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

當客廳裏放着一灘幾個小時前還是人類的肉泥,而姍姍來遲的第三機關後勤隊成員們又在租屋裏進進出出不斷忙碌的時候,夏油傑便知道自己家今晚肯定沒法呆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天剛好是假期的最後一天,而五條在搞完窗戶後就乖乖回去了。

太刀川還是挺照顧自己家的隊員的,哪怕青年是個編外成員,後勤隊們趕來的時候給他送了一張附近酒店的房卡,信封裏面能看到已經預付了整整一周的費用。

後勤隊收拾屍體和各種拍照存證應該用不了兩天,這雖然确實是謀殺現場,但鑒于兇手是個契約者,就算保持原樣也壓根沒有意義,所以頂多三天就能結束,剩下的四天應該是讓他叫人來清潔房子順便維修窗戶用的。

夏油傑倒不擔心屋子裏另一個人的痕跡會被發現,像他這個年紀獨居在外的年輕人,認識了一兩個玩得比較好的朋友,時常邀請對方來過夜再正常不過。尤其屋子裏所有雙人份的用品全是男性的,沒有半點女性相關的東西,卧室裏更是連一點床上用品的影子都看不到。正因為他和五條的相處過于純潔的緣故,青年覺得就算他說是戀人,搞不好人家也不肯相信。

他并不知道太刀川靠着過分了解隊員人身情報的便利,早把事實猜了個七七八八,畢竟一個失憶的十七歲男生,性格還外熱內冷不喜歡親人,能讓他同意點頭住進家裏的,就算是朋友也肯定是那種距離戀人兩個字只差一層紙的朋友。

青年十分坦然地帶着幾套換洗的衣服前往酒店,甚至帶上了小鹫,畢竟讓它留在家裏很可能會和後勤隊員們産生糾紛,到時候要是出現了不科學的場面就糟糕了。

在酒店套房裏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夏油傑聯絡了提供特殊服務的清潔公司,委托他們在三天後去自己家進行清理工作,順便維修窗戶,然後青年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去便利店上班。

到達的時候,同事們和店長正在吱吱喳喳的讨論‘附近發生的契約者殺人事件’,夏油傑并不懷疑第三機關封鎖消息的手段,但租屋的房東和鄰居們的嘴巴是堵不住的,這件事肯定會傳出去,最多被省略掉倒黴屋主的名字而已。

“吶,泷川,聽說了嗎?是契約者殺人案呢!聽說死掉的家夥整個都變成了一灘肉泥!!”

“嗯。聽說了。”青年很是波瀾不驚地回答。

“我倒是聽到內部消息,說死掉的是前一陣的變态殺人犯,好像被害人裏的剛好有契約者的親人什麽的,所以應該算是仇殺呢。”店長煞有介事地說道。

店員們紛紛發出了竟然是這樣,不愧是店長,消息真靈通之類的話語。

夏油傑全程板着臉,做出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埋頭理貨,其實心裏大聲地嘆氣個沒完,要是悟昨晚沒那麽快動手,成功把活□□上去,搞不好他還能再申請幾天假期呢。

躺在家裏拿薪水的好日子總是結束得很快。

下班的時候青年特地路過商業街,去旁邊的公用電話亭打了一通留言電話,好讓咒術師知道自己現在暫時住在旅店,免得對方像平時一樣直接推門進屋,然後撞上後勤隊,那場面可不太美妙。

不知道是不是高專的假期也同時結束了的緣故,五條連着兩天都沒出現,但這才是正常情況,在青年放假之前,咒術師前來的頻率始終都不高,消失一周也有過。因此夏油傑心态平穩地過着上班,訓練,出任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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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上一次青年在搏擊培訓的時候表現出了過于離譜的格鬥能力,太刀川幹脆給他批了個免訓,畢竟到時候還真不好說是誰教誰。夏油的培訓項目理所當然地被換成了射擊和駕駛,因為都是些比較依賴身體能力的科目,作為見習咒術師的青年靠着咒力強化和自己本就記憶力過人的大腦,成功碾壓了一幹正式隊員,學習進度十分吓人,要不是他的動作一看就很生疏,教官們都要暗自猜測他失憶前是不是學過——年紀輕輕的特工在如今的日本可不罕見,說不好路邊就走過去一個,誰讓地獄門就在東京呢。

