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和鏡子玩猜拳（4）……

八年前蘇淺從病床上醒來後不久，就被認定已經失憶，但蘇淺腦海裏的記憶是完整的，而且還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發清晰，記得自己童年的經歷，也清楚地記得自己剛患病時發生的事情。

蘇淺的童年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想象的，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從有記憶開始一直到十歲，蘇淺都和上百個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一起生活在某個“學校”裏。學校沒有具體的名字，似乎坐落于一個蘇淺至今不知道位置的荒野山谷中，被關在這裏的所有孩子都沒有名字，只能用編號來稱呼彼此。

編號随時會因為他們在“學校”中獲得的成績而發生上下變動，而蘇淺在患上怪病之前一直都占據着“S0001”這個位于最頂點的編號。

在學校裏的時候，有一些蘇淺必須稱他們為“博士”和“教官”的人每天出現在他們面前，除了教授他們各種不合年齡的學科知識，還有許多體能……甚至可以說是戰鬥技能方面的學習和鍛煉。

課餘的時間裏，所有的孩子還會被帶到“學校”的醫務室裏，服用奇怪的藥物，接受不知名的注射。如今想來，那個地方與其說是“醫務室”，不如說是有着各種儀器和培養皿的實驗室。

一直到患病之前，蘇淺所有課程的成績和“醫務室”的檢查結果都是最優秀的，就沒有任何孩子能從他手中奪走“S0001”這個編號。

也正因為蘇淺依靠成績得來的特殊性，他曾經親耳聽到熟悉的一位教官偷偷說過——

「他是最成功的實驗品，與神秘物的融合也非常穩定，說不定會誕生很強大的能力。」

是的，幼時的蘇淺清清楚楚聽到了“實驗品”這個詞，還聽到了“融合”和“神秘物”之類不明白但可能有些不妙的用詞，卻都沒有放在心上。那時候的蘇淺只是在身體和精神不斷突破極限的疲憊之下，依舊會因為教官的一句簡單誇獎而感到愉快。

對于整個人生僅僅擁有一個編號的孩子們來說，得到那樣的誇獎是他們唯一能證明自己存在意義的方式。

即使被冷漠地稱作“實驗品”也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一直到蘇淺十歲那年，“學校”突然宣布不久之後将要進行“考試”，考試後編號靠後的孩子必須離開學校，編號靠前的孩子則會有特別的獎勵。

換而言之無法通過考試的孩子，最終的結局無疑是以“殘次實驗品”的身份被遺棄。害怕離開學校的幼時蘇淺為了得到博士和教官們的認可，竭盡全力地參加訓練，為即将到來的考試做準備。

可就是在“考試”前不久，蘇淺的身體發生了異變——他的心跳“停止”了。

當然不是真的停止，只是一覺醒來蘇淺的心跳頻率突然就慢得幾乎難以計數。重要的考試在即，蘇淺原本想要對學校隐瞞身體上的怪異，但學校醫務室對編號靠前“優等生”安排的例行檢查卻在第一時間發現了蘇淺身上的病。

奇怪的是，醫務室的白大褂們并沒有對此表示詫異，甚至在給蘇淺用藥後，就站在他窗邊輕描淡寫地低聲交流。

「實驗品出現了新的症狀，記錄在案。」

「是否需要進行治療？」

「與神秘物融合過的實驗品出現副作用症狀有什麽奇怪的？畢竟是實驗品而已，如果症狀對實驗沒有影響的話就不需要在意，就算我們學校財政寬裕，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省着做些別的事情不好嗎？」

「開始檢測下一個實驗品。」

每次蘇淺用藥後都會陷入沉睡，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跳異常的關系，雖然蘇淺在那些白大褂們看來已經陷入沉睡，意識卻清醒着，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症狀對實驗沒有影響的話就不需要在意……

事實證明，蘇淺的病完全影響了他“實驗品”的身份。

自從蘇淺的心跳開始異常後，他在衆多優秀實驗品中出類拔萃的身體數據開始快速降低，無論是體能、耐力還是曾經表現出色的實戰成績都一落千丈！

雖然蘇淺還保留着S0001的編號，但卻在日常切磋中被S0002擊敗，甚至只能依靠各種刻進骨子裏的戰鬥技巧來彌補體能的衰退，勉強擊敗中間編號的學生。

蘇淺的努力，在學校和醫務室的那些白大褂們看來卻是完全無用的。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曾經熟悉親切的博士和教官們在得知了他身體因為患病而發生的異常之後臉上露出的表情，有可惜，有遺憾，又在快速歸于冷漠後帶上了些許厭惡。

那些白大褂直接把蘇淺關進了醫務室，一次次對蘇淺進行用藥，一次次在蘇淺身上進行各種伴随痛苦的實驗，蘇淺因為藥物的關系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不能睜開眼睛，卻能夠聽見身邊傳來熟悉博士們的聲音——

