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假千金27

劉大夫躊躇了大半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愁眉苦臉的朝朱元璋行個禮,說:“吳王且給些時間,叫我回去仔細想想,說不定能中和個方子出來……”

朱元璋遺憾的咂咂嘴,催促說:“盡快啊,我要的急。”

劉大夫苦着臉應了。

馬明月把方才爺爺跟兩個嬸娘說的話仔細咂摸幾遍,總覺得是發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且看嬸娘們的表情,一定是相當可怕的事情。

她正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忽然聽見爺爺叫自己的名字:“明月啊。”

馬明月回過神來,忙道:“爺爺,您有什麽話想吩咐我嗎?”

“那倒也不是,”朱元璋和藹道:“爺爺就是想着你這孩子不容易。從前過得苦,唐氏跟李家那群畜生占了你的便宜,卻壓根不把你當人看,好容易回到家了,你爹娘又不拿你當人看,處處叫寶珠壓你一頭。”

廢世子聽得變色,常山王與武安王夫妻則是面露憫色。

朱元璋沒看他們幾人,只是嘆一口氣,憐惜的瞧着這女孩兒,說:“爺爺老啦,還不知道能照顧你多久,就想着趁現在還能喘氣兒,趕緊給你找個靠譜的養父養母,不然等爺爺閉了眼,還不知道這群沒心肝的會怎麽欺負你呢!”

老爺子都這麽說了,當兒女的哪裏還坐得住,忙不疊起身到殿中跪下,連聲說兒子兒媳不敢。

尤其是廢世子,額頭生汗,臉上仿佛有一把火在燒,羞臊交加。

明明他是那孩子的父親,明明他這會兒還好端端的在這兒,老爹卻當着他的面開始談孩子的養父養母人選,這不是公然說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嗎?

廢世子不敢深想,一個頭磕在地上,沉沉有聲:“阿爹,從前都是兒子不好,被婦人蒙蔽、也為舊情所惑,是非颠倒,委屈了明月,現在兒子業已醒悟,求您讓兒子接明月歸府、父女團圓!”

朱元璋笑眯眯的瞧着他,問:“怎麽,你不認寶珠了?”

廢世子并不為從前行為辯解,只是認錯:“都是兒子糊塗,豬油蒙心做了錯事,兒子日後必然痛改前非,絕不再叫阿爹失望!”

朱元璋道:“那你媳婦那兒呢,你怎麽說?”

“該怎麽說,便怎麽說,”廢世子誠懇道:“兒子與明月乃是親生父女、骨肉至親,豈能因婦人愚昧,而生生分離兩處?若譚氏連骨肉之情都不能體諒,這等愚婦,兒子豈能容她!”

言外之意,便是譚氏再敢作妖,便要将她休棄回家了。

朱元璋倒沒想到老大能下定這個決心,眉頭随之一跳,只是回想起日前空間裏老夥計們的讨論,說他即便廢棄了譚氏,日後登位之時也未必不會将她迎回、加倍彌補,眸光便意味深長起來。

常山王眼裏大哥大嫂就是神仙愛情的代名詞,萬萬沒想到今天能親眼見證神仙愛情的坍塌,不過再想想這也是,打從見到明月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倆人肯定要be。

行吧,正常操作。

武安王看看廢世子,再看看老爹,悄悄給妻子王氏遞了個眼神過去。

卧槽,好大一個瓜!

王氏:“……”

內殿裏一時寂寂,無人做聲,這時便聽遠處傳來一聲凄厲慘叫,帶着深入骨髓的絕望與慘烈,難掩悲恸。

衆人都聽出那聲音屬于譚氏,對于她見到了些什麽心知肚明,皆是默默垂眼,不發一聲。

馬明月也聽出那是譚氏的聲音,卻不知她是碰上什麽事情了,怎麽會發出這樣凄厲到近乎不似人聲的聲音。

只是她雖不解,卻也聰慧,眼見殿中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便不曾貿然開口發問。

那一道慘叫聲似乎只是一個開始,風聲很快将譚氏的嚎哭聲送了過來。

不是素日裏對着丈夫裝可憐的小聲抽泣,也不是傷心痛苦時候的眼淚漣漣,而是一種類似于重傷野獸一般的絕望,聲聲泣血,沒過多久,她嗓音裏仿佛也摻雜了砂礫,緊跟着沙啞悲哀起來。

