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四
青年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扭頭沖自己的同伴喊出聲。
“睦月!!”
明明他也沒有做出多麽詳細的指示,但少年似乎就是明白了意思,直接一把将還是滿臉茫然之色的千城夫人打橫抱起,直接奔上二樓,同樣被這麽對待的還有美伢,少女一邊目瞪口呆那個奇怪少年離譜的力氣,一邊只剩下抓緊懷裏的手機和小狗的餘力。
“發,發生了什麽……”她哆哆嗦嗦地詢問。
明明是後發,卻還是輕易追上了少年的青年沒有多說,一腳踢開通往陽臺的玻璃門,任由名為睦月的少年抱着千城夫人竄上陽臺,然後從二樓的陽臺跳上玄關的頂棚,再越過圍牆,落到外面的馬路上,對方做這些的時候堪稱行雲流水,全程不到兩分鐘,完全看不出正抱着一個比自己體型更大的成年女性的樣子。
而美伢和抱着她的年輕人也行走在這條路線上,少女透過青年的臂彎,在對方移動的時候看到自己家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敞開。
因為她和母親的誤會浪費了太多時間,兇手已經來了。
名為泷川的青年和少年彙合後簡單地對視一眼,“分頭走,直接在警局彙合。”
這次少年卻沒有聽他的,只是搖搖頭。
青年似乎對此也有所預料,便示意他将千城夫人放下來,再過度消耗體力,待會遭遇契約者的時候反而不妙。
美伢也獲得了行動自由,和母親一起在兩個年輕人的護衛下飛快地想着位置最近的警署前進,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遠的家,眼淚便流了下來。
雖然過程産生了一點波折,但好歹算是成功逃離了吧?少女這麽想着,只要到達警察局,就暫時獲得了安全,想必犯人再嚣張也不至于沖去警局殺人。
但事實證明她的想法還是過于天真。
在前方的路口,出現了一個打着電話的陌生人,日暮時分還帶着墨鏡,染色的半長金發,叼着煙,胡亂穿着的白西裝和花襯衫,脖子上顯眼的金鏈條。
屬于流氓的要素實在過于齊全,在這個時間點,面前出現了這樣的人,就算少女再怎麽不願多想,不祥的預感也愈來愈越強烈。
“真是沒用的家夥,竟然讓人跑了……”打着電話的男人罵罵咧咧地,然後歪頭看向面前的四人組,“嗯,全家出游嗎?母親和三兄妹啊,真好,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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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着這邊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
美伢和母親立刻就躲到了泷川身後,這壞人有多厲害她們不知道,但面前年輕人的實力,母女兩剛剛才見識過。
“一個警告,要是再靠過來的話,倒黴的可能是你。”夏油傑淡淡地說道。
他并未呼喚自己的咒靈,甚至沒有擺出戰鬥的架勢。
因為青年已經見過中央街地下的那些屍體,滿地畸形的肉塊,與其說他們之前是契約者,不如說完全變成了不成人形的怪物,在法醫手中勉強被拼湊起來的,怪物的完全體,被第三機關和潘多拉認為是門內物質導致的契約者畸變,因為以往也有過這樣的例子,所以他們并沒有特別在意。
只有夏油傑一人知道,那些怪物的姿态意味着什麽。
是‘外敵’。
五條曾經說過的話語在他耳邊不住回響——契約者是天津神的選民,但是僅僅是量産品,用來作為進攻國津神的四國的兵器而存在。
當時他并不很明白為何契約者們的兵器姿态會在這個正常的東京被激活。
但等看到千城美伢手機上的勇者系統,乃至于她帶回家的那只小狗的時候,夏油傑便明白了一切——什麽時候武器會被激活呢?
