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暮色從天邊映染,雲層透着橘紅色的光暈,馬車到達宜興縣之時,已入黃昏。

謝佑靈将視線往下傾斜,見到方寧還靠在他肩頭呼呼睡着,心想這般睡覺的姿勢怎麽會睡得香?還是她難道上了車就會睡着嗎?一點不設防是有多信任他?

車簾外頭的車夫勒了缰繩,籲了聲道:“府衙到了。”阻斷了謝佑靈的胡思亂想。

他将她的腦袋靠在車壁,悄無聲息地坐到她對面,然後伸出食指朝她胳膊戳了一下,沒醒,又戳了一下,兩下,那人終于有了反應。

他連忙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好。

方寧被喊醒的時候,只覺胳膊僵硬,腦袋裏像是灌了漿糊一樣,擡頭看到謝佑靈便問:“這是到了?”

謝佑靈嗯了聲,“我回縣衙處理些事情,你直接回府吧。”

方寧呆呆地點了下頭,撩開車簾一看,竟是暮色,有些恍然地拍了下腦袋,明白過來路上确實是耽誤了一些時間,這才到得晚了。出了武進縣的地界,她中途去了一趟萬石村,托甜兒找到賣果酒的孫大娘。

聽甜兒說明了來意,孫大娘熱情地拿出兩瓶果酒,直接遞給方寧道:“這是我剛釀好的,你帶回去嘗嘗。”

方寧要給錢,但被孫大娘拒絕了,她還說:“姑娘你說要把我的果酒帶去縣城,給幾家酒樓售賣,若是反響好,豈不是我得了便宜?怎麽還能收你銀子呢。”

“好,只是我無法保證我這個主意一定就行。”方寧也不再堅持,收下兩瓶果酒。

孫大娘卻是憨厚地笑了笑,“能不能行,我都要謝過姑娘。姑娘不過在萬石村逗留了一夜,嘗過老婆子的手藝,如今卻願無償替我推廣這果酒,老婆子已經滿足了!”

“做得好壞,都是你自己的功勞,不用和我客氣。”

方寧就這樣和孫大娘提了自己的想法,将她的果酒往縣城推廣,不過這才是第一步。自從慶嫂子的事情之後,她就暗暗思量,雖然某個想法尚未成型,且驚世駭俗,但值得一做。

馬車離開縣衙,繼而回了方府。

方寧回了廂房就讓倚夏準備沐浴梳洗,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裏,被熱水包裹着,驅散了奔波的疲憊,長長呼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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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夏在一旁伺候,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情,“府裏來了一位客人,小姐猜猜是誰?”

“謝大人的姐姐?”方寧睜開雙眸,劃了水面上的花瓣,含進嘴裏。

倚夏驚詫:“小姐你怎麽知道?”

“你家小姐我聰明呀。”方寧側身,冰肌如玉的肩膀浮出水面,她敲了一下倚夏的手臂道:“祖母早就和我說過了。”

謝佑靈的姐姐謝書穎,六年前嫁給常州府的一位商人,家境雖不算多麽富有,但也是不愁吃穿,且這位姐夫對他姐姐特別好,可惜的是姐夫三年前經商回來的路上,被山賊殘忍殺害了。守喪三年結束,謝佑靈就把他姐姐接來了宜興縣。

聽祖母說起這事,方寧才知道原來謝佑靈是常州府人士,他爹爹早前是常州府的知府,曾經被人稱頌為包青天,仰奉聖主,愛重民命,只是不知後來為何被人查出有謀反之心,被聖主砍了腦袋,全家抄斬。

全家抄斬……那謝佑靈是怎麽隐藏身份,活下來的?爹爹和祖母既然都知道,又準備怎麽做呢?

方寧猛地回神,眸光一驚,不能細究,若是細究下去,遲早把自己搭進去。

“小姐,你哪裏不舒服嗎?”倚夏見她蹙着眉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搖晃着腦袋,以為她是哪裏不舒服,伸手給她按摩起來。

方寧搖頭,明顯情緒低落了下去。

倚夏便道:“謝家姐姐是前日剛到的宜興縣,祖母和她交談,兩人可開心了。我瞧着她也是個好人,講話很是溫柔,聽她說,她夫家人起初還不肯讓她回來,人緣極好。”

方寧問道:“怎麽說?”

“聽她說,她相公還有個親弟弟,但要比哥哥小五歲,是晚來得子。公婆年事已高,就覺得她留下來,還能照顧着弟弟一些。雖然相公已死,但她嫁了過來就是府裏的人了,又不是養不活她,若被外人知道,還以為是他們欺負了她,要把她趕走呢。”

方寧繼續問道:“那後來是怎麽放人的?”

