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整個房間彌漫着淡雅清冷的梅香,越往裏走梅香越濃郁,這本是令人身心舒緩的香氣,此刻卻讓沈亦槿更加緊張。

她盯着紗簾,看見紗簾後的人悠閑地端起茶杯喝茶,不一會傳來翻書聲,在這個寂靜的黑夜裏,聽得格外清晰。

好似她并不存在一樣。

燭火一點一點燃燒着,她心裏有點焦急,不停揉搓着衣角,心想,不會就這樣待一晚上吧。

沈亦槿深吸了一口氣,端着小心,謹慎問道:“殿下讓小女進來,所為何事?”

紗簾後的人,手中書未曾放下,只略微往後靠了靠身子,“姑娘此言差矣,是姑娘深夜造訪寒舍,為何要問我。”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卻落地有聲。沈亦槿抿唇,确實是她理虧,于情于理,都該她先說明來意。

沈亦槿往前挪了一小步,故意做出一副小女人的神态來:“殿下,小女十歲那年,便聽聞六殿下英勇善戰,帶兵出征無往不利,又聽聞殿下……殿下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很是俊俏,風姿卓越……”

越說聲音越小,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父兄都是支持太子的,李彥逐肯定對她多有懷疑,怕是會以為她是前來打探消息的,若想和他攀上交情,唯有仰慕。

但她所言都是實事。

五年前,她十一,李彥逐十八。李彥逐在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跟随鎮守邊疆的大将軍驅逐召國入侵五萬精兵,大獲全勝。

那一戰,他領兵之才初顯,一時間,風頭竟勝過太子,受到了好些朝臣的擁戴。

之後兩年,風頭更勁,文能談古論今,辯駁争論,武能挽弓射雕,馳騁疆場,成為了皇權的有力争奪者。

可就在此時,召國再次入侵,本朝皇帝決定禦駕親征。也就是這場戰争,改變了李彥逐的命運。

那場戰争之後,大軍頹糜,很多将領戰死疆場,班師回朝後皇帝下令,生還的将領全部卸甲歸田。而李彥逐則成為了召國質子。

至今,無人知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話說的有點難為情,但為了讓李彥逐相信她并不是來打探消息或行刺的,沈亦槿頓了頓,心一橫眼一閉,繼續說道:“小女對殿下很是仰慕,很想見一見殿下,故此……日日等候,不惜深夜……趴在牆頭,只為一睹真容。”

仰慕這兩個字說出口,她才發現,其實也沒那麽難。原本在她心裏,是真的存着些仰慕的。

不論是五年前風光無限的李彥逐,還是回朝後韬光養晦的李彥逐,亦或是三年後,登上皇位君臨天下的李彥逐,很難不讓人佩服。

她擡頭往紗簾看去,只見紗簾後的人一動不動,因看不見他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過了片刻,就在沈亦槿惴惴不安時,紗簾後的人突然悠悠然吐出一個字:“哦?”接着傳來一聲冷嗤。

沈亦槿直接懵了,這李彥逐何意呀?到底信沒信她說的話?還是說她拍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沒合人心意,反而讨了沒趣,惹了不悅?

她又抿了一下唇瓣,心中越發焦灼。

就在她不斷揣測時,紗簾後傳來淡淡的聲音:“送客。”

送客?沈亦槿比剛才更懵了,一頭霧水的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李彥逐究竟對她的仰慕作何想法?還是她已經惹了李彥逐不悅?

若真的讓李彥逐生厭,再想攀交情恐怕會很難,她忙找補道:“殿下,小女當真仰慕殿下,絕無虛言,小女真的只是想一睹風采……”

說話間,沈亦槿身後已經站了兩個人。

鐵面人冷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她的話:“沈姑娘,請。”

沈亦槿看了一眼鐵面人,心裏有些害怕,但一想到三年後的抄家場景,就又有了膽量,朗聲道:“小女只想同殿下交個朋友,別無他想,若有得罪,還請殿下大人有大量,小女做事一向有恒心,不見到殿下絕不會放棄……”

“姑娘,請。”鐵面人再次打斷她的話。

又是這句?沈亦槿沒來由着惱,這人這輩子難道就只會說這三個字?

