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五
到達基地之後,正如夏油傑所料,千城母女的模糊描述并沒有引起太多重視,她們很快由專門的後勤人員接走,送往更為安全的特殊宿舍區,在那邊住一陣子,等事件完全結束之後再回歸普通生活。
太刀川先去詢問了身為DOLL的睦月。
衆所周知,DOLL是根本不會撒謊的,而少年的最高權限人在行動隊中只有太刀川一人,所以收到睦月遞來的手機之後,第五隊的隊長便對兩位隊員和千城母女的遭遇稍稍有了些頭緒。
“那個契約者,在靠近你們的瞬間就發生了畸變?”看着手機裏的相片,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太刀川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青年點點頭,“本來還擔心如果他的能力是我沒法防禦的類型要怎麽辦,結果這家夥剛靠近我們就變成了怪物。”
“看着可不像是比契約者弱的樣子。”太刀川這麽說道。
想要用過于簡陋的假話來哄騙一個前特工是不可能的,雖然夏油傑并不知道隊長的身份,但不妨礙他察覺到對方是只老狐貍的本質。
大概是同類相斥吧,外表看着很信任也很信服太刀川的青年,對自己身處的第五組裏,最戒備的并不是別人,正是這位一開始特別和藹溫和的隊長。
“是的,那東西很強,我勉強能妨礙它的行動,但造不成什麽傷害。”
“那它是怎麽碎的?”太刀川輕輕撥動手機,裏面顯露出怪物化為滿地碎屑的樣子,半空中則是兩個極為模糊的,正在戰鬥的身影。
以手機的像素,想要成功捕捉到高速移動的勇者和咒術師根本是笑話,能留個影子在照片上就不錯了,因此青年壓根沒費事清理睦月的相冊,免得引起更多懷疑。反正他是負責牽制的一方,全程沒怎麽出手攻擊過,而手機也拍不出咒靈,事後被詢問的話要糊弄也很容易。
至于來自太刀川的诘問,夏油傑早就準備好了應對的方法。
“這個問題,一之濑女士可能比我更清楚。”青年板起面孔,“當時我問過她,和我一起穿過四國大橋的少女怎麽樣了,她告訴我乃木園子因為事故而忘記了所有的事情,所以被送回了父母身邊……”
聽到青年的口中吐出‘乃木園子’這個名字,太刀川終于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如果那是真的話,為什麽我會看到園子?”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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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見到了園子,雖然她沒有和我對話,并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活人,而更接近幽靈的狀态。”青年這麽說道,“然後身為幽靈的她,輕而易舉地揮舞□□,将怪物撕成了碎片,從那些碎塊的傷口來看,下水道裏的契約者們應該也是她動的手,契約者們殘存的恐懼說有幽靈在追殺他們是真的。雖然以前我從未遇到過這種事,畢竟大部分的幽靈連一片葉子都很難吹動。”
“她的行動似乎需要媒介,如果不附體在什麽活物身上就不能戰鬥,一開始她附身了那只狗,從下水道裏溜出來,恰巧被千城小姐撿到了。順便說一句,她幹掉怪物的時候附身的是千城小姐,下水道裏還有一具正常的普通人屍體,并且他死于多種契約能力的圍攻的理由也清楚了,應該當時是剛好被園子附身,然後契約者們在畸變前試圖殺掉她吧。”
看着青年變得倔強起來的面孔,太刀川不由得一陣頭痛,但他還是硬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原來如此……那麽她,那位園子姑娘,現在還在千城小姐身上?”
