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
今天是每周一度的接見日。
如果可以的話,夏油傑很希望能把這種必須跟猴子們面對面的日子更改成每月一次,或者每季一次。但很遺憾地,作為某個不被政府承認的三流宗教名義上的教祖,他無論如何也得經常和教衆們見面,以此維系愚蠢猴子們對教派的信任。
如果只是錢的話,其實也沒什麽所謂,咒術師們想要弄錢,尤其是毫無底線的詛咒師們想要弄到錢,總是十分容易的。但沒有教衆,就沒有能和高專的窗相比拟的情報網,無論是尋找咒靈也好,或者搜尋未能被高專網羅的咒術師也好,情報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為了大業着想,咒靈操使也只得努力忍耐。
替那些總能憑借各種方式找上門來的猴子們祓除了數十只大大小小的咒靈,充分展現了所謂的‘奇跡’之後,就進入了夏油傑最沒有興趣的上供環節。
鑒于詛咒師對普通人貧乏的家産毫無興趣,所以大部分其實家境窘迫的信徒想要上供存款本的舉動都被他婉拒了,這一行為被愚蠢的猴子們認為是慈愛的教祖體貼信衆,并且本人确實高尚無私的證明,讓信徒們大加贊頌,甚至從其他一些營造得過分走心的小教派裏吸收了不少失望的信衆。
實際上咒靈操使只是覺得那些賬戶數字連一百萬都沒有的存款本太寒酸——他是個收錢辦事詛咒師,又不是搞網絡衆籌的乞丐。平日裏随便哪位正式請他做客去的上流人士,随便拿出來的辛苦費都不止這個數,有些比較貧窮的猴子,賬戶裏的數額還沒有他每周給養女的零花錢多。
考慮着給騙人宗教上供之前,先去好好工作如何?
每次看着信徒們送上來的掉份禮物,夏油傑都很有想要這樣罵出來的沖動,幸好大部分時間他都忍住了。
看着面前又被恭恭敬敬地擺上的一尊老舊器皿,詛咒師的營業笑容真切地冷淡了不少,“拿回去吧,我不需要這些世俗之物。”
他搞見面會是來收集詛咒的,不是來給這些傻猴子做傳家垃圾鑒定的!!!
說實話,玻璃做的寶石和塑料做的漆器看得太多,詛咒師現在對各種假貨的鑒定能力還真的直追一些業餘鑒定師,雖然依然比不上完全靠直覺就能分辨真假的冥冥,但那個是特技級別的天賦,羨慕不來。
面前的圓柱形容器外表做得似模似樣,很像是收容古文書的經筒,表面的裝飾也散發着黯淡的金色,還能看到剝落的,寫滿梵文的彩漆,但仔細看看就能發現那些金飾其實是銅制品,彩漆上的經文也壓根牛頭不對馬嘴,完全是照着圖案随便亂畫的東西。
在高專裏學過梵文和符咒繪制,結界術也十分出色的詛咒師對大部分宗教相關的假冒僞劣産品甚至不需要認真端詳,随便一眼就能看破。
“可是……”送上了貢品的矮胖男人一臉為難,“請您再多看一看!這并不是世俗之物呀,除開這個東西之外,我實在也拿不出更好的供物了……”
大概是為了取信于面前這位以不喜歡見人而出名的教祖,男人直接打開了容器,向周圍的教衆和教祖本人展示被收納其中的異物。
Advertisement
那是一只焦黑幹枯的手掌,從和博物館裏的幹屍标本相差無幾的外形看來,應當是真貨,而非用黏膠或者樹脂制造的贗品。
看清了事物正貌的教衆們紛紛發出‘哎呀!’‘無禮!竟然送這種不祥的東西!’之類的聲音,驚叫着往後退去的時候,端坐在主位上的夏油傑卻毫無反應,依然挂着營業用的,看似親切卻沒什麽溫度的假笑。
“原來如此,是想說這等不祥之物詛咒了你家,所以拜托我來幫忙祓除嗎?”
猴子們并不能分辨詛咒的真假,過度疑神疑鬼,事實上只是自己吓自己這樣的結果才是三流宗教裏的常态,真正被詛咒纏上的人大概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咒靈操使對此早就十分習慣了,也懶得為這點小事生氣。
“不不,這不是什麽……呃,确實也不能算是特別好的東西……”男人苦笑着說道,“是從先祖之時便流傳在我家的,被稱為猿之手的寶物,據說可以對它許願,但先祖又留下話來,說願望實現的代價非常高昂,不被神寵愛的人随便使用只會被詛咒,所以就一直只是珍藏……”
“但您和我等庸碌之輩不同!”先前低聲辯解的男人這樣喊起來,“像教祖大人這樣的高潔之人,使用這個一定沒什麽問題的!”
詛咒師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
“也許确實是那樣吧。”他說,“但是,我并沒有什麽願望,需要求訴于神佛呀?”
