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

教會後院裏的大家完全和當天一樣。

“散步回來了?”真奈美看了一眼匆匆跑回來的她們,“今天确實是散步的好天氣,夏油好像做了些東西,要吃點心嗎?”

在美美子點頭之前,菜菜子先開了口。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在哪裏?”

雖然少女很努力地裝作沒事的樣子,但無論是她那明顯沙啞了的嗓音,還是眼眶裏可疑地晃動地液體,都讓更年長敏銳的咒術師察覺到了什麽,“就和平時一樣在後面呢,散步的時候發生什麽了嗎?”真奈美刻意放軟了語氣,照理說雙胞胎向來共同去進退,菜菜子的情緒這麽奇怪,但妹妹卻一臉困惑的樣子,肯定是出了一些小姑娘沒注意到的事情。

在外面的時候,姐姐要保護妹妹,所以會努力裝作沒事,可一旦回到家裏,多半就忍不住了吧。

“菜菜子?”黑發的美美子茫然地握緊了姐姐的手掌,不過是死掉一個男人和一只猴子而已,怎麽可能驚吓到比自己勇敢很多倍的姐姐。

金發的少女總算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本來也不是那種擅長掩飾的性格,因此只能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回握妹妹有些汗濕的手掌。

“那個……先去見夏油大人,好嗎?”

美美子和真奈美對視了一眼,姑且點了點頭,乖巧地倚靠在菜菜子身邊,熟練地走向咒靈操使最喜歡呆着的天臺花圃。

當她們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打開防火門,不遠處遮陽棚下,正惬意地閱讀書籍的詛咒師擡起頭來,微笑着迎接了姐妹兩人。

“歡迎回來……菜菜子?”

美美子和詛咒師都驚訝地看着獨自飛奔過去,抱住咒靈操使開始嚎啕大哭的金發少女。

夏油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本來換下了僧袍,穿上常服的他看上去很有鄰居家可靠大哥的和藹氣質,但面容肅穆之後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菜菜子。”最惡的詛咒師溫柔地撫摸着養女的頭發,雖然他的語氣也依舊十分柔軟,但美美子依然能看到養父腳下開始聚集起來的,蠢蠢欲動的咒靈們。

少女将被姐姐放開的手掌伸進衣兜,輕輕将麻繩的線頭捏緊,安靜地等待着菜菜子在養父的勸慰下吐出緣由,這樣,才能把那些膽敢讓姐姐哭泣的渣滓統統都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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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金發的少女說出來的話語卻令他們都陷入了茫然。

“……不要去,不要去抓那個乙骨憂太,咒靈什麽的,這次抓不到,以後也可以再等別的…嗚嗚嗚…我不要夏油大人死掉!!!”

美美子只愣了片刻,瞬間就像明白了什麽,立刻和姐姐一樣沖到養父身邊,用臉頰緊緊貼上他正攬住菜菜子的手掌,“……暖的。”少女這樣說道,“菜菜子,說夢話,夏油大人才不會死。”

“難道是幻術?”真奈美疑惑地說道,“但為什麽只有菜菜子……”

她們面前的咒靈操使卻緩緩皺起了眉頭。

“菜菜子。”他說,“乙骨憂太這個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高專向來會将新生的信息掩蓋得很好,以免他們受到詛咒師的攻擊,他可是提前準備好一個高專肯定會讓新手來試煉的任務,才在那裏蹲守到了本人,平時只有上學才會外出的養女不可能,也不應該認識對方。

“是您告訴我們的。”少女這樣回答,然後抽抽噎噎地将對方一入學就是特級,然後将為了得到他所持有的咒靈祈本裏香,詛咒師們發動了‘百鬼夜行’,對高專下戰書好轉移視線,咒靈操使自己卻去大本營偷襲的計劃給說了出來。

“這樣啊。”旁聽的真奈美越來越驚駭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夏油傑,他的表情反而緩緩放松了下來,重新變回了先前那幅和藹又溫和的樣子,“那麽,看來計劃失敗了。”

“……是的。”菜菜子艱難地點頭。

“大家都順利跑掉了嗎?”