廢世子與常山王夫妻、武安王夫妻仍舊跪在地上,饒是膝蓋僵硬,小腿發麻,也不敢活動一下,只聽得譚氏悲痛欲絕的哭聲逐漸低了,低了,最終消失在耳膜之中。

朱元璋目光環視一周,徐徐道:“我老人家呢,也不是天生心狠,故意把你們叫來折磨一通,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見一見譚氏的下場,也好曉得娶妻不賢,究竟會為禍成什麽樣子。見了這樣一個壞例子,以後就知道怎麽給兒孫挑媳婦了。”

他嘆一口氣,繼續道:“譚氏,她是我們馬家的長房長媳,正經的宗婦啊,可是你們看看,她嫁進門來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未曾出嫁便與人茍且,下賤!扣留全部彩禮,不帶一文進門,頭腦不清!且進門後一不能孝敬婆母,二不能友愛妯娌、扶養弟妹,三不能執掌中饋、處理庶務,四不能輔佐丈夫,五不能教養兒女……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女人!”

衆人聽得垂下頭去,廢世子更是恨不能将腦袋紮到地板下邊才好。

朱元璋喟然搖頭,悔恨不已:“我真是後悔,當年便不該叫她進門,由着她在家門口吊死算了,到時候再把老大拖出去打死給她償命,也算是咱們家聲名不墜,如何還會有今日之事?!”

廢世子臉上火辣辣的,膝行近前幾步,請罪道:“都是兒子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如若不然,難道是我錯了?!”

朱元璋冷笑一聲,抓起案上茶盞,猛地砸到他腦袋上,但聽一身悶響,廢世子發冠被那茶盞砸歪,腦袋亦是随之一偏,他強忍着疼痛不敢起身,只又一次叩首道:“兒子有罪,爹打得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打你幾下,過去的事情就真能過去了,你以為我說當年恨不能叫你們倆一起死了算了,這話是說着玩的?”

朱元璋冷冷觑着他,不怒而威:“你是真心喜歡譚氏嗎?你喜歡她什麽?喜歡她爛泥扶不上牆,爹娘都死沒了,兩個弟弟年幼不懂事,她還整天傷春悲秋、不理庶務?還是喜歡她矯揉造作,會吟幾句酸詩,略有幾分姿色?真要是這樣的話,你去青樓包個名妓,可比她懂事多了,到時候別管帶回家做妾還是給她一筆錢打發走,我都沒有異議啊,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麽?怎麽就非譚氏不可了?!”

他神情鄙薄:“你要是真心喜歡譚氏,怎麽就等不了那兩天,非得婚前茍且?你是覺得這麽幹顯得你是個正人君子,還是說這麽幹顯得譚氏是個貞潔烈女?我罵她淫賤無恥,也罵你是個混賬王八種子,她下賤,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廢世子當着弟弟和弟媳婦的面被老爹罵的狗血淋頭,又被女兒瞧着,真是無地自容,只得連聲稱罪。

朱元璋尤嫌不夠:“現在你知道自己有錯了?你早幹什麽去了?你不知道你媳婦身上都有些什麽毛病?你為什麽不督促着她改,反倒一味縱容?她的膽子活脫兒就是你縱容大的,若非你一次次的包庇,一次次為她擦屁股,她敢這麽放肆,譚家兄弟敢這麽肆無忌憚?!我活着的時候他們都敢這樣,等我死了,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他們是不是得上天?!”

廢世子被老爹罵的難堪,又羞又愧,眼淚都下來了:“兒子有罪,兒子對不起爹,也對不起娘……”

“你沒資格提你娘!”

朱元璋暴怒道:“你要真是在意你娘,還能眼瞧着你媳婦給你娘氣受?你個王八種子,你娘死了多少年了,你孝順勁兒又上來了,腦殼裏邊堆得都是屎,反應的也格外慢?!當初要不是你娘死活拉着不讓,我早把那個作精皮扒了!”

廢世子起初還叩頭,然後頓首不止,後來被老爹罵的狠了,連頭都不敢擡,趴在地上當死狗,一聲都不敢吭。

朱元璋還要再罵,餘光瞥見殿外有侍從停留,目光順勢瞥了過去。

那侍從注意到,忙回禀說:“吳王,郡王妃回來了。”

朱元璋一聲冷哼:“帶她上來!”

