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蒙之中,沈亦槿感到周身都是清冷的梅香,她慢慢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之上,手裏的包袱也不見了。
有微弱的光線從青灰的帷幔透過來,她有點不敢掀起帷幔看外面。
回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的種種,她現在不确定自己是被小厮帶回六皇子府了,還是被那小厮直接扔在了門外,若救她的是好人也倒罷了,若是壞人可就糟了。
況且包袱也不見了,她更不知是小厮拿走了還是被旁人撿走了。
心中有些混亂,一時不知該如何辦。
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她忙側耳去聽。
“沈姑娘還沒醒?”
聽見這聲音沈亦槿心中的疑惑全都放下了,這分明就是那小厮的聲音。
緊接着是女子的聲音:“回衛公公話,還沒醒。”
沈亦槿一愣,原來這小厮竟然是太監。也是,皇子未及冠之前都住在皇宮中,本就是由太監服侍的,出宮立府後,會帶走一直服侍的太監,因宮內服飾不方便在民間走動,這才換成了小厮模樣。
“這包袱,等沈姑娘醒了你便交給她。”
“是。”
沈亦槿不禁有些酸楚,年禮終究還是沒送出去嗎?包袱是衛公公從屋外拿進來的,定然已經給李彥逐呈過了,包袱裏的狐皮大氅也應該看過了,可還是給她還回來了。
“車架已經等在門外了,屆時你将沈姑娘扶上馬車,不用再來禀報,直接回林姑姑處就是。”
“是。”
一串腳步聲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姑姑?在興國這稱呼是對宮內較長資歷宮女的尊稱,六皇子府應該并無女眷,如果這位林姑姑也是伺候李彥逐的,又為何說“回”,想來是不住在這裏的,既然不住在這裏,就不是伺候李彥逐的宮女。
所以,這位林姑姑究竟是何人,還真是猜不透。
這件事,很快就一閃而過。沈亦槿心裏想的,是如何見到李彥逐,話都說不上一句,何談攀交情。
思索良久,她心生一計。
複又躺下,假意咳嗽兩聲。
很快,房中婢女搭起了帷幔,恭敬問道:“姑娘醒了,身子可好些了?門外車架已經準備好了,奴婢扶姑娘上車吧。”
沈亦槿不去看婢女,耷拉着頭,伸手去按太陽穴,擺出一副體弱模樣,“身子還有些乏,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可否先給我些吃的?”
婢女微笑着點頭:“姑娘稍等,我從廚房端些糕點來。”
看着婢女離開,沈亦槿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穿好繡鞋,拿起包袱,打開房門,探頭探腦觀察着外面的情形。
漆黑一片的深夜,看不到一個人,這又讓她想起了爬牆那日,她就不明白了,青天白日裏,自己怎麽就不能正大光明的進來了?非得是在這樣見不得人的時辰。
第一次被“捉”進來,第二次被“救”進來,還能不能有正常的時候了。
她不由搖頭感嘆自己的不容易。
不論什麽時辰,不論怎麽進來的,她既然已經進來了,就不能白進來一趟,這份年禮,可不能白準備,說什麽都要送出去。
李彥逐房間所在的位置,她記憶猶新,那日雖是深夜,但她很是用心記了一番,怎麽也不會記錯的。
事不宜遲,趁着婢女還沒來,也沒人發現自己,她拿着包袱出了門,徑直往那房間一路小跑而去。
來到房門口,她停住了腳步,寂靜的深夜裏,只聽得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瞧見房內沒有燭火,心道:李彥逐是已經睡下了吧。
自己是閨閣女子,要進入男子的房間,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深夜,在對方入眠之時,确實有點不妥。
再一想,這關于沈家的命運,有什麽妥不妥的,做就是了!
再者,哪怕被發現了,六皇子府也不會到處去嚷嚷,毀了她的清白沒關系,讓李彥逐難堪大可不必。
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一陣梅香沁入心田,隐約中可以看見,房內擺設與那日無異。她往前走了兩步,就聽得屏風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衛安,今夜不用進來服侍了。”
她霎時杵在當場!方才還想着既然李彥逐睡了,她便将包袱放在桌上就離開。
如今這般情景,只剩下了一腦門線團。
毫無頭緒間,她看見了屏風旁的軟塌,腦中只剩了一個念頭,手裏的包袱說什麽也不能再拿回去,于是三步并做兩步走過去,放下包袱,打算奪門而出。
門,卻在她邁出前一刻,被身後的一陣疾風關上了!
她只覺得這道由屋內而來的疾風似被寒冰裹挾,周身如墜冰窟,讓她控制不住地打顫,更不敢回頭看。
一道同樣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沈姑娘總是喜歡深夜造訪嗎?”