“嗯。”縮在他懷裏的少女,聽到這個問題,哽咽得更厲害了。

“死掉的只有我嗎?不幸中的大幸呢。”咒靈操使甚至笑了起來,“看來計劃不算完全失敗,不過真是不像樣啊,竟然輸給一個小孩子……”

金發少女的脊背僵硬了片刻。

夏油傑當然不會忽略這個。

“原來如此。”他說,“如果真是小鬼的話,菜菜子肯定先找對方算賬……所以,是悟嗎?”他的眉梢柔軟,目光脈脈,語氣如此溫和,完全不像是在詢問一個殺死了自己的人。

菜菜子垂着腦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詛咒師用力抱住金發的少女,順便摸了摸旁邊縮起身體緊緊貼在姐姐和養父身邊的美美子,“悟他送屍體來的時候肯定吓唬你們了吧?因為以前每次必須去見不喜歡的家屬的時候,他也總是這樣……”

“重點根本就不是這個吧!!”真奈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夏油傑努力安慰養女的溫馨場景,“你不是說過那家夥不會對你動手嗎?”

“哎呀,畢竟我好歹正式對高專宣戰了,再裝作沒看到就太誇張了。”咒靈操使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再堅固的死緩特權也有用光的一天。”

“所以真的有這個計劃。”真奈美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菜菜子為什麽突然有了預知的能力,但你現在可以放棄了。”女性的詛咒師這樣說道,“我這就去告訴大家這件事,不管你說什麽,我們也不會同意再讓你跑去送一次死的。”

“咦?這也太絕對了吧?稍微再改進改進?”

“不行,沒門,別想。”

別說真奈美比出了一個大叉,連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死死抱住了咒靈操使的大腿,一副堅決不讓他去找乙骨憂太的模樣。

并不想和女孩子們吵架的詛咒師只好靜靜焉了回去。

第二天夏油傑打算從其他人那邊入手,無論如何大業總是很重要的,然而,別說通情達理的米格爾,連因為救命之恩而最為盲從他的祢木都捂住了耳朵,擺出了免談的架勢。

“我說,夏油,雖然我們也很希望看到咒術師們能夠到達樂園的一天,但你必須要在其中,那才是最重要的哦?”拉魯看着被家人們的反應打擊到的咒靈操使,無奈地對他說道,“在這個‘家庭’當中,讓我們走到一起的理由也許确實是理想,野心,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唯獨只有你是無法被取代的,就算是除你之外最強的米格爾也不行。”

“用這麽厲害的話安慰之前,倒是先聽聽我的想法如何?”

“去找高專麻煩的計劃一律禁止喲?”

“真是的,是是是,我放棄就是了,放棄了。”咒靈操使再怎麽能幹,所有人都跟他唱反調的情況下,他再怎麽想重新執行計劃也絕對沒可能,“但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你想幹嘛?”

“調查一下乙骨憂太的過去,我完全不出面,你們去的那種,這總可以了吧?不對乙骨憂太出手,只調查他身上那個咒靈的來歷,我還是很感興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肯點頭就約等于造反,因此詛咒師們終于願意稍稍出門動彈一下身體,用各自的人脈和方式替夏油傑收集關于乙骨憂太入學前的經歷。

可惜祈本裏香死的實在太早,年僅11歲的她并沒來得及在世上留下足夠多的痕跡,雙親早亡,連唯一的奶奶也在前年病逝,導致完全查不到多少有用的情報。

這件事只好就此擱置下來。

等到詛咒師們漸漸安心,放松了對咒靈操使的看護,他外出的時候身後也不會再跟上一條尾巴,距離菜菜子帶回未來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夏油傑終于有機會支開始終跟姐姐形影不離的美美子。