“唉……可,可是……”
“唔,再讓我看一眼。”咒靈操使這樣說道,神态從容地接過對方手中的容器,仔細打量了那只枯萎的手掌。
要說它有什麽特別的話,大概就是遠遠比正常人類的手細小,外加只有四根手指了吧。
“真奇怪。”他說道,“猴子應該也是五根手指才對。”
“啊,大概是因為先祖用它許願了的緣故……雖然願望是否實現我并不清楚。”男人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拭額角流出來的汗水,“但還有足足四次呢!”
“多半是實現了吧。”詛咒師笑着說道,“因為這确實是真貨嘛。”
雖然未必符合許願人想要的結果,否則也不會給後裔們留下‘不要許願’的告誡。
咒靈操使漫不經心地重新将容器丢回男人手中,裏面的枯手甚至差點掉出來,讓他手忙腳亂地安放了半天。
“是真貨,可惜我也确實不需要。”夏油傑再度這樣說道,“看在見識到稀罕東西的份上,就說說你的來意吧?”
男人結結巴巴地說出了希望咒靈操使能施展奇跡,治愈女兒重病的願望。
詛咒師一臉遺憾地搖頭。
“看來您對我的事情并不上心呢。”夏油傑裝作無奈地嘆氣,“在下不過是個會點微末驅邪技藝的人罷了,生了病就該去找醫生呀。”
“呃,那,那就請将小女身上的病魔驅走吧!”男人自以為機靈地換了個說法。
詛咒師的目光變得更加冷淡。
“這世上有邪祟導致的病症,也有單純就只是疾病的病症,我并不覺得您的女兒會是前者——因為您身上實在很幹淨。”他這樣說道,“在令愛的問題上,我大概是幫不上什麽忙了,或者您有什麽無法對付的仇敵嗎?”
詛咒師說出這話的表情很平靜,仿佛他并不是要令什麽人死去,而是要令人活過來一樣。周圍的教衆們也依舊一臉狂熱地看着他,絲毫不覺得說出這種話的教祖有什麽問題。
大概是男人臉上的困惑實在太過鮮明的緣故,領他前來的教徒帶着點嫌棄的表情,小聲向他解釋起來,“有不少信衆的家人受了壞人傷害,但對方卻憑借種種手段脫了身,比如年紀太小,比如父母很有權勢……他們明明做了惡事,可是律法卻并不懲戒他們,或者明明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情,卻只需要在牢裏過上幾年,又能平安無事地出來……夏油大人會幫忙讓這些家夥落進地獄裏。”
能夠咒殺仇敵是件很容易讓信衆們狂熱起來的事情,不過詛咒師平時做得并不多,倒不是為了營造慈愛的形象,單純只是為了避開高專的追查,以及免費單子接太多也很掉價,這樣相當樸素的理由。
作為整個咒術界頂點的特級術師,尋常企業家們想花大錢請他出手做掉競争對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過于為信衆們着想根本毫無必要。
一個膽小窩囊,沒醫療費都想不到打劫,只敢去奇怪宗教裏用不知道哪個角落裏的傳家寶求神拜佛男人,自然不會有咒殺什麽人的膽量。
最後,男人只得垂頭喪氣地帶着那個圓筒離開了教會。
“哎呀哎呀,總算結束了,這些猴子也真是要命。”
“辛苦啦!夏油大人!”
“辛苦了,夏油大人。”
信衆們不允許輕易踏足的庭院裏,兩個穿着高中生衣着的女孩子興高采烈地迎接了帶着一身除味劑味道回來,假裝疲憊地敲打肩膀的詛咒師。
“好歹把您的營業表情多維持一會兒吧?”一身利落的OL秘書打扮的真奈美舉起文件夾這樣說道,雖然語氣聽上去有些沒大沒小,但她其實相當尊敬夏油,“總是原形畢露得那麽快,小心又被信衆們看到喲?”