夏油傑對周圍人們的暗自猜測并沒有興趣,自己是不是特工,他再清楚不過了。真有咒術師想當特工,那他簡直可以直接稱王,畢竟五條說過,詛咒師裏就有能把死人叫回來的術者,連他這個只能看到亡者的人都能弄到那麽多的秘密,降靈術能做得就更多了,要是願意的話,他們甚至能從前任總統的屍體裏問出核彈密碼。

對咒術師而言,普通人的世界裏唯一稱得上秘密的,大概只有他們腦袋裏的思想和情感。

完成了一天訓練的青年很是随意地向着基地外側的車站走去,直到他旁邊停下一輛眼熟的車,不透光的黑色玻璃緩緩滑下,露出一之濑彌生那張女性氣質過于薄弱的面孔。

“好久不見,泷川。”

“好久不見,一之濑女士。”

“上車吧,反正順路,我載你去酒店。”

第三機關的上層主事人之一親自來找他,顯然不僅僅是為了捎他一段路那麽簡單,青年也沒有多問,從善如流地坐進了車裏。

一之濑罕見地沒有直接說起她想談的事,而是先問了夏油是否習慣行動隊的任務,培訓的成績,打工是否順利,有沒有考慮去念夜大之類的閑話。

青年撿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回答了,但說完之後只是安靜地坐在後座,沒有任何催促一之濑的意思。

嘆了口氣之後,彌生女士終于不再拖延,說起了正事。

“泷川,你還記得醫院裏的事嗎?”

“……哪一件?”青年倒不是故意,實在是因為當時醫院裏他們談了不少。

“導致睡美人症的手機游戲。”

“找到源頭了嗎?”夏油傑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畢竟按照他從五條那裏聽來的說法,這款導致日本境內睡美人症頻發的游戲,應該是國津神們用來偷渡靈魂的手筆,真能查到什麽幕後主使之類的東西,那絕對是被人趁機唬弄了。

這個世界裏的普通人從來不知道神明的存在,甚至連咒術也不,對他們而言,唯一的不科學之物只有作為超能力者的契約者和DOLL,還有突然出現的地獄門,然而就算是這些東西,因為聯合國研究機構潘多拉的存在,它們的神秘面紗也正在逐漸被掀起。

起碼人們是這麽認為的。

“怎麽說呢,事實非常離譜。”彌生女士苦笑着說道,“雖然我們成功找到了那家游戲公司,卻發現裏面的員工從沒見過老板,日常工作不過按照郵件裏發來的指示進行游戲的制作,上線和維護而已,反正工資一分不少地發給了他們,所以根本沒人在乎老板從未露面的事情,連游戲主體所在的服務器不在公司裏的事情都沒有人擔憂過!”

“所以游戲公司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差不多那樣。”一之濑心累地嘆了口氣,“通信部直接限制了那個游戲的一切接入,甚至想辦法通過信息流動的痕跡查找到了服務器的所在地點,但是……”

“但是什麽?”

“那個所在地點,是地獄門內部的一條街道。”

光是‘地獄門內部’這幾個字,就完全讓夏油傑明白了為何一之濑的聲音裏充滿了倦怠,地獄門是雖然位處國都中央,卻又完全不屬于日本的國土。

如今地獄門的內部,甚至稱得上人類禁區,物理法則被扭曲導致裏面的一切現象都無法用常理來解釋和規避,探險隊至今也經常十不存一。

這幾個字基本就等于‘不用查’的另一種寫法,或者說,查了也白查。

畢竟一之濑既不可能越過聯合國擅自進入地獄門,也沒法保證機動隊的隊員們一定比探險隊強,能夠順利抵達服務器的位置再一個不少地回來。

到底是什麽人把服務器放進了地獄門,又委托游戲公司制作了那個游戲,讓它上線,如今已經變成了完全不可考的一片迷霧。

“抱歉,明明是你好不容易發現的線索。”

“不用向我道歉吧?畢竟一之濑女士已經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

“但你是睡美人症的受害人,而我身為公務員,明明得到了線索卻沒能抓到這個根本是人為制作的怪病的幕後黑手。”

“雖然這麽說,但您已經成功阻止了更多人受害,我覺得您的努力并不是毫無成果。”