黑發的小姑娘對養父非常信任,被拜托去拿東西,就獨自一個人高興的跑開了,一點也沒想到對方是為了單獨跟姐姐說話。

菜菜子看着妹妹離開的背影,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等着養父來詢問自己的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當時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夏油傑可能會死亡的事上,沒人來得及關注她突如其來的預知能力,後來又為了緊盯咒靈操使而忘記了這回事。

不過,金發的少女确信,向來周全的養父絕對不會忘記的。

“菜菜子,為什麽你會知道那些日後的事?你天生的術式,應該只有用照片來束縛才對。”預知能力和養女的術式完全不兼容。

少女向着咒靈操使遞上了一個小小的金屬圓筒,她已經多次嘗試丢開它,但果然和養父說的一樣,并沒有什麽用。

每天醒來的時候,它就會出現在枕頭邊,在書包裏,甚至是洗漱臺上。

不管丢掉多少次,鐵筒都會回來。

而美美子對這東西的存在絲毫不覺得怪異,甚至有幾次是美美子親自撿回來,一邊遞給她,一邊說,“菜菜子,真粗心,掉了。”

金發的少女只能對妹妹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她不敢說出真相,因為擔心猿之手會轉頭去纏上妹妹,美美子膽子很小,這東西一定會吓壞她的,所以還是暫時留在自己這裏比較好。

“因為這個。”菜菜子說道,“我用指頭許願了。”

她将願望的部分仔細地告知了咒靈操使,“代價,應該是當時的我死掉了吧,夏油大人,等到12月24號的時候,要是我突然死了的話,請您好好安慰美美子,不要讓她知道這些。”

“是這樣啊……”詛咒師輕輕挑起眉毛,對着養女露出贊許的淺淡微笑,擡手撫摸她的腦袋,“很努力了,菜菜子,做得好。”無論是保護了妹妹,還是想要拯救他這個養父的部分,全部都是。

“嗯,能幫上忙,菜菜子很高興。”

其實,距離死亡的日子已經不是很遠了,少女一度感到害怕和恐懼,但能夠聽到養父的誇獎,她還是高興得紅了臉頰。

自己的犧牲并非沒有價值。

只要能夠保留住這份溫暖的話,付出什麽都可以,哪怕是性命……

“這個就先留在我這裏,去找美美子吧,找不到我特地藏起來的書,她該着急了。”

“好,不過從那之後它就一直跟着我,丢掉也沒用,要是找不到的話,肯定是回我這來了。”少女這樣轉告養父。

咒靈操使皺了皺眉,“糾纏小姑娘可不是什麽好嗜好,讓我試試最近新學的封印術吧,也許會有點用。”

菜菜子亮起了眼睛,“夏油大人的話,一定可以。”

“只是試試而已。”

他笑了笑說道。

金發的少女毫不懷疑地點頭,然後神情輕松地跑向門外,就像她的妹妹那樣,甚至想着,也許明天就不會再看到那個讨厭的圓筒了,這樣的事情。

詛咒師望着養女漸漸遠去的背影,小聲地嘆了口氣。

拉魯說的話也有些道理。

把孩子養得太傻似乎确實不是好事。

“也太好騙了。”他從鐵筒裏輕輕抽出那只枯瘦的手掌,其中一根手指已清晰地呈現被折斷的狀态,“封印多半不行吧,但換人倒是很簡單。”

小小的咔嚓聲,回響在天臺上。

“她們的代價,由我來付。”

咒靈操使言簡意赅地吐出了願望。

“還說妹妹學業不好,這不是半斤八兩嗎?”他嘆息到,因為在咒術上,雙胞胎一直都是被當做一個人看待的。

菜菜子許了願望,就等于是美美子許了願望。

代價自然是從兩人身上一起支取。

只是她們兩個平時太親密了,而願望又指明了只轉移菜菜子一個人的記憶,所以美美子看上去才像是沒有被牽連的樣子。

但要真的沒有關系的話,為什麽經常是美美子把東西撿回來呢?