“哎呀,偶爾放松一下也沒什麽。”拉魯笑着說道,“實在糊弄不過去,就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了……可惜那些笨蛋意外地十分識趣呢,真讓人失望啊。”
他并沒說是哪種失望。
“今天也有煩人的家夥呢。”菜菜子嘟着嘴巴,“總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夏油大人。”
“煩人。”不太會說話的美美子如此附和。
少女們會這樣評價是有理由的,不知道是不是前任的衆多教祖們留下了壞習慣,總有信衆想要把他們自認為貴重的寶物上供給詛咒師,有時候連夏油傑的正面婉拒都不好使,不讓他們留下就覺得自己被嫌棄了,哭哭啼啼在會場裏賴着不走。
不想弄得太難看的詛咒師幹脆就收下來,然後讓教衆專門弄了個陳列室,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全放進去,還給每一件都寫上贈送者的名字,表明它的來處,以此證明這些‘寶物’是屬于整個教會的,而非他個人。既得到了好名聲,又不至于真的打破那些傻瓜教衆的妄想,讓他們知道重視的寶物其實一文不值的真相。
教衆們非常吃這一套,給教祖大人上供的熱情只增不減。
偶爾也會真的遇上遺落民間的逸品,咒靈操使便直接做個一模一樣的贗貨丢進陳列室,然後把真品拿去給那些熟悉的有錢人客戶做回禮,等榨幹了對方的錢,幹掉本人之後還能回收再利用。
可以說是很有詛咒師風格的處理方式。
無論信衆們是用什麽眼光看待日漸寬敞的珍寶陳列室的,反正詛咒師們一般只會稱呼那間快要變成博物館模式的大房間為‘垃圾回收處’。
聽到養女們說法的夏油傑相當愉快地笑出了聲。
“哎呀,雖然看上去傻了點,但那東西确實是真貨哦?”
房間裏的詛咒師們全部變了臉色。
“咦——??”
真奈美一臉不敢相信,“但是,但是我看着那東西壓根沒有一點咒力……”
“就是沒有咒力,所以才是真貨嘛……雖然仿造的假貨的可能性也很大啦。”詛咒師坐上主位,臉上的表情有些奧妙,“嗯,我以為‘猿之手’算是比較有名的咒具了,怎麽你們都不知道嗎?”
“根本沒聽說過這東西啊!!”
大夥兒都異口同聲地說道。
“唔,看來是我誤會了……”咒靈操使撓撓頭發,大概是因為連某個不學無術的老同學,甚至硝子和歌姬都知道猿之手的緣故,導致他以為這在咒術界屬于人盡皆知的常識,看來應該只是高專剛好有記錄,所以單純作為警惕條例教給了學生們而已。“能夠許願是真的。”
“那又為什麽……”
“既然這部分應驗了,會被詛咒當然也是真的,而且還不是被咒靈附身那樣的詛咒。”夏油傑聳聳肩,“嚴格的說,那東西類似于‘束縛’,是作為實現願望的代價而被收取的,無論如何都必須支付,絕不可能祓除的詛咒。”
“那不就是強買強賣嗎?”拉魯挑着眉頭說道。
“唉,也沒有,不許願就不會有事哦?或者在支付代價前死掉。”詛咒師笑嘻嘻地回答,“沒能成功收取代價的猿之手會被破壞,只剩下四根手指多半就是這個緣故吧。”
“既然如此,您收下也沒什麽壞處吧?許願用的蠢猴子有這——麽多呢。”真奈美好奇地詢問,即便她已經猜到對方會拒絕肯定是有別的理由在。
“哈哈哈,果然真奈美會問啊。”夏油傑滿不在乎地笑了,“畢竟是能賣錢的東西,你會感興趣也不意外,但那東西很麻煩,能不沾還是不沾比較好。”
“咦?”聽到向來瘋得厲害,連得罪咒術界高層和禦三家都不怕的咒靈操使都會覺得‘麻煩’,真奈美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确實說過它是真貨,也說了它能實現願望,但并沒說它是好東西吧?”
詛咒師這麽一說,大家頓時就懂了。
把願望往惡意的方向歪曲的詛咒或者咒具,大夥兒聽說過的就算沒一百個,也肯定有幾十個,從惡意中誕生的東西,會對許願的人抱有好意才是奇怪的事情。
“所以要麽是實現願望的方式讓人無法接受,要麽是把願望往壞的方向理解,最後還要強制收錢……真是聽上去熟悉又讨厭的模式,讓人不由得聯想到什麽,但只要別真的許願就沒事吧?也不算特別麻煩?”米格爾如此評價。
“光看外表也能理解吧,那東西絕對沒被好好供奉起來。”詛咒師這樣說道,“肯定是随便丢在倉庫或者地下室的角落裏,直接被遺忘了好幾十年,哪怕有百年也不奇怪。”
“……所以?”
“一個全心全意在憂心女兒疾病的家夥,會有那份閑工夫在家裏做大掃除嗎?”夏油傑悠閑地撐起下巴,“既然沒有在家裏做掃除,這個東西,又是從哪裏翻出來的呢?”
咒靈操使輕輕笑了一聲。
“猿之手,可是會主動追逐想要許願之人的危險咒具喲?”
“以後看到類似的東西,別管是真的還是假的,記住一定要遠遠地丢開,因為,一旦跟它産生了緣分,就沒那麽容易甩掉了。”
“就算祖先用死亡躲過了支付代價的結局,後裔不也還是被那東西牢牢抓住了腳腕嗎?”
不由得面面相觑的衆人,讓小小的庭院短暫地陷入了沉寂。
幸好這東西已經被夏油大人丢回去了。
大家心有餘悸地想着,佯裝無事地繼續聊起天來,把這件小事抛去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