譚氏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卻徹底換了模樣,手上臉上皆有血污,身上月白色的褙子也染了大朵大朵的紅雲,狼狽不堪。

她鬓發微散,腮上淚痕未幹,眼睛紅的吓人,雙目卻無神,烏色的眼珠在眼眶裏一動不動,眼窩微陷,宛若黑洞。

衆人正跪在大殿之中,老爺子正坐前方,自然不敢貿然回頭去看,也唯有廢世子克制不住多年以來的習慣回頭去瞧,視線霎時間便頓住,凝滞無語。

轉瞬的痛惜不忍之後,他強逼着自己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朱元璋卻一擡手,向衆人道:“好了,該說的都說了,也希望你們能記到心裏去,都起來吧。”

衆人恭敬道:“是。”

常山王與武安王将妻子扶起,各自入席,期間視線一轉,不免往譚氏身上一瞥,待看個分明,瞬間心下凜然,忙不疊将目光收回。

朱元璋見了譚氏,卻嘿然不語,只随意擺一擺手,親衛會意退下,很快便帶了人來,回禀道:“寶珠姑娘已經帶到。”

“寶珠”二字似乎是喚醒了譚氏沉痛中自我封閉的魂靈,她猝然回神,便見馬寶珠被人帶着,跌跌撞撞走入殿中。

她走得慢,侍從似乎頗為不耐,順手推她一把,馬寶珠站立不得,踉跄着跌倒在地,臉上顯露出疼痛難忍的模樣。

“……寶珠。”

譚氏發白的嘴唇顫抖幾下,快步走了過去,手掌憐惜的撫上她面頰,注意掌心血液沾到女兒臉上上,又趕忙擡袖去幫她擦。

馬寶珠眼眶裏忽然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是想痛哭一場,這動作牽連到了傷處,她痛的臉上肌肉一抽,旋即拼力平複神情,不敢再做什麽複雜的表情。

譚氏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扶着她下巴打開了她嘴唇,往裏看了一眼,忽然“啊”的一聲痛呼。

大抵是這日哭的太久,她沒再嚎啕出聲,只是拉着馬寶珠的手,任由淚珠一滴滴打在她手背。

朱元璋靜靜看着這一幕,道:“一報還一報,譚氏,你說的某些話倒也有些道理。唐氏該死,李家人該死,我自會處置,至于寶珠,她混淆馬家血脈是真,多年前出生時無辜也的确是真,我老人家從前造過許多殺孽,不在乎多殺一個,只是卻也沒這個必要。”

他微微一笑,說:“李家不是打算叫我們家女孩兒去換親嗎?現在明月回來了,寶珠也可以回去了。十一年前兩人換過一次,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也到了該換回去的時候。寶珠,你的生母替你偷到了十一年的榮華富貴,也成全你長達十一年的黃粱美夢,現在夢醒了,你該回到現實了。”

馬寶珠臉色霎時間慘白一片,譚氏拉着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

朱元璋視若無睹,只道:“我不殺你,但也不會繼續收留你,李家人死光了,他們的家財屬于你,但馬家的東西,你一分一厘也別想帶走。你的舌頭是為你在馬家的多嘴多舌買單,它掉的一點也不委屈,且你也不是全無收獲,這些年馬家給予你的東西,難道全都是有形的、可以被索取走的?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馬寶珠聽他說自己不會死,着實松一口氣,再聽他後邊說的那些話,心中霎時間五味俱全,合上眼睛,任由淚珠簌簌落下。

朱元璋又去看譚氏,眸光淡漠至極:“至于你,我還是那句話。活着是最好的懲罰。我不殺你,你最好也別自盡,畢竟你還有兒子,還有寶珠,自私自利了一輩子,死之前得為兒女想想,是不是?”

譚氏目光痛苦,聲音都在顫抖:“華良,華良可是您嫡親的孫兒啊!”

朱元璋笑着問她:“難道華耀不是?”

譚氏神情駭然,再不敢吭一聲。

朱元璋擡手揉了揉額頭,說:“你既一心惦念寶珠,那便不要再去禍害明月了,我有心再為這女孩兒尋個養父養母,今日之後,她與你便再無幹系了。”

譚氏聽得心中一急:“父王,明月她可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那又如何?你養過她嗎?對這女兒,你有撫育之恩嗎?”

朱元璋眉毛一挑,冷笑着反問:“就算你是她的生身母親,這些時日以來你給她的傷害也足夠抵消掉生育之恩了!不服氣是嗎?你能把扒你弟弟皮的行刑手當成你弟弟相處嗎?只要你說能,并且真能做到,我馬上把明月給你送回去!”