真是傻孩子。

第二天,發現鐵筒沒再回去的金發少女,用極為崇拜的眼神注視了夏油傑整整一個早上,讓她們的養父不自在到咳嗽了好幾次,最終忍無可忍地趕小姑娘們去上學。

“發生了什麽好事嗎?”拉魯好奇地看着心情很好地跑遠的雙胞胎。

“誰知道呢。”咒靈操使聳聳肩,“小姑娘們的心情總是難以捉摸的,說起來,高專那邊如何了?”

“你說那個乙骨憂太嗎?似乎是開始跟着經驗更豐富的同班開始出任務了。”

“那個言咒師嗎?”

“沒錯,別想偷偷去靠近喔?”

“不會去的,就算真發生了什麽,悟多半也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趕過來,畢竟沒人拖住他的話,要進行移動還是很簡單的。”

“……你是真的放棄了嗎?”

“都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放棄啦。”咒靈操使笑嘻嘻地回答,“我可是一向說話算話的吧?”

“好吧,勉強相信你。”鑒于對方的信用确實很可靠,拉魯點點頭,“會繼續替你看着乙骨憂太的動向的,親自去見也行,但不準單獨去。”

“是是,遵命。”

一點抗議都沒有,順從過頭的咒靈操使,讓拉魯懷疑地盯着他。

但那張挂滿假笑的臉上始終看不出任何端倪。

夏油傑确實一點不急。

猿之手會收取代價沒錯,但這東西并不能親自動手,一般人的話,失去性命只需要一個交通事故就可以了,但對付術師,尋常的意外事故越等于身旁飄落的落葉。

尤其是他這個境界的術者。

起碼得是天降隕石雨,龍卷風,或者海嘯,等等天災級別的意外才有可能殺死他,區區一個咒具,制造一點小事故就是極限了,天災之類的東西絕對是沒可能的。

所以,必須得有什麽東西來殺他才行。

人,或者詛咒。

咒術界僅有的四位特級術師之一,最惡的詛咒師坐在他平日喜歡的位置上,用手支撐起腦袋,心情愉快地望向天空中正緩緩墜落的太陽。

他由衷地盼望着聖誕日的到來。

來的會是悟,還是那個叫做乙骨憂太的小鬼呢?

真是叫人期待啊。

而在無人知曉的山林之中,有着雪白的頭發,穿着雪白的衣衫,若非發絲中央那抹詭異的血色,整個人都好像傳說中的雪女一般的冰咒師,正一臉漠然地看着樹蔭下的纖細人影。

“還沒好嗎?”

“……稍微等一等嘛,這具身體放了太久,實在不太好動。”

“再拖就你自己去。”

“真是冷淡啊,裏梅,我們不是相處愉快的盟友嗎?”

“為什麽非要用這麽麻煩的□□。”一想到待會自己得被迫照顧對方,冰咒師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更好用的你又不是沒有。”

“雖然很弱,可也很強哦?畢竟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到嘛。”樹下纖細的影子笑了起來,“這可是我花費多年,精心準備已久的傑作啊。”

“說起來,聖誕節就要到了,聽說,這是個非常合适送禮物的日子?”

影子的笑聲異常歡快輕巧,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冰咒師卻露出了異常想吐的表情。

“不管看幾次,你的趣味都很叫人惡心。”

“真沒想到會被擅長烹饪人類的你這樣評價呢。”

“食欲是天生的東西,就算料理的是同類,我也沒有浪費過,對得起他們的死亡,但你那個只能說是有病。”

“哎呀呀,真是有趣的想法。”影子歪着頭,端詳了一會裏梅,“要不是我和咒靈受肉的軀殼沒有相性,還真想試試看穿一具咒靈的□□啊……”

“你再說下去,我就真的吐了。”

“呵呵呵,好啦,愉快的聊天就此結束吧,讓我們盡快出發。”影子笑了起來,“我可是非常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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