“……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國家用稅金養我們這些人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啊?”一之濑無奈地說道,“總而言之,睡美人症大概是不會有什麽後續了,雖然也不會再增加新的受害人,但已經睡過去的人,醒來的幾率應該是非常低的。”

那當然了,除非他們能像自己一樣進入神樹的樹海結界,然後避開外敵的攻擊,順着它們的來路一路穿越星光之橋,然後回到這邊的世界來。否則能夠醒來只代表他們在四國死了,靈魂又成功被外敵給帶回來這邊而已,不過青年明面上自然不會那麽說。

“我知道了,這些應該是不能随便透露給普通人的吧?謝謝您,一之濑女士。”

然而彌生小聲地嘆了口氣。

“今天想跟你談的,不止是睡美人症。”她這麽說道,“還有最新的那個變态連環殺手事件,雖然GR-799的運氣十分糟糕,但通過我們對那個行李箱,以及對GR-799,也就橋本三郎生前的手機通話,以及住處的一系列搜索之後,機關已經确認他就是連環殺手,并且,他所犯下的案件也遠遠不止是目前暴露出來的那些,倒不如說,沒有暴露的數量才是更可怕的那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所以,有人在供養他。”青年毫不猶豫地說出了他當天晚上就已經有過的猜想,無論是具備電子密碼鎖的行李箱,還是契約者随身攜帶的折疊式外置輔助機械骨骼,單純有錢可能未必能買得到那些東西。

“是的,并且還利用他的能力做了不少事,比如讓一些企業家宣告負債破産,自己寫遺書跳樓,實際上企業盈利很好,但他們能夠趁機便宜地買下那個公司,然後順利将它納為己有。”

“警察對這樣的案子根本查不出問題,一切的證據都是完美的。”

“但這說不通。”青年思考了一會之後說道,“我也正是因為那個緣故,才遲遲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想,如果這個契約者是被馴養的,那麽為什麽他會失控到變成連環殺手呢?幕後的人應該很讨厭自己趁手的工具突然變得引人注目起來吧?”

“啊,确實,你會這麽想很正常。”一之濑說道,“事實上很多警察也難以理解,但機關裏的契約者們對此倒并不感到奇怪。”

“那是只有契約者才能夠第一時間想到的理由——橋本的代價太高了。”

夏油傑楞了一瞬之後立刻明白過來,“他的代價高到再付下去可能就要死了,所以急着脫離飼養者?但是……”既然如此,對方為什麽還要繼續使用能力?

“契約者的代價是很不講理的東西,甚至機制也一樣不講理。”一之濑無奈地說道,“尤其橋本的能力又是契約者中相對罕見的類型。”

“将自己的意識轉移到別人的身體裏,取代對方的能力,通常的代價,要麽是一次付清,要麽每次都很過分。”她這樣說道,“我也是剛好認識類似的契約者才知道的,一次付清的那種,需要直接讓自己的身體死掉,永遠失去真正的本體,那樣不管再怎麽置換都無所謂,因為代價在一開始就全部付清了。另外一種,還能夠回到本體的代價,就相對殘酷——最低限度也是要破壞很大一部分的肢體,不管是哪個身體,只要是占據過的都行。”

一之濑将一張照片遞給青年,上面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一年前,他還是有腿的,雖然依然半身不遂。”

“因為反正沒用,所以就幹脆作為代價付掉了嗎?”即便早就知道契約者們代價的離譜程度,但真見識到了,青年還是感到了些許不适,和橋本三郎比起來,他吃個讓人反胃的咒靈球好像也沒那麽難以忍耐了。

“借助動物靠近目标的話,一旦成功,動物要麽當場死亡,要麽直接醒過來逃走,他不可能用別人的身體拿着死去的動物行動,活的也不行,太礙事也太顯眼了,所以回到自己身體的時候便只能用自己的來支付代價,我懷疑那個組織應該最初有為他做好代價的準備,可是橋本帶回去的商品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留下半死不活的身體的。”

要麽直接就死了,要麽還好好地被使用着,不可能輕易被當做垃圾來制支付掉。

“商品的完整性比橋本要重要得多,所以一次次支付代價的橋本就變成了只剩下上半截身體的模樣。我們再度審查了一遍連環殺手的案子,發現橋本第一次犯案的時候,應該占據了被害人的身軀長達兩天,并沒有立刻動手,因為對方幾乎沒什麽社交,才始終沒被發現。但我們成功從鄰居那問到,被害人死亡前一天有帶着一個陌生的行李箱回家。”