譚氏怎麽可能做得到?

馬明月:“?????”

生恩養恩的都在其次,我剛剛好像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怎麽着我舅舅的皮?!

媽呀,爺爺真不愧是站在馬家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馬明月暗地裏咂舌,這時候就聽爺爺問她:“明月,你想跟你娘住在一起嗎?”

馬明月回過神來,迎着譚氏陡然亮起來的眼眸,斷然搖頭道:“不想!”

譚氏剛剛亮起來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彩。

廢世子呼吸急促道:“明月!”

朱元璋又問她:“想跟你爹住在一起嗎?”

馬明月同樣回答的毫不遲疑:“也不想!”

廢世子難掩失望:“明月,你娘偏心寶珠,我一直以來可都是護着你的,你怎麽能……你太叫我失望了!”

“明明是你叫我失望!”

馬明月眉頭皺起,反駁道:“是,我娘待我不好,她偏心馬寶珠,可她都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了,可爹你呢?你嘴上說在乎我,說馬寶珠永遠比不過我,可是你從來沒有阻止她得到跟我相同的待遇,從來沒有阻止過我娘對馬寶珠的偏愛,更沒有一次組織過哥哥對我的輕蔑和嘲笑!一次都沒有!你的所作所為跟娘沒什麽不一樣的,甚至比她還要惡劣!”

背靠祖父,她終于有勇氣将憋在心裏的委屈發洩出來:“我娘她不喜歡我,她一點希望都沒有給過我,可你不一樣!你讓我覺得我能在這個家裏生活下去,可是轉過頭去,你就漠視別人将我往泥裏踩,永永遠遠說的都是你明白我的委屈,但是你從不會拉我一把,反而眼睜睜看着別人把我踩得更深!我恨我娘,更恨你!我做錯什麽了嗎?你們明明是我的親生父母,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廢世子沒想到女兒心裏竟會自己積蓄了這麽多不滿,白着臉聽她說完,如遭雷擊。

“明月,”他嘴唇張合幾下,幹巴巴道:“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

“所以呢?!”馬明月受傷的看着他,抽泣道:“因為我懂事,因為我能忍,因為我逆來順受,所以一旦起了争執,需要在我和娘她們那一邊做選擇的時候,你都會放棄我,是嗎?!娘她是身體不好,可我也只是從沒有被人疼愛過的孩子啊,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肯心疼一下我呢?!”

她泣不成聲。

廢世子徹底愣住了。

因為……

因為……

實在是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

他頹然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

朱元璋冷冷看着這一幕,又伸手去拍女孩兒肩膀,勸慰道:“好啦,這倆狗男女豬油蒙了心不想認你,爺爺認,爺爺還得幫你找養父養母,絕對比他們倆好!”

馬明月抽泣着應聲,不等朱元璋再發話,白氏便主動道:“若是爹您放心,便把明月交付到我手上吧,正好她年歲跟妍兒相當,姐妹倆也能說得上話。”

常山王也道:“爹,您只管放心,兒子畢竟将明月視如己出!”

朱元璋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老二跟老三都不是糊塗蛋,娶得媳婦頭腦也精明,最重要的是心腸正,沒什麽壞心思,只是他私下裏盤算着,還是覺得老二家更合适。

老二繼承那個位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這孩子前半生命這樣苦,相貌又與老妻這般相似,他想叫她後半生甜一點。

朱元璋問那女孩兒:“你願意做你二叔和二嬸的女兒嗎?”

馬明月淚眼去看二叔二嬸,常山王與白氏對她微微一笑,她收斂了淚意,有些羞澀的抿着嘴,說:“爺爺,我願意的。”

“好,”朱元璋欣慰道:“左右你的名字還沒上族譜,到時候就直接添到你二叔家便是了,就說是你二嬸的女兒,生下來之後身體不好,一直養在外邊。”

馬明月起身鄭重向祖父和二叔二嬸行禮:“明月多謝爺爺百般關切,多謝二叔二嬸拳拳關愛之情。”

白氏笑吟吟道:“還叫二嬸?”

常山王也笑道:“該改口了。”

馬明月微微紅了臉,跪下身去,向二人磕頭,聲音清脆:“爹,娘!”