“很遺憾,幹掉契約者之後她就跑了,畢竟當時可是在外面,十米之內只要飛過一只鳥,走過一個路人,她就能輕易脫身,我也不知道現在她去了哪,畢竟我的能力只是‘看見’幽靈,并沒有追蹤幽靈的能力。”
“……你明明說過她并不能随便轉移的……”
“因為下水道裏的大部分生物不合适,起碼昆蟲絕對不行,冷血動物和老鼠可能腦容量太小,請把她當做一個要求比較高的身體交換能力者看待。”青年冷冰冰地解釋道。
“這樣嗎,我知道了。”太刀川沉吟了一會兒,如是說道,“辛苦你了,泷川,先去休息吧。”
“……對于園子,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關于隐瞞你的部分,我們很抱歉,但下次依然會這麽做,因為那孩子的存在和一些不能向民衆公布的機密有關,我能說的只有這些。”
青年安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幹脆地轉身離開。
看着泷川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的樣子,太刀川無奈地搖搖頭,明白行動隊和青年之間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情誼肯定已經生出了間隙。
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第三機關的存在并不是為了從契約者手中保護平民。鎮壓犯亂的契約者,掌握能力情報和地獄門相關的訊息,并且讓民間契約者為政府所用才是第三機關存在的意義。
不過,真的是巧合嗎?
“又是DOLL嗎?”他坐在辦公椅上,頭疼地按住額角,“日本可不能再來一次預言事件了。”上一次,三鷹文書預言的實現,造成了整個機關的潰敗,地獄門臨時開啓,潘多拉機能癱瘓等等一系列的可怕後果,而造成這一切的僅僅是一個能力真正覺醒的DOLL。
前來妄圖占領地獄門的美軍遭受了多大的打擊,在那個事件裏又死去了多少特工,多少契約者,即便是太刀川也不願去仔細回想。
如今的潘多拉在對待DOLL的态度上格外謹慎也是無可厚非的。
至于乃木園子的幽靈……太刀川直接撥通了桌上的電話,哪怕對方變成了幽靈,第三機關也得想辦法追捕,總不能讓這個能令契約者直接畸變的DOLL繼續在外界自由行動,對很多根本無害的契約者而言,僅僅是契約者的身份就得被迫變成怪物,甚至還要為此送命,那也太過殘酷了。
要知道,現在東京都內,隐藏的契約者數量,起碼有數萬人之多,至于日本全境,乃至于整個世界就更多了。
雖然總有些人抱着契約者這種存在死光最好的念頭,但太刀川并不是這種極端主義者,在他看來,契約者最多就是多了個特殊長處的普通人,哪怕視能力而定,其中某些會不合時宜的強,但本質依然還是普通人。
證據就是,如果他和彩音對上的話,太刀川有一百種方法幹掉對方。
訓練有素的特工和接受了幾年軍事訓練的契約者壓根不是一個水準的戰士,如果換成民間契約者的話,只要對方的能力別太離譜,不管來幾個,像太刀川這樣的‘普通人’都能夠全程碾壓。
正在太刀川為了‘DOLL的幽靈’而焦頭爛額的時候,他的頂頭上司一之濑彌生也同樣深陷困擾之中,而理由和他差不多。
也是因為曾經的DOLL,名為乃木園子的這名少女。
站在第三機關最高層的辦公室裏,她看着自己如今的合作人,小林吾朗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罕見的憤怒。
“因為那孩子突然恢複了正常人的精神狀态,懷疑她可能也是一名覺醒的DOLL,所以強制把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加入地獄門探索隊,潘多拉在想什麽!!!瘋了嗎?”