當然是意識到敵人出現的時候。
就像勇者系統遭遇了契約者,會将他們顯示為外敵一樣。
契約者們一旦靠近了離開四國到達東京的勇者,自然就會被動地顯現出作為自律兵器的本質,由原本人類的姿态,變化為姿态怪異的‘外敵’。
“哈?說什麽胡話呢……臭小鬼,就讓我給想當英雄的笨蛋一點教訓好了……”男人還想要說什麽,正當他将墨鏡往下一拉,露出紅光畢露的雙眼的時候,卻無意識地渾身一抖。
“咦?”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東西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手了。
因為它膨脹成了白色氣球一樣的存在,比男人的上半身還要龐大。
“什麽?能力?”男人驚疑不定地看着面前仍然十分鎮定的青年和少年,對方的表情毫無變化,仿佛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中,但不管是眼瞳裏,還是身上,都沒有發出契約者應有的射線光。“怎,怎麽回事……?”
他搖搖擺擺的想要後退,卻發現一條腿也已經膨脹,根本不聽使喚。
左手,右腿,左腿,身體,頭。
男人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他的臉孔,完全消失在了白色的膠質裏,出現在半空中的,是一個由無數膠狀體凝固而成的奇怪玩意,它沒有頭,沒有四肢,看着甚至毫無生物感,反而更接近機械,咕嘟咕嘟地吐出一些水球,而那些充盈着水汽的球體徹底無視了物理定律,就這麽離譜地漂浮在機械體旁邊,簡直像是一串無人機。
照理說,機械應該不至于引起恐怖谷效應,但看着那個東西,美伢和母親還是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因為它太大了。
有一個廣告氣球那麽大,根本無法想象原本是個看上去普通正常的人類。
“泷,泷川先生……”少女的牙關甚至開始打顫。
名為睦月的少年眨眨眼,歪頭打量了一下漂浮在空中的怪物後,毫無緊張感地拿出手機不斷咔嚓拍照。
“千城小姐。”青年突然出聲。
“是!”
“把你的手機拿出來。”
“唉?”萬萬沒想到對方的吩咐是這個,美伢和母親對視了一眼,但還是順從地照做,如今手機界面上只剩下一個奇怪的圖标。
“按下去。”
“是……唉?發光了。”美伢好奇地看向仍在擡頭仰望怪物的青年,“這個東西到底是……”正當美伢感到奇怪的時候,從手機中沖出無數彩色的樹藤,花瓣,甚至是葉子,包裹了她,又瞬間散開,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上普通的外出服變成了好像演出服一樣的淺黃色華麗衣衫,忍不住驚叫起來,“什,什麽鬼啊這是!!!”
“你可以叫它勇者的戰鬥服……總之就當是離譜的RPG游戲現實化吧。”青年聳聳肩,而剛才還在拍怪物的少年,一秒轉過頭來,試圖直接拍攝少女,可惜他的行為被夏油傑制止了。
“沒有征得同意的時候不能亂拍人,尤其是女孩子。”青年這麽對睦月說道。
也不知道少年歪頭想了什麽,總之他姑且還是收回了手機。
意識到自己不會留下這個奇怪姿态的黑歷史證據之後,美伢打從心底裏松了一口氣,“這,這個,泷川先生,和上面那個東西……到底是……”
“勇者的任務就是打敗怪物不是嗎?”
“唉??我??”“美伢??”千城夫人和少女都愕然出聲,“不不不,做不到的!!我連您都打不過……不,我體育成績很爛的!”美伢雖然确實幻想過自己有變得特別的一天。
但戰鬥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讓普通的小孩子去戰鬥也太離譜了啊,這位特殊部門的泷川先生,您不是來保護我和美伢的嗎?”千城夫人顯然也完全無法接受。
“說笑而已,不過讓他變成怪物的,确實是因為你——帶回來的狗。”
“咦?”美伢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懷裏還在乖巧哈氣的小狗,怎麽看都是無害可愛的小動物。
“應該說是小狗身上附着的東西,現在她轉而找上你了,應該是相性比較合吧,好了,廢話就說到這裏,園子,能聽到嗎?”
美伢發現自己舉起了手,明明她并沒想那麽做。
“附身嗎,我記得你應該有自己的身體才對……到底為什麽從身體裏跑出來了?”