白氏跟常山王趕忙叫她起來,喜不自勝:“好孩子,快過來,以後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不必這般客氣。”

朱元璋眼見這一幕,也不禁微笑起來,瞥一眼神色頹然的長子,再看看面露凄惘的譚氏,實在覺得諷刺。

既然這樣在意親生女兒,早幹什麽去了?

這時候再假惺惺裝模作樣,惡心誰呢!

這樣歡悅團圓的時候,這倆人就別在這兒膈應人了,他随意擺擺手,示意仆從帶這二人母女二人下去,卻聽廢世子忽的大喊一聲:“且慢!”

殿中其餘幾人紛紛将目光投了過去,朱元璋也微覺詫異,皺眉道:“老大,你還有話要講?”

廢世子臉色幾變,遲疑幾瞬,終于定了主意,定了心神,擡聲道:“是,兒子有話要說!”

朱元璋道:“你要說什麽?”

廢世子起身重新到殿中跪下,恨聲道:“兒子今日落得這等地步,自知已是無力回天,然而卻不願眼見暗處小人踩在兒子身上往上爬,少不得要當着爹的面同他分說一二!”

他既這麽說,言外之意便是指那小人就在殿中,故而話音落地,衆人臉色齊齊為之一變。

朱元璋尚且不知他要翻什麽浪,眉頭皺了幾瞬,複又松開:“有話直說便是,何必吞吞吐吐作婦人情态?”

廢世子目光環視一周,便見衆人臉上皆是驚疑之色,譚氏拉着馬寶珠的手,神情隐有擔憂,眼珠一錯不錯的看着他。

他心頭微微一黯,愧意轉瞬即逝,再瞥見一側身着常服、難掩意氣風發之态的常山王,心下不禁冷笑,對這兄弟的恨意與将他拉下神壇的渴望瞬間登上頂峰。

他寒聲道:“兒子要向阿爹告發二弟與譚氏有私,為他隐藏在兒子身邊,屢次敗壞我聲譽為二弟鋪路,其心可誅!”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呆住了。

饒是朱元璋,也不禁有轉瞬失神。

常山王靈魂出竅,傻在當場,白氏回想一下大嫂近年來所作所為,也不禁變了臉色,看看譚氏,再看看身邊丈夫,神情狐疑。

武安王激動的手都在抖,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還不忘觀察一下二嫂表情,眼珠子都快不夠使了,借着桌案遮掩在腿上掐了下,才沒有驚呼出聲。

我艹,驚天巨瓜!

最先發話的不是朱元璋,不是常山王,甚至不是白氏,而是此前一直不曾言語的譚氏。

她面無人色,跌跌撞撞上前,猛地一拉丈夫衣袖,顫聲道:“夫君,你胡說些什麽?我怎麽會跟他……你瘋了嗎?!”

“就,就是!”常山王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舌頭,看一眼白氏,憤怒道:“大哥,事關重大,可不敢胡說!”

“若非如此,又該怎麽解釋?!”

廢世子漠然将譚氏推開,雙目緊盯着常山王,嗤笑道:“她不想管家,正成全了你媳婦執掌中饋,她屢次拖我後腿,你在後邊緊跟着撿便宜,她咆哮軍帳,我世子之位被廢,你緊接着就上去了,你敢說你跟她之間沒有首尾?!”

常山王:“……”

我不是,我沒有!

這踏馬不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嗎?!

我粉的cp散了,還是男方親自拆的,他說懷疑我跟他老婆有事,這說出去誰相信?!

常山王想辯解,又覺得這事兒未免也太詭異了,主要是大嫂她不按套路出牌,他當弟弟的跟在後邊撿漏,這有錯嗎?

他百口莫辯,幹脆就到大哥身邊跪下,向老爹道:“清者自清,兒子沒做過這種事,爹盡管派人去查,若是能尋到證據,兒子立馬卸掉所有職務,找個地方養馬去,從此再不踏進京師一步!”

廢世子冷笑道:“你是覺得自己一點痕跡都不曾漏下嗎?你可還記得曾在我身邊伺候的張嬷嬷?難道她不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人手?”

朱元璋眉頭忽的一跳,目光随即幽深起來,卻按捺住了,不曾開口。

常山王則是怔了幾瞬,旋即道:“你少胡說八道,張嬷嬷不是娘給你的人嗎,怎麽就是我安插過去的了?說起來,倒是很久沒見過她了……”

“你還在裝?”