這時,小厮提着燈籠來到她身邊,不失恭敬的說道:“小人給姑娘打燈。”

面對如此送客場景,還真是,來時不得不來,走時又不得不走。

女主瞥了一眼紗簾後的人影,有些洩氣。也罷,左右她已吐露了“真心”,也說了不會放棄,這樣就夠了。

來日方長,只要自己夠真誠,總能打動李彥逐。

沈亦槿跟着小厮走出房門。黑夜中,她堅定的黑色身影落在了同樣的黑夜裏。

待他們走遠,紗簾後的人緩緩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搭起了紗簾。

墨色雲紋短靴踩在漆黑的地板上,月白緞面中衣影在燭火中,男子來到屏風前,清冷的目光穿過未關閉的房門,看向那玄色的背影。

整個暗色沉沉的六皇子府,那抹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同周圍的環境融合在一起,看起來一點也不突兀,竟莫名有些隐隐綽綽的和諧。

他嘴角很輕很輕地上揚了一下,收回視線,眼眸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昏暗的燭光映照在他的臉龐上,高挺的鼻梁,微抿的雙唇,堅毅的面龐棱角更加清晰。

身旁的侍衛問道:“殿下,現在該如何?”

李彥逐輕笑:“如今還不是動沈譽的時候,至于今日她說的話,不必理會。”

李彥逐不再多言,緩步往房內走去。

侍衛抱拳道:“是。”

沈亦槿走到六皇子府門口,還有些不死心,回望了一眼幽深的府邸,還想要說什麽,可那小厮卻笑着對她說:“沈姑娘慢走。”

“等一下,六殿下他……”

話還沒說完呢,小厮好像聽不見她說話一樣,下一刻就關上了門。

沈亦槿看着緊閉的府門,無奈撇嘴,轉身走下了大理石階梯。

在回府的路上,想起剛才種種,沈亦槿有些後怕。

剛才可真是吓壞她了,就如同走了一趟閻王殿,想她可是偷跑出府的,府裏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按照方才的情景,就算她是護國将軍獨女,若真惹了李彥逐不悅,被悄悄處理了,來個毀屍滅跡,那她這重生一趟,可真是重生了個寂寞!

不過幸好,她總算是安全出來了,想想這一晚上的驚悚,心中暗自決定,今後這樣危險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再做了,大明大方來比較好。

回府後,沈亦槿沐完浴,心中有了見定,便安安穩穩地歇下了。第二日起了個大早,一睜眼,便讓廚房去熬了人參雞湯,方才爬出被窩去梳洗。

還記得前世,李彥逐回朝後,就開始生病。而重生後,哥哥也說過李彥逐因生病從沒上過早朝。

前世的李彥逐,這一病,就病了兩年多。一直到太子被廢,随着他的勢力越來越強,也找到了什麽神醫,治好了他的病。

現在想起來,簡直就是胡扯!

她在六皇子府守了一月有餘,根本沒看見有郎中上門,小厮采買東西的籃子裏,也沒見過藥包之類的東西,他就是沒病裝病。

但她看破不能說破呀,既然知道李彥逐要做什麽,她就得配合不是嗎?

人參雞湯最補身子了,昨夜說了那樣的話,她可不得說到做到呀。

雞湯熬了兩個時辰,晌午時分,沈亦槿帶着婢女芷寧來到了六皇子府門口。

她接過芷寧手裏提着的雞湯,大大方方上前叩門。

來開門的是昨夜那個小厮。一見是她,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随後笑道:“沈姑娘,殿下身體不适,今日不見客。”

沈亦槿早知道會被拒絕,笑道:“曉得曉得,不見不見。吶,聽說殿下身體抱恙。拿着,這雞湯是給殿下補身子的。”

她要将雞湯塞在小厮手裏,誰知小厮往後退了一步,腳步極輕,“沈姑娘客氣了。”