“将變回普通人的乃木園子帶往地獄門,想看看她是否會像其他失去能力的契約者一樣,因為接近地獄門而恢複,确實是潘多拉裏面的研究者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這根本就是人體試驗了吧!!一開始你就該幹涉這件事的!”彌生憤怒地拍打桌面。
正如她所說,半月之前,本該回到父母身邊,恢複普通人生活的十二歲少女乃木園子,突然被來自潘多拉的研究人員秘密帶走,并加入了近期組建起來的地獄門探索隊,成為年齡最小的隊員之一。
最開始,那孩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因為研究者們的态度還算親切,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服’了她的父母,園子一度以為這只是次比較特殊的學習參觀而已,就像國中生們參觀國立天文臺的外部設施一樣。
她周圍來來去去的,全是被稱為博士,教授之類的學者,小孩子很容易對這些看起來表情溫柔和藹的高等知識人員們産生好感,畢竟他們總能夠輕易解答孩子們時不時冒出來的好奇心。
由于恢複正常之後就回去學校上課,還是個聰明的好學生,所以理所當然地從來不怕老師的園子,并沒有察覺到,她在研究機構裏的身份,不是學生,而是實驗動物。
她在最靠近地獄門的研究所裏的生活十分充實,每天早上起床,跟着專門的老師上一天課,然後去做身體檢查,再由幾位熟悉的教授帶着,旁觀他們的一些和地獄門有關的實驗,最後休息睡覺,跟換個地方上學也沒什麽差別,甚至還是一對一的課程。
除開智商意外地高,教授的課程在很短的時間裏從國中跳到了高中,甚至有一路往大學跑的跡象,但乃木園子平時不論怎麽看,都始終是個普通的小姑娘。
研究者們開始懷疑是否還有讓她繼續留在潘多拉的必要,畢竟其他的契約者,都是一靠近地獄門,就會逐漸恢複能力,甚至在門內的話,還能夠出現一定程度的能力增幅現象。
而少女在潘多拉的地獄門園區生活了快半個月,卻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有一次在能夠直視不可接觸地域的專屬觀察室裏,單純只負責旁觀的園子突然指着面前的玻璃說,“那邊有人在看。”為止。
只在觀察室開啓期間才能夠看見外部景象的特殊玻璃外面,當然就是地獄門內部,被霧氣籠罩的荒蕪街道能見度非常低,僅僅只有一兩米。
少女指着的地方什麽都沒有。
于是研究者們借用ME設備查看了她腦中所看到的景象。
設備裏投射出來的影像中,玻璃牆外的霧氣和他們在現實裏看到的完全不同,十分稀薄,甚至能看到遠處建築物的輪廓和清晰的街道。
而在街道的盡頭,确實有一個影子站在那裏。
将影像放大之後,研究者們脊背發涼的意識到,那是一個穿着奇怪衣服,舉着□□的孩子,而她長着跟乃木園子一模一樣的臉。
但就算繼續讓園子停留在觀察室裏,那個影子也只是站在遠處,并沒有要接近的跡象。
最後,研究者們終于做出了讓園子直接跟着探索隊進入地獄門的決定,而這也是一切事故的源頭,少女在跨入地獄門內十分鐘後失去了意識,變回了DOLL狀态。
而她倒下的身體上空,那個影子出現了。
DOLL的觀測靈應該只有契約者和DOLL能夠看見,但‘她’的存在卻能夠被所有人目睹。
和曾經的,那個覺醒了的特殊DOLL極為相似的特性。
這令探索小隊十分慌張,試圖用提前就準備好的,針對靈體的設備捕捉影子。
但儀器并沒有能夠起效,影子像觀測靈一樣沿着水渠移動,地獄門內的建築完全失去了電力,只剩下水澤能夠作為依憑,探索隊員們試圖追蹤‘她’,照理說DOLL的觀測靈不會反抗來自□□的指揮,但重新變回DOLL的乃木園子似乎對外界的一切刺激都失去了反應,要給她輸入臨時人格程序又來不及,所以得到了自由行動許可的‘影子’便在被追捕的情況下鑽入了下水道,一陣亂跑後找到了那條通往外界的縫隙——最後遭遇了一隊正等在縫隙外面的契約者。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不必說了。
契約者們瞬間畸變,唯一的普通人成為少女的依憑對象,借着一具抗拒自己的身體将怪物們盡數斬殺,但那也讓園子借用的身體遭到了不可挽回的破壞。