手臂擅自揮舞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慌張。
少女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她旁邊的母親看上去也被女兒古怪的舉止給吓到,“泷,泷川先生,這到底是……”
“我的同伴暫時借用了您女兒的身體,就當做是那樣吧,她沒有惡意,而且也是個女孩子。”青年這麽說道,“好了,我們先把敵人解決掉,園子,能動嗎?”
美伢哭喪着臉用力點頭。
“那麽,老樣子,我負責困住它,你來破壞。”青年這麽說道,“睦月,千城夫人就麻煩你了。”少年乖巧地點點頭,一下子就把還在茫然失措的女性再度抱起來,找了個安全隐蔽的角落躲好,沖夏油傑比了個OK的手勢。
千城夫人顯然還擔憂着女兒,正要叫喊的她看到少女随意一揮手,掌中就出現了一把巨大的□□,甚至被放到地上的小狗也一個打滾變成了好幾個十個漂浮的不明物體,圍繞着美伢,将她托舉在半空。
女人立刻就叫不出來了,只能戰戰兢兢地看着,順便祈禱附身女兒的超能力者別做出什麽失禮的行為——那件‘戰鬥服’不管怎麽看都很容易走光的樣子。
名為泷川的青年戰鬥的姿态很叫人懷疑他到底是人類,還是別的什麽東西,明明空無一物的地方,卻能輕易踏足,雖然不會飛,卻用腳踩空氣的方式靠近了半空中的怪物,那些前來襲擊他的水球都一一被青年用手腳擊碎踢飛,有時候還能看到他握住無形的鞭子将遠處的,帶有特殊顏色的水球抽裂,散落在地上的水漬瞬間冒起了白煙,顯然,那是具備腐蝕性的液體。
僅僅泷川一人,就吸引了機械怪物的全部注意力,完全分不出多餘的肢體去對付另外一個靠近它的美伢,或者說正使用着美伢身體的某個存在。少女揮舞□□的手法娴熟無比,能夠自由變化長短和刀刃寬度的奇異武器大部分時候作為槍存在,但只要少女想要的話,它随時能夠化為盾牌,成為薙刀。
然後千城夫人就這麽看着自己的女兒像舞蹈一樣在空中躍動,輕而易舉地揮舞武器,将那個機械怪物的肢體不斷削切,仿佛它真的只是無害的廣告氣球。
美伢中途當然有發出尖叫,甚至哭了出來,涕淚橫流,但這并沒有讓她的手指因此顫抖半分,揮下去的力道也依舊十足,旁邊負責困住機械體攻擊的泷川全程無視了她的慘叫,只專心致志地保證美伢不會受到任何一次攻擊。
那頭機械怪物就這樣在兩人的合力下變成了滿地的碎裂膠體,美伢只慶幸對方不會流血,否則自己肯定會吐出來。
正當少女對準暴露出弱點的外敵,企圖使出最後一擊的時候,夏油傑卻靠了過去,将大小只剩下先前三分之一的怪物按在掌下。
那怪物在其餘三人的目光下,緩緩變成了一個連巴掌大都沒有無色球體。
“果然……”青年兀自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便輕易将球體收了起來,“好了,我們暫時安全了,幹得漂亮,園子。”
少女利落地行了一個童子軍軍禮,但美伢表情更加沮喪。
她很清楚這場戰鬥跟自己完全沒有任何關系,完全是名為園子的少女做的。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女兒,美伢她到底……”意識到安全之後,千城夫人總算能夠好好開口說話了。
“這個說來話長,等我們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再說,還是有可能有其他敵人追來的。”青年苦笑着說道,即便是急于追問真相的千城母女,也知道泷川說的沒錯,所以她們暫時閉上了嘴巴,跟着青年的指引,繼續前往警局,就算是要往基地跑,也得先借到交通工具。
等到了警署,看到泷川拿出證件要求警局派人将他們四人護送前往某地,而員警們完全照做不誤之後,千城夫人總算真的相信青年并不是壞人,對他的安全也沒再提出更多異議。
在四人前往停車場期間,青年和少年走在隊伍後面,夏油傑摸了摸睦月的頭,對他耳語幾句,而少年則乖巧地點頭。