那人就在她身後,且距離很近,只要是活人,靠近後感受到的應當是人氣,但此時她卻覺得是鬼魅一般的煞氣。
害怕歸害怕,但理智還未因為怕而消失。
她鼓足了勇氣,轉過身,垂眸說道:“白日裏我來給殿下送年禮,因等的太久昏倒了,是府中小厮救我進來的。”
只聽男子一聲輕笑,“姑娘現在站在我房裏,也是我府中小厮讓你進來的?”
沈亦槿:……
“不是……我是來送年禮的。”都到這份上了,仰慕之言,馬屁之話,不趕快說還等什麽呢。
“聽聞殿下身體有恙,我便到藥店買了滋補藥材,日日親手熬制藥膳給殿下送來,知道殿下如今的處境,年關定然冷清,特意尋了塞外雪狐皮,選上好的錦緞,找最好的裁縫,給殿下縫制了這件大氅,可殿下說不要就不要了。”
她低着頭越說越委屈,先不說李彥逐是否誤會自己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就僅僅是這兩個月所花的心思,孤軍奮戰不能與人說的孤獨,害怕在三年後重蹈覆轍的擔憂,一次次被拒絕後,不斷說服繼續堅持的勇氣,都讓她覺得很辛苦很委屈。
不覺間,沈亦槿濕了眼眶,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她覺得面前人身上的淩冽氣息有所內斂,屋中清冷的梅香似也有了一絲柔意。
緊張的危險感有所緩解,內心的懼怕之意也跟着少了幾分,就像是被責備之後突然給予的安慰,心中的委屈更甚,大有豁出去的架勢,帶着哭腔繼續說道:“我本是滿心歡喜的想要送給殿下這件禮物,誰知叩門無人開,我還因為沒有連夜等在府門口而懊惱,可府內分明有人,如果拒絕,大可以出來知會一聲,何苦讓我在門外等一日,我不怕等的時間久,等的生了病,就怕我不論再等多久,也等不到殿下絲毫回應……”
說着說着,她鬼使神差地擡起了頭,下一刻,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住了嘴。
眼前一雙如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盯着她,看不出悲喜。有袅袅熏香之煙,漂浮于透過窗棂的月光之中,萦繞在四周,好似将兩人都裹挾其中,又好似将兩人從中分離。
男子墨色的發絲落于身側,月色的輕紗衣襟大敞着,露出整個脖頸。
沈亦槿的目光滑過對襟處,朦胧中的白皙皮膚,瞬時讓她臉頰發熱,紅的透透的,如同被灼燙一般,她忙移開眼。
男子察覺到她的異樣,慵懶地系上了襟帶,轉身走到軟榻旁,拿起了那個包袱。
“如此貴重的年禮,在下無功不受祿。”
李彥逐邁着閑适的步子,漫不經心将包袱拎到沈亦槿眼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包袱結,清冷地瞧着女子,停頓了片刻,微微彎腰扶起女子的小臂,将包袱放在她的臂彎處。
“沈姑娘身體若無大礙,”李彥逐看了眼門外,剛要開口……
“有大礙!”沈亦槿直接阻止,她睜着清亮的雙眸,噙着淚水,楚楚可憐。
男子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目光掃過沈亦槿由于緊張不斷絞着包袱一角的手,輕啓的微薄嘴唇又合上。
手指一彈,兩盞燭火燃起。
他坐到軟榻上,看向不遠處的沈亦槿,淡淡說道:“說吧。”
沈亦槿方才話一出口,就膽怯了,她憑着一腔孤勇站在這裏,說了兩個月以來自己的誠意,說了自己的委屈,眼前的男子卻像是聽着同自己無關的事情,從始至終神情淡然。
原本以為,是沒希望了,沒想到他又願意聽她說話了。
沈亦槿蹲下身,打開包袱,将裏面的大氅拿出來捧在手中,“我給父親和兄長都沒有如此用心的準備過禮物,若殿下不收,就是我這份禮物還不夠好。”
她吸一下酸澀的鼻子,“無妨,我再準備就是,殿下可有喜歡的大氅樣式,我重新給殿下做。”
李彥逐看了一眼她手裏的大氅,眼眸垂了垂,沉默片刻道:“放下吧。”
沈亦槿已經做好了把大氅拿回去重新準備的打算,現在聽到他說放下,心中一喜,忙把大氅整理好,放進包袱裏,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兩步,放在軟榻旁的桌幾上,對着李彥逐福禮:“今天是初一,小女恭祝殿下平安、喜樂。今夜叨擾了,小女告辭。”
對方願意把年禮收下,時值兩月,總算有了個好的開始,她不能再得寸進尺,有所貪心。
沈亦槿感到周身輕快,轉身開門。
身後突然傳來李彥逐冷淡的聲音:“沈姑娘客氣了,希望你到此為止。”
作者有話說:
李彥逐內心os:好奇怪,怎麽會覺得她有點可愛呢?不行,這種想法一定要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