,也就那兩三年,兩三年。”說着老劉喝掉剩下的水,對沙發上的兩位警官說:“你們也這個年齡,又都是男人,都懂的。”

“……”聽他說話顧雲風有點頭疼,他把面前的水杯遞到許乘月面前,見對方搖了搖頭才自己喝了幾口。

“唐志海喜歡小孩子?”

“那必須的,以前老跟我們說,自己要三十歲結婚,三十五歲前生兩個,最好一男一女。所以說,這人啊,還是看命。老唐拿了挺大一筆賠償金,但他心裏苦啊,人生無常,這就是人生無常啊年輕人們。”

“後來他調到了保安隊,去年又離開了呆了二十幾年的單位。他在廠裏是什麽職位?保安大隊的隊長?”

“對,是這樣。欸老唐他是犯啥事了麽?”問了這麽久老劉終于察覺出點問題。他坐在椅子上探身望着電腦屏幕,眉毛擠在一起一臉疑惑。

“沒什麽,就是找你們了解下情況。”

顧雲風伸出左手,起身道謝,說了一通略帶官腔的話感謝二人配合警方調查。

下雨天開着空調室內還是很幹燥,許乘月合上做好記錄的本子,順手拿過桌子上唯一的一瓶水喝掉。

走到門口看着磅礴大雨和狂風落葉,他忽然發現傘架上只剩一把自己帶來的黑傘,環顧四周,也沒見其他傘的蹤跡。

“我的傘跑哪去了?”顧雲風蹲下身,低頭把各個角落都掃視了一遍也沒找到什麽。

“應該是被錯拿了。”

——————

顧雲風舉着搖搖欲墜的小傘,覺得兩個大男人用一把傘真的是太擠了。最要命的是,他怎樣才能讓這把小黑傘下的兩人都不被淋到雨?

他看了看雨,又看了下傘,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了,只能犧牲其中一人了。

此時此刻,這把撐開只有一米三直徑的傘讓他不得不和許乘月挨得很近,可即使挨得那麽近,近到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自己的半只胳膊也已經被雨水淋濕了。

太要命了,還不如自己出去淋雨。

淋雨也就是淋那麽一會兒,比這你擠我我擠你強多了。

于是他把傘打在許乘月那邊,傘把遞到他面前:“許教授,傘你用吧,我的車就在前面,我過去開出來。”

許乘月皺起眉頭,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他毛骨悚然幾乎立刻丢傘跑人。

但下一秒,突然一只手覆蓋過來。許乘月握住他舉着雨傘的右手,嘴角向上非常認真地說:“你會淋着雨是因為打傘的角度不對。”

顧雲風:“???”

許乘月的手掌很溫暖,覆在他被雨水打濕微涼的手指上:“現在雨水收到風力影響,是自南向北六十三度角下落的,我們也在朝正南方走,所以正确的舉傘方式應該保持一致。”

他抓着顧雲風的手把傘向前傾:“顧隊雖然你是斜着打的,但是角度有誤差,你應該做到傘面和雨滴落地的角度垂直,對,應該這樣,就現在這個角度。”

他握着顧雲風的右手過了将近一分鐘,才終于松開,安然自若毫不尴尬。

而顧雲風帶着滿腦子的問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要命,幹嘛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在暗示什麽嗎?

為什麽還暗示了那麽久?

卧槽到底在暗示什麽?

在經歷了數分鐘的糾結後,顧雲風終于說服自己:可能許教授只是想有個人幫他打傘吧?

他手臂僵硬地又打了十分鐘的傘,胳膊倒是沒淋着雨了,但鞋子褲腳還是浸濕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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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平分局裏充斥着泡面和咖啡的味道,因為下着大雨,陰暗的走廊裏更加潮濕,屋頂角落裏還有個地方漏了水,不知誰放了個塑料盆在地上,伴随着嘀嗒聲一直在接水。

窗外狂風四起,他們一群人圍在會議室裏,電話此起彼伏,連番轟炸。

舒潘把案件最新進展整理後,加上唐志海的信息臨時做了彙報。

“唐志海是通過單位固定電話和曹燕聯系的,曹燕使用的公用電話。兩人的談話內容無法獲取。”舒潘接着說:“我們現在正在調取這個公用電話附近的監控。”

“根據網警的協助調查,兩小時前取到了唐志海的社交賬號,包括但不限于網購賬號,qq號,微信。他在六月二十二日曾經買過重達兩公斤的脫脂棉,根據快遞員的辨認,确實是送到了他家的地址并由他本人簽收,地址是江浦大道玉龍小區,小區在上南區和金平區的交界處,距離兩起案件發現屍體的地方都不超過十公裏,距離第一案僅有三公裏。”

“第一案是臨時作案,規劃不夠完整,下意識會選擇自己熟悉的區域。”顧雲風在地圖上标記好位置,辦公室展示板上那張錯綜複雜的關系圖還留着,現在終于可以補充出一個完整的人物關系。他把唐志海的照片放在左下角,中間依然是袁滿,再加上幾條新的直線。

“唐志海去年五月份從浦鋼集團離職,六月底進入天宜公司,崗位是保安隊長。根據他同事反應,唐志海是袁滿的忠實粉絲,但并不了解他們之間是否有其他聯系。”

他在發現袁滿是自己女兒後就開始籌劃去天宜公司工作的事宜。确定崗位後他從浦鋼集團辭職,告別了這家自己工作二十多年的地方。

“你們去過天宜公司了吧?唐志海人呢?”想到這顧雲風忽然警覺起來。

“人事說他昨天請了假,今天沒去上班。”

請假?這麽巧?