沈亦槿提着手裏的雞湯,愣在原地。她雖然武藝不精,可也是将門之後,看得出來,剛小厮躲她那一下,輕功極好。

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厮武功竟然和哥哥不差上下,說不準,昨日那個鐵面人,武功會在哥哥之上。

身邊這樣的卧虎藏龍,對于李彥逐,她越發覺得此人深不見底,同時,也越來越好奇。

就在她怔愣之際,小厮已然關了府門。

沈亦槿回過神來,叩門喊道:“雞湯放門口了,讓殿下趁熱喝。”

放下雞湯,她側身附耳聽了片刻,門內已沒了任何動靜。

不打緊,她原本也沒打算只送一次雞湯就能見到李彥逐,這樣被拒絕的事情,往後估計還有不少。左右是為了沈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只要她臉皮夠厚,就不慌。

沈亦槿沖芷寧一挑眉,說道:“芷寧,走吧。”

二人走下六皇子府門前的大理石階梯,往繁華的街道行去。

她不想回府,父兄都去了校場,回去也是獨自一人。

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想起上輩子的自己活得當真是無憂無慮。

雖從不關心朝堂政治,也知道父兄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賴,也得儲君敬重,整個上京的世家女子中,能和她相較高下的沒有幾人。

整日裏活在父親和哥哥的寵愛裏,幸福得不得了。

如今再看那時的自己,好生懷念。

處境相同,心境卻不同了。

她現在有些後悔,當時沒有關注朝堂政事,以至于自己只知道太子被廢,六皇子登基這樣整個上京都知道的大事。

也明白這些大事的發生必然是一件件小事堆積,一個個抉擇促成的,但她不知道那些改變的契機,就沒辦法通過這些去做改變。

幾十口人,在一夜之間無人生還的場景總讓她在夢中驚醒。李彥逐行事作風狠辣,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她是真切見到的。

心裏雖懼怕着他,卻又不得不想盡辦法接近讨好,還無人可以訴說的這種別扭情感,實在有種荊軻入秦的孤勇凄涼。

可同時她也感念老天對自己的憐憫,給她重生的機會,她必須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改變沈家的命運!

李彥逐藏得太深,而自己也在他剛登上皇位就死了,由于生前對他鮮少關注,致使她并不了解李彥逐的喜好,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兩年以來,他一直在裝病。

為了攀好這個交情,她決定再接再厲,去藥鋪看看,人參雞湯做過了,就要做些別的藥膳送過去。

喝不喝無所謂,收不收也無所謂,做得用心,送得勤快,讓李彥逐認為自己是真心仰慕,願意和她來往才是最重要的。

喜不喜歡沒關系,只要感受到真誠就夠了。這才是沈亦槿的目的。

沈亦槿嘴角輕揚,“芷寧,走,我們去藥鋪。”說着,加快了腳步。

芷寧跟在沈亦槿身後,大眼睛裏滿是擔憂,問道:“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

沈亦槿偏頭笑道:“放心,我好得很。芷寧,今日去六皇子府送參湯的事和我之前給你交代的一樣,不能告訴給任何人,記下了嗎?”

“記下了。”芷寧點點頭,不再多問。

沈亦槿就喜歡芷寧這樣的丫頭,辦事牢靠從不多問,不像府裏某些婢子,喜歡嚼舌根,聒噪得很。

再者,母親生前也一直都是芷寧的母親伺候,芷寧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很多話就算是她不說,芷寧也都明白。

主仆二人一同進了藥鋪,掌櫃的見她衣着華麗,又有婢女跟着,忙上前問道:“姑娘要什麽藥材?”

沈亦槿擡頭看着放藥材的百子櫃思索了良久,不知道要買什麽。她不懂醫,只知道人參靈芝是很貴重的補藥,這兩樣府中都有,但花樣未免太少了,總不是頓頓都用人參或靈芝,那樣也顯得太不用心了。

沈亦槿略一沉思,“掌櫃的,我要買一些做藥膳用的藥材,還麻煩将藥材和食物的搭配、用量、功效都寫……”

“掌櫃的,給我一瓶金創藥。”突然一道深沉的男聲打斷了沈亦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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