千城母女和警方單純以為他是在對少年發出指示,完全沒有因此産生什麽懷疑。
只有睦月聽清楚了青年的話語。
“剛才的戰鬥,不要告訴任何人。”
日常行動只會遵循事先輸入的人格程序,自我稀薄到約等于不存在的人偶少年照理不可能聽從他的命令,因為泷川并沒有這種權限,他只是特別行動隊的編外隊員而已。
然而,夏油傑的命令,是邊按着睦月的浮游靈邊說的。
DOLL之所以還能醒來,而不是像被奪走了靈魂的睡美人症患者那樣徹底陷入昏迷,完全是因為觀測靈——它們代替了靈魂的角色,但這些東西其實是極為接近低等詛咒的存在,自我稀薄到幾近于無,只剩下本能,只有培育DOLL的情感,才能讓觀測靈逐漸獲得咒力,讓DOLL漸漸得到類似自我的東西。
越是強大的咒靈,便具備越是鮮明的情緒,智力也逐漸增長。
但詛咒依然是詛咒,并不是原裝的靈魂,夏油傑也不知道,一旦身體裏的觀測靈被培育到極限,變成特級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目前最接近那個姿态的,就是此刻的美伢。
或者說,被勇者園子的靈體附身的美伢。
園子不是詛咒,她具備清晰的人格和自我意識,也沒有要占據美伢身體的意思,單純只是意識到她的處境危險,所以才讓自己的力量流瀉出來,借用手機和狗的存在來保護美伢的安全。
至于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體的園子為何會以觀測靈的狀态出現在中央街的下水道裏,這件事夏油傑也并不清楚,但想必能夠從一之濑和太刀川那邊弄到情報。
前DOLL的去向和遭遇,第三機關絕不可能一點不知道。
咒靈操術連虛弱的外敵都能支配,區區一個普通的觀測靈自然不在話下,睦月極為溫順地點點頭,輕易地接受了青年的命令。
夏油傑單純地慶幸了一下留在自己身邊的是睦月,雖然少年的任務多半是監視附帶一點保護,但其他人可沒這麽容易‘被說服’。
尤其萬一是彩音的話,那樂子就是大了,第五隊瞬間減員一名。
畢竟青年不确定變成了外敵的契約者還能不能變回來。
起碼死了的契約者從沒有複活過。
上車的時候,睦月坐在了前座,而千城母女坐在青年旁邊,雖然對這個位置分布有些奇怪,但思及青年可能是出于安全考量,開車的員警便沒有多想。
千城母女自然更加不會對剛剛從怪物手中挽救了自己的可靠恩人懷疑太多,一上車就疲倦地靠在一起,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沒有任何人看到正從美伢身上流淌出來的古怪色彩,它們在青年的手掌中漸漸化為一顆漆黑的魂玉,被夏油傑反手收進褲兜裏。
至于千城母女的記憶,要更改起來就更容易了,普通人對咒靈的能力總是毫無抵抗的,她們只會記得是青年和少年從契約者手中拯救了自己,而那些過程和細節則迅速地在夢境中被淡化遺忘。
受到過度驚吓的時候,人類出于保護自我的本能,将一部分可怕的記憶遺忘是很正常的。
反正千城母女也成功安全地帶回來了,至于被隐藏起來的真實,夏油傑覺得只需要像過去那樣,只将一小部分告訴第三機關就可以了。
畢竟,光看園子的狀态,就能想到潘多拉肯定沒有像他之前聽說的那樣,讓少女回到父母身邊,去過什麽普通人的生活。
擅自拿未成年的小孩子做實驗的潘多拉和第三機關,跟大赦其實也沒什麽區別,只是前者好歹會給自己披上一層皮,做得不那麽難看而已。
因此,決定算計這些龐然大物的時候,青年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哪怕他和特別行動隊現在也像戰友一樣親密。
警車在東京的夜色裏靜靜開往基地的方向,沿途的路燈和建築物交錯而産生的光影不斷落在青年平靜凝視窗外的側臉上。
就像他正不斷行走在光與影之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