消耗過大又離開了地獄門區域的她似乎失去了能借助水流移動的能力,不得不想辦法找到了一條位置最近的,誤入下水道的小狗依憑上去,然後因為某個論壇上剛好巧合的吹牛帖子,成功躲過了來自潘多拉和第三機關的聯合追捕,其中甚至包括曾經身為她臨時同伴的泷川悟。
當然,園子現在還不知道泷川已經取回了名字,她在魂玉裏正睡得昏天地暗,直到夏油能找到可以讓她順利附身,又不至于洩密的軀殼之前,少女的意識大概還得保持一陣魂玉狀态。
對逃離的乃木園子的觀測靈的去向,無論是一之濑還是如今第三機關的領導者小林吾朗,都沒什麽頭緒,誰也沒料到少女的影子正藏在一位編外隊員手裏。
不管他們用了什麽方法尋找,最後都不會有任何結果。
再加上新的契約者死亡事件遲遲沒有出現,而也沒有傳來任何幽靈目擊的報告,追蹤任務就此陷入了泥潭。
當然,這件事,此刻正在小林面前釋放怒火的一之濑并不知道。
“如果我的阻止有用的話,我肯定就那麽做了。”小林吾朗不以為意的聳肩,“不管是為了一個DOLL和潘多拉翻臉,還是阻止潘多拉的行動,我都做不到,就算你為此痛罵我無能或者是個渣滓,我都可以接受,但光生氣不會讓事情有任何改變。”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一之濑知道小林說的是實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潘多拉是屬于聯合國的機構,而第三機關是日本和潘多拉之間的紐帶,兩個部門之間的種種交流幾乎能夠等同國與國之間的交流。
遇到這種惡心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而他們并沒有強硬地反抗潘多拉的底氣,無論是從實力上,還是從體量上。
就像日本不可能反抗某個大國在水底的吸血一樣。
“乃木園子的事情先不提,你之前說的又是怎麽回事,第三機關內部出現了情報失竊?”一之濑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們合作前就已經約好,對外行動的部分我來負責,研究室那邊交給奧萊優,而其他的部分全都由你負責吧?我一直以為你的安防工作做得不錯。”
起碼過去的第三機關從沒出現過情報外洩。
“但檔案室裏的情報确實被動過了。”小林吾朗同樣面無表情,“我懷疑是契約者,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入侵的,畢竟整個第三機關都布下了奧萊優研究的探測器,一旦使用未登錄的契約能力,警報就肯定會響起,可如果不用的話,他又是怎麽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進入到檔案室的。”
“少掉的是什麽情報?民間契約者登記記錄?特殊成員名單?還是……”
“不,都不是,應該說,他拿走的東西其實已經毫無價值……”
“?”一之濑看着他的表情驚訝極了,好像他突然說了個不合時宜的笑話。
“他拿走的,是屬于三鷹文書的相關檔案。”小林這麽說道,“但是,只要情報靈通一點的特工都知道,預言已經被實現了,如今伊邪那美下落不明,伊邪納岐确認已經死亡。我不明白再拿走這份已經過時的資料還有什麽用處,雖然大部分民衆對當時的真相确實一無所知。”
但那種真相也和外界壓根沒有一點關系,就等于已經發布了的相對論的複印手稿,在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的情況下,拿的還是沒有一點紀念價值,可以說是個像樣點的情報機構都能弄到手的複印手稿,小林實在搞不懂入侵者的目的。
“總不會跟那些才能卓越的黑客一樣,入侵五角大樓就為了好玩?”
一之濑茫然地說道。
“……不知道。”
而就在第三機關的兩位頂層大佬在辦公室裏為今天的奇怪遭遇面面相觑的時候,入侵第三機關的犯人正悠閑地躺在沙發上翻閱情報,順便對開門進來的青年露出笑容。
“今天很早嘛,傑。”
雪發的咒術師輕輕扯下自己的繃帶,晴空的眼瞳之中滿是柔和的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