「無法治愈，并不是人類身體的原因，應該是在融合實驗中産生的副作用。」

「可惜了，無論之前數據有多優秀，終究還是個殘次品。」

「早在他出現心率異常的時候，我們就該發現這一點，之前的救治和實驗也只是浪費時間和財力。」

「他的狀态不适合繼續培養，體內融合的神秘物也沒有任何反應，可以認定為實驗失敗，準備讓人對他進行銷毀處理。」

「既然是殘次品，那就已經沒有用了。」

「但是……」

「難道你産生了憐憫？別忘了這些只是實驗品而已，根本沒必要心軟，新人。」

當聲音漸漸消失，十歲的蘇淺掙紮着睜開眼睛，看着所有穿着白大褂的博士轉身離開，只留他一個孤零零地躺在空曠病房之中。

他被放棄掉了。

諷刺的是，他的心跳卻并沒有因此而變快一些，反而越發變得緩慢了。

在半睡半醒間，蘇淺能夠感覺到自己被喂了藥，在一陣急促的喘息聲中被某個人抱上空蕩蕩的車廂，在經歷了漫長的車程後又被抱到了風中，躺在了紮人生疼的草叢間。

「活下去。」

這是蘇淺最後聽見的聲音，然後他就控制不了地昏沉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蘇淺就在醫院的病房裏見到了之後的養父母，被告知自己已經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且可能失去了記憶。

……

蘇淺的病雖然使他成為了“學校”這個組織的殘次實驗品，雖然讓蘇淺的身體能力從遠超普通人的巅峰衰退至普通孩子的體能，甚至和普通同齡人相比蘇淺也會給人體弱多病的感覺，卻并不會影響他在被收養後過普通的生活。

像普通孩子一樣上學，像普通孩子一樣普通地度過每一天。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脫離了“學校”的蘇淺似乎擁有了曾經從未意識到的所謂“自由”，但他卻總覺得內心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些什麽。他就像是從一本恐怖小說中逃離到了真實世界的幽魂，無論如何都無法融入周圍。

八年後的今天，蘇淺找到了能夠讓心跳頻率稍微恢複一些的方法，也終于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卻突然找到了這個叫“噩夢世界”的地方！

更諷刺的是，這個危機四伏随時天上掉“刀子”的噩夢世界，反而給了他一種現實世界所沒有的詭異親近感。

就連其他三個歷練者頭也不回轉身逃走的畫面，都讓蘇淺想起了當初在“學校”參加訓練時，所有孩子為了得到更靠前的編號而使出渾身解數的樣子。

「活下去。」

蘇淺耳邊似乎再次傳來了當初聽到的那個聲音，他必須得好好活着！

雖然現在無法像剛才救白蔻那樣使出力氣，但讓蘇淺像普通人一樣逃脫鏡子碎片的攻擊也不是不可能，再加上蘇淺從小擁有的戰鬥方面的直覺，只要他願意認真去做，完全可以估算出這些鏡子碎片的下落軌跡。

前提是他的身體和速度能夠跟上大腦裏勾畫出來的閃避路線。

深吸一口氣後，蘇淺抱緊懷裏的厚皮書，以現在能夠激發出來的最快速度沖向視野中牆柱燈所在的方向。即使八年過去，這種身體動作比大腦遲緩太多被的感覺還是讓蘇淺難以适應，但這個時候也只能全力而為。

蘇淺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已經被三個歷練者推開一條大縫的鐵門近在咫尺，卻有一枚鏡子碎片劃過他的右肩，他想要多開，卻因為身體不聽使喚而遲了一步。

短暫的動作停滞卻錯失了蘇淺計算中最好的逃脫時間，他已經可以聽見鏡子碎片破空而來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雙戴着薄紗手套的手從鐵門的縫隙處伸了出來，直接雙手抓住蘇淺向前伸出的右手臂，在蘇淺再次犯病的瞬間，将他快速向鐵門內拉拽。

“幫忙！”是新娘白蔻的聲音。

可能是力量有限，在那雙手用力到一半的時候，又一雙有些黝黑的手伸出，帶着更大的力道和白蔻一起将蘇淺拽入鐵門，然後三個人同時倒在了鐵門後的荒地上。

“呯！”

蘇淺剛剛倒地，就聽到身後傳來鏡子碎片和鐵門撞擊的聲音。

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是那個叫丁香的女生在倒地前踢中了鐵門，讓原本被推開的鐵門再次關閉，擋住了原本可能會刺中蘇淺的那枚鏡子碎片。

“真不愧是體育生。”第二次帶着沉重婚紗裙擺倒地的白蔻，長松了一口氣後出聲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