廢世子看着身邊近在咫尺的弟弟,怎麽看怎麽覺得他面目可憎:“那老仆早就被你收買了,幫着你跟譚氏之間穿針引線,做下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當初往淮州時,我有所察覺将她趕走,想必你現下将她料理的很好了?!”

常山王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哥,空口無憑,你得拿證據出來!”

廢世子哪裏會有證據?

他想要的就是一個“疑”字。

老爹今年不到五十,身子骨比他還硬朗,備不住他走了老爹都還在呢,面對老二那樣一個正當盛年的繼承人,他老人家真就一點都不忌憚?

一旦有了疑心,老二他決計沒好果子吃!

所以他直接就抛出了張嬷嬷這個人證,因為廢世子堅信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物盡其用後被二弟接走贍養,一旦被老爹查到,這就是他們早有勾結的證據,二是她死了,死在二弟手上、又或者是去淮州的路上。

那更好,二弟就徹底解釋不清楚了。

罪名是莫須有,利用的是老父虛無缥缈又容易置人于死地的疑心。

廢世子畢恭畢敬的向老父叩首:“事關重大,請阿爹裁決。”

常山王也道:“請阿爹做主!”

朱元璋目光先後在兩個兒子身上掃過,神情耐人尋味,良久過去,幽幽道:“你們兩人中間有一個人在撒謊,他是存心要置親兄弟于死地啊!”

廢世子心頭微微一沉。

然後便聽老父繼續道:“都是自家骨肉,我實在不欲彼此相殘,我數十個數,說謊的人主動站出來,我就當這事兒沒有發生,如何?”

說完,他不等兩個兒子應聲,便合上眼睛,從十到一開始倒數:“十、九、八、七……三、二、一!”

沒人站出來。

朱元璋睜開眼睛,沒有看兩個兒子,瞧的卻是譚氏:“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譚氏雙眼猩紅,近乎絕望般大喊道:“我沒有!”

她神情惶然,目光一一在殿中人臉上掃過,似乎是希望他們能夠相信自己,聲音卻無助的小了下去:“我沒有,真的沒有……”

廢世子聽得心頭滴血,合上眼眸,強撐着沒有回頭。

朱元璋不置可否,抱着手站起身來,走到殿中兩個兒子面前,目光依次在他們頭頂掃過:“真的沒人有話想說?”

廢世子與常山王都不曾做聲。

朱元璋忽的大笑出聲,突如其來的笑聲惹得殿中人心神一震。

然後衆人聽見了他的說話聲,和藹而又溫和:“知道張嬷嬷現在在哪兒嗎?”

常山王茫然搖頭,廢世子心頭卻是一個咯噔。

下一瞬,他聽到了答案。

朱元璋喟嘆般道:“我可憐她跟了我老妻一場,将人把她送回老家,安度晚年去啦。”

說完,也等廢世子反應過來,便擡起一腳将人踹翻在地,厲聲道:“天不庇佑,竟養了你這麽個殘害手足的畜生來!”

廢世子額頭冷汗涔涔,危急關頭爆發出了極大動力,一把抱住老父的腿,顫聲道:“爹,爹!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錯了?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朱元璋又是一腳将他踹翻,彎下腰去,掐着他的臉,譏诮出聲:“譚氏為什麽一錯再錯?因為你在縱容她!我為何說你受制于婦人之手?是你無能!到底要我說成什麽樣你才能明白?根子在你身上!因為你是廢物,所以做什麽都不成!因為你是蠢貨,所以才一錯再做!你走到這一步純粹是因為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帶進溝裏去的,不關女人的事,明白嗎?!”

廢世子從未想到自己會從老父口中聽到這樣的評論,震顫之餘,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阿爹……”

“聽不明白是嗎?需要我說的再清楚一點嗎?!”

朱元璋拍着他臉頰,一字字道:“你做不了皇太子,是因為你無能,是因為你蠢!你跟譚氏走到今天這地步,她有錯,你的錯更大!是你把她縱容成這樣的,是你親手把她塑造成這樣的,當然,她本來就不完美,但的确是你把她進一步推向深淵的!你讓她驕縱,讓她狂妄,讓她愚蠢,她反手把你帶入深淵,根子是你自己種的,你自作自受,明白嗎?!技不如人就要服軟,窮途末路就該認輸,把自己女人抛出來給你兄弟下絆子,既沒擔當,也下作,聽明白了嗎?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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