“謝家姐姐說是謝大人親自過去了一趟,三言兩語就把對方給說服了。”倚夏歪着腦袋,回憶當時聽來的話,“說是,他姐姐為姐夫守喪三年,在這期間,讓姐姐理清府中的生意,替公婆照顧小叔,一切都打理妥當。到時候呀,謝大人再去接人。”

夫家的公婆兩人一想,三年時間足夠小兒子成長起來,到時候他肯定是要娶妻的,家裏的生意也都會交給他。若是謝書穎還在,這位長子兒媳的身份多少有點尴尬,到時候免不得讓小兒媳婦受了冷落。

謝佑靈又說,“我這個當弟弟的,把姐姐接回去住一段時間,外人不會說什麽的,請兩位放心。”得了他這句話,公婆欣然地答應。

時間不趕巧,說好接姐姐回來,但謝佑靈去了武進縣,只好臨走前拜托了祖母,讓管家跑了趟常州府,這将人接了回來,府裏更熱鬧了。

“祖母和謝家姐姐去寺廟上香了,算着時辰也該回來了。”

梳洗好的方寧覺得一身輕悠舒服,頭戴薔薇小花冠,一身單色黃綠相間的衣裙,顯得靈動活潑,青春明媚。

她推門而出的時候,正巧遇上回府的祖母和謝書穎。祖母熱情地拉着方寧過來,給兩人介紹,然後方寧甜甜地喚了聲,“謝姐姐。”

“這兩天我不在,多虧謝姐姐陪着祖母,她就喜歡人多熱鬧些。”

祖母也點頭,難得見她笑得如此開懷。

謝書穎生得周正圓潤,講話溫聲,儀态極端正,輕撫方寧的手道:“是我叨擾了你們。怎麽,靈兒還沒回來?”

“他回了縣衙處理事情。”

……

當謝佑靈回府的時候,剛踏入庭院,東廂房傳來一陣女子的談笑聲,聞音,他的腳步慢了起來。進去後,幾許動靜,桌上正喝着果酒的三名女子齊齊擡頭看他,他的眼角沒由來地抽搐起來。

三個女人一臺戲,他能逃嗎?

謝書穎見到弟弟,往昔的回憶清晰湧來,帶動了情緒,眼眶濕潤,眸光含水地看着他,輕和道:“回來了?”

“嗯。”謝佑靈長身而立,腰背挺直,慢慢走近飯桌,喚了祖母和方寧妹妹,然後落座用餐。

祖母看了看他,又慈祥地一笑,握着謝家姐姐的手道:“如今甚好,你就在我這裏住下,熱熱鬧鬧得,多好。你們父親和我兒是生死故交,我也把你們當子女看待,心裏不要有負擔。”

謝書穎為難地看了弟弟一眼,謝佑靈則停箸,看向祖母道:“祖母,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是我那小外甥女年紀尚小,頑皮得很,還需多多管教。我們三人實在無法厚着臉皮繼續住下去,恐有不便。”

“祖母,我已經托人在找住所,到時候不會離得太遠,随時可以走動。”

祖母還想勸道,“可是……”方寧卻輕撫了下祖母的手臂,與她對對視道:“一切就讓謝大人來安排吧。”

“是呀,離得近,我們随時走動,誰都不會疏遠誰,照舊是熱熱鬧鬧。”謝書穎笑着接話,祖母因此只好點了點頭。

晚飯結束得早,方寧陪着祖母外出散步,心知謝佑靈和他姐姐定然有很多話要說。

夜間,方寧坐到荼蘼架下乘涼,月色如水,到底無法驅散夏日的炎熱。她坐了一會就起身,準備回屋,卻聽到後院傳來聲響,轉身往後院而去。

月色照落,古井和大樹旁,一身藍衫的謝佑靈正抱着小外甥女玩鬧,那小姑娘才一點點小,圓臉肉肉得,胖胖的小手拍呀拍,軟軟糯糯道:“舅舅舅,抛高高,抛高高。”

謝佑靈哪敢真的往高處跑,只是抱着她飛呀飛。

方寧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看着眼前這個逗小孩玩的謝佑靈,覺得出奇,他也露出孩童般的模樣,那笑容更像是懵懂的小天使一般,嘴裏說着,“飛呀飛呀,我們飛高高咯。”

懷中的小姑娘咯咯咯笑了起來,忽然小胖手一指,脆聲脆預道:“有個姐姐……”

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正抱着小姑娘飛呀飛的謝佑靈就看到一臉深思的方寧,畫面靜止了片刻,謝佑靈不知在想些什麽。小姑娘伸手掐了一下舅舅的臉蛋,指着那姐姐問道:“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呀?”

“你就是小夢夢呀?”方寧笑着走了過來,瞥了謝佑靈一眼,握了握小姑娘的蜷縮的胖胖手指。

方寧主動化解了尴尬,見他這副模樣,她想到了曾經被他看到自己玩鬧的樣子,應該是同樣的心情罷?或許,每個人都有天真可愛的一面,這一面通常是不讓外人見到的。

那她和謝佑靈,算是外人嗎?如果不算外人,彼此都見過彼此那樣的一面,又算什麽呢?

“我是小夢夢呀。”小姑娘歪着腦袋,看着方寧,天真無辜地問道:“你是我舅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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