忽然間脊背發冷,他眼睑微擡,不動聲色地拿出一支筆,往桌上一按:“他家地址告我,現在就過去。”

暴雨來臨,暮色将至。

萬家燈火接二連三地亮起,雨水落在江中卷起風浪不停沖擊着橋墩。

從刑偵隊到江浦大道要跨越長江大橋,關建華的案件中兇手就是開着曹燕登記的車闖過這座橋抛屍到花南路的那處民宅區域。

唐志海居住的地方在玉龍小區,距離江邊只有不到一公裏,過了橋沒開多久車就到了終點。小區門前是一塊窪地,積了不少水。車停在了小區外的一個共用停車場,他們只好讓鞋子泡在水裏徒步走過去。

87棟301號。

三人穿着鞋套站在唐志海家門口,輕輕敲了門。

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站在樓下時就看到緊閉的門窗和屋內那漆黑一片,人應該是不在的。

“有人嗎?”顧雲風又重重拍了幾下。無人應答。

還好這是個老房子,裝的是一扇單薄的鐵門,闖進去也不是什麽難事。顧雲風找了根鐵絲,差遣舒潘弄來了錫紙,像之前那樣對着鎖芯一頓操作,門就悄然開了。

房子裏空無一人。客廳的電水壺裏還有開水,摸了一下熱度還在,他走得不算太久。

卧室裏衣櫃淩亂,有幾件衣服明顯剛被取走,衣架的痕跡還清晰可見,鞋櫃也空了一半。許乘月推開衛生間的門,指着毛巾牙刷都不翼而飛的洗臉臺:“看樣子他是收拾細軟跑路了。”

“萬一人家是去旅游了呢?”舒潘半蹲在地板上,帶着手套翻箱倒櫃也沒找到重要身份證件。

“計劃好的旅游怎麽會把房間弄這麽亂,看起來唐志海還挺愛幹淨,不至于把襪子丢內褲中。”說着顧雲風指尖輕輕拈起對方的衣物放進物證袋裏:“拿回去驗下dna,看看和袁滿有沒有親子關系。”

雨水洶湧地打在窗戶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這幾天總在下雨,也不知道誰壞了上天的心情。他們三人推門進到不同房間裏,翻箱倒櫃。

突然電閃雷鳴,整個屋子都黑了下來。

“靠!這老房子線路也太差了吧,打個雷都能跳閘?”突如其來的黑暗把舒潘吓了一跳,他跳起來時胳膊肘剛好撞到桌角,一陣聲響後緊接着就是他持續不斷的哀嚎。

黑暗中顧雲風朝舒潘的方向看了眼,但并沒有理他。他打開手電筒,邊走邊在整個房子裏掃了一圈,推門進到卧室時,突然發現卧室的書架上,有個閃着淡淡紅光的盒子。

“你看那是什麽。”盒子擺放的地方非常隐蔽,剛好被層層疊錯的書籍掩蓋住,如果不是塗的這層熒光粉,白天黑夜他們都很難發現。

昏暗的光線下許乘月已經走上前去,抱着那個紅色的鐵皮盒子皺着眉。

“看上去它對這主人挺有意義的。”許乘月指着鐵盒子說:“造型挺複古,還塗了紅色熒光粉,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的東西了。”

裏面會是什麽呢?

按下按鈕,輕輕打開盒子。

放在最上層的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書。白底黑字,标題刺眼。委托人為唐志海,被檢驗人代號y。鑒定單位榮華生物科技公司,受理時間是去年九月。

那時唐志海已經入職天宜公司,取到袁滿的生物檢材并非難事,一根頭發就夠了。

鑒定書上的各種術語數字和圖标他不懂,只看得明白最後的結論:唐志海是y女士生物學父親的機率大于99.99%;根據dna遺傳标記分型結果,支持唐志海是y女士的生物學父親。

他将這份鑒定書也放入了物證袋。鑒定報告下放着十幾本相冊,翻開這些相冊,每一本都是袁滿的照片,從她十五歲到現在,雜志拍的硬照,路人發的街拍,微博上的自拍,還有普通生活照。

照片裏的袁滿雙眸清澈,笑容純粹,也有低頭哭泣的眉眼和溫柔睡顏。每一張照片背後清楚寫着拍攝人和時間地點,記錄出她15歲之後的無數個瞬間。

他們翻過這些相片,直到最後拿出一本空白的相冊,封面是個畫出來的小孩。

在袁滿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明明雙親健在,卻生活在孤兒院。

在她拼命掙紮着離開孤兒院後,父母接二連三地找到她,又最終靜悄悄地離開。

許乘月合上最後這本空相冊,看着顧雲風将鐵盒子放回原位:“唐志海現在會去哪?”

機場?火車站?還是已經逃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陌生的國家?

“誰知道呢。”顧雲風慢悠悠地說:“不過明天……他肯定會在這。”

昏暗的燈光下,他拿出前些天袁滿送給他的那張演唱會門票,四平體育館,時間是七月三號,明天晚上八點。

“他一定會來的。”

夜晚的暴雨突然停了,路燈忽明忽滅,多餘的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土壤中。誰也沒注意到夜空中一架客機飛過,離地面越來越遠,沖向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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