“推測他當時應該是真的想徹底換個身體……但是……因為他選的對象樣貌很出色,似乎是直接被橋本背後的組織看中了,要求他把被害人當做商品帶回去。”

“橋本一開始選擇拒絕,通話記錄是那樣顯示的,他們後來應該做了一些無法被監聽的交流,總之橋本最後妥協了,然後就出現了變态連環殺手。他會将那些身體徹底使用,中途拍下錄像帶當做商品,寄給背後供養他的組織,那些錄像帶應該銷量很好。”

既然面孔已經在地下世界出名了,還沾染了藥品,這種身體顯然橋本不會再要。他選擇回到自己殘破的舊軀殼裏,然後把被害人當做代價。

至此,為何橋本要殺死狗的原因也清楚了,當時他應該不知道吉野女士是盲女,本想用狗的身體接近對方再操縱,發現對方根本是最糟糕的載體之後只能自認倒黴,回去幹掉了狗作為代價。

而橋本的本體實在過于稚弱了,稚弱到連一個盲女都根本不敢冒險去殺的程度,最終他只好留下了吉野的性命,也留下了最大的破綻。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以他背後組織的能力,直到他引起的麻煩足夠大之前,橋本也許還是能夠順利活着的,但是。

這家夥的運氣實在太糟糕了。

選上了最大的鬼門關作為新的獵物。

“所以,第三機關是想……”

“橋本背後的地下組織,應該就是我們近期的目标了。”一之濑這麽說道,“他留下了相當多的線索呢,又是多虧了你,泷川君。”

“這種運氣我可不太想要,要不是剛好他被人追殺,這幾天的頭條上大概就是我的訃告了。”

“所以還是泷川君的強運更勝一籌。”

關于連環殺手的聊天顯然是到此為止了,而汽車也剛好停在了酒店門口。青年很識趣地自己下了車,表情平靜地向車裏的一之濑女士揮手告別。

等到進了房間,夏油傑才頭疼地按着額角,一把拉開客廳的窗簾,看向正坐在陽臺欄杆上的咒術師,“悟……下次你好歹提前告訴我,在車上看到你的時候差點把我吓出心髒病。”

“有這麽誇張嗎?就算掉下去了我也不會怎麽樣啊?”一雙交疊的長腿完全伸在半空中,與其說是坐在欄杆上,不如說是漂浮在半空,身體的一部分碰到了欄杆的五條雙手枕在腦袋後面,擺出一副正曬日光浴的惬意姿态,“而且,還不是因為傑回來得太慢了,我才只能在這裏等的,誰讓你把陽臺鎖住了嘛。”

五條的術式用來開鎖并不方便,雖然确實能做到,但那只是把鎖弄壞而已,留下過于明顯的痕跡就沒有意義了。

誰知道你會來爬二十樓的陽臺啊!!青年很想這麽罵過去,不過想想咒術師難得能過來一趟,責備的話語就說不出口了。

他走到陽臺邊上,伸手去摸五條的腦袋。

“好啦,快下來,冰箱裏有甜點哦?這家酒店客房套餐的蛋糕還不錯的樣子。”

“唔……說起來爬陽臺還是第一次呢,畢竟以前宿舍就在對門,壓根不需要啊……傑不覺得很刺激嗎?”

“哪裏刺激了?”夏油傑斜着眼睨他,“驚吓還差不多。”

“爬陽臺來見你的美青年沒有讓傑聯想到偷情之類大膽的事情嗎?我可愛的朱麗葉?”五條笑嘻嘻地說道。

青年努力忍住了噴笑的心情,沒有正經上過學的咒術師肯定不知道羅密歐和朱麗葉讓人印象最深的的部分因為舞臺劇啊,電視劇啊之類的緣故,已經完全變成了殉情和睡美人的親吻,根本沒多少人還記得他們的陽臺密會。

所以他很正經地走過去,拽下五條的衣領。

“聯想沒有,但實際行動可以有。”

青年就這麽吻了上去,然後這位身高一米八的朱麗葉動作熟練地把一米九的羅密歐打橫抱起,親着對方的同時轉身回到卧室裏,十分利索地一腳踹上了陽臺的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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