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三
監控室裏的男人們愣愣地看着屏幕,那顯然并不是他們的幻覺,拆牆的少女契約者也聽到了說話的聲音,她大喝着,“誰在那邊??”從旁邊的拆遷現場一路跑過來就是證明。
可惜留在原地的只有一處詭異的缺口,不過少女立刻意識到了這可以利用,毫不猶豫地從眼中放出赤芒,拉塞爾諾普特放射光包裹了她的身體,外表纖細的腳掌只一下就輕易踹碎了牆壁。
但也僅此而已。
碎裂的只有牆壁,原本在牆上的缺口變成浮在空中的狀态,看上去更加奇怪,而少女契約者不管是用手腳還是用身上的槍械,都無法讓這個缺口增加哪怕小小的一點。
物理破壞對空間的壁障而言顯然毫無意義。
搞了半天不過是把原本擋在那兒的一堵牆弄碎的彩音氣得咬牙,即便如此也始終沒能讓她的處境有什麽改變。
同樣類似的場景也發生在太刀川和睦月被困住的地方,遠處的一處牆壁上碎開一個洞,正利用觀測靈探查的少年立刻拽起隊長跑過去,可惜到達之前,鑿牆的人就離開了,讓太刀川對着最多能伸出一只手的空間孔洞無奈苦笑。
“這是什麽惡趣味,知道自己在盒子裏比完全沒有縫隙的盒子可惡劣多了……啊,睦月,讓你的觀測靈出去!”
人不行,但靈體可以。
少年立刻照做,然後便看到了被砸出大洞的車站跟傾倒的電車,他将這樣的畫面如實報告給太刀川,正要讓觀測靈繼續往周邊探索,最後卻莫名僵在原地。
“睦月?”隊長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臉頰,沒能得到任何回應,那孩子明明睜着眼睛,雙眼卻沒有焦點,這幅對外界的刺激毫無反應的樣子,像極了DOLL未被灌輸人格程序的初始狀态。
牆壁上的孔洞裏傳出了陌生男人的聲音。
“抱歉抱歉,但我對視線真的很敏感,因為感覺到被‘看’了,下意識打了一拳過去……應該只是昏迷了吧?大概?可能?我沒用太大力啦,誰讓這孩子的‘靈體’太弱了……說實話你們認真的嗎?讓弱到連三級都沒有的靈到處亂跑什麽的。”
“……誰在那裏?”太刀川的手掌已經摸上背後的槍械。
“只是一個路過的好心人啦~~~休息一晚上他就會恢複了,我真的沒怎麽用力耶。”看不到身影的陌生人這麽說道,“隔壁的是你們的同伴嗎?一個正在拆牆的小姑娘和正在吵架的一群……嗯,吵起來的理由竟然是沒有水和吃的,來試膽的時候就沒想過會遇難嗎?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冒失啊。”
知道隊員們都還活着,甚至沒有遭遇太多危險,太刀川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氣,“除開他們之外還有別的人嗎?應該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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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哦,下面還有好幾層呢,我就是來找我朋友的,所以不能再跟你繼續聊下去啦,專業人士就請自求多福?有這個籠子在,你們搞不好還挺安全的,啊,為了預防萬一,給,別的房間我也給塞了一些,因為情況特殊我才把機器砸開的,事後賠償就麻煩你們啦~”
自動販賣機裏的食物和飲料被塞了一些進來。
“呃,謝謝……但是能否……”
留下這些東西後,完全無視了太刀川的挽留和請求,奇怪的男人就這麽走開了。
最終只看到了對方黑色的衣服和雪白修長的手掌的太刀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感覺上不像是敵人,但态度和能力又過于奇怪離譜。
繼續着鑿牆之旅的五條沒料到自己能在空間裏看到熟人,“哦呀,這不是找我占蔔的小姑娘嗎?”
渾身是血的少女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啃咬指甲。
“您……”
“……遺體,找到了嗎?”咒術師語氣溫和地詢問。
若葉垂下眼簾,微微點了個頭。
五條直接在牆上拆出一道門,“好啦,乘對面還沒察覺到開了洞,趕緊出來,回家洗個澡,然後把這裏的事情忘掉。”
少女猛地擡頭,表情十分錯愕,“不,不行……那些家夥還……”
“警察已經來了哦?雖然目前跟你一樣被困在房間裏,不過更多的警察很快就會趕到吧?所以不需要你再做什麽了。”
“但,但是……”
“嘛,真拿你沒轍,先跟我走吧。”
“咦?”
“總不能讓未成年的小孩子一個人留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好啦,快點跟上哦?洞穴開得太大,馬上就要複原了。”
“好,好的,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若葉向着洞口跑出去,被強行打開的孔洞在她身後漸漸合攏,就在她看着身後消失的一排血色腳印發愣的時候,前方的高大男子拉住了她的手。
“要跟好啊,一不小心離太遠就又會被分開了,我是無所謂啦,但一層層找人也挺麻煩的。”
“是,是的。對不起。”
“好,下一層下一層……”男人扯開臉上的繃帶,露出蒼色的眼瞳,專注地看着前方的虛空,“嗯,差不多就是這裏——”他伸出手去,往半空中抓了一把,就像扯下一張海報那樣,輕而易舉地扯開了一層無形無色的障礙物,讓面前出現了全新的空間。
若葉完全無法理解對方是怎麽做到的,起碼她沒有看到男人使用能力,而且,這個奇怪的男人不應該是個預知能力者嗎?
五條并沒有在意身旁小姑娘的呆愣,兀自沖着新露出來的空間裏喊話,“傑?在這邊嗎?”
“總算來了啊。”空無一物的內側,突然出現了說話的聲音,若葉目瞪口呆的看着從半空中一點點浮現的黑發青年,以及對方看向自己的詫異表情。
“……小廣若葉?”
少女當場倒退了一步,就差立刻逃走。
“正好。”他遲疑了一下,從衣兜裏掏出一本随身筆記,“你媽媽的留言我需要告訴你,嗯,是存款薄的密碼,東西你知道放在哪裏吧?還有那些衣服和包什麽的也賣掉,起碼夠你念到高中了,她是這麽說的。”
随手寫了什麽東西的青年将字條塞進少女的手裏,“…悟,這邊剩下的部分我能自己搞定,你先送她回家吧,小孩子留在這種地方太危險了。”
小廣清美的亡魂就在自己身邊,夏油傑完全能感受到她對女兒的深刻的擔憂與關切。
看着手裏被塞進來的紙片,若葉有一種自己正身在夢中的錯覺,如果不是做夢的話,已經死去了的媽媽的遺言還能傳到自己手上什麽的,怎麽可能呢?但少女知道對方沒有說謊,無論是被藏起來的存款本,還是留在家裏的名牌包跟衣服,都是母親的東西。
明明殺了人,身上和腳下都沾滿了血,面前的兩個人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一樣,說着小孩子不能留在危險的地方,要送她回家。
這一定是夢吧?若葉想。
因為只有夢裏,才會有那麽溫柔的好事呀?
“沒,沒關系的……我,我可以幫忙……我是契約者……”她小聲地說着,如果是這兩個人的話,應該不要緊的吧?或者說,作為替她指明了母親遺體下落和傳遞遺言的代價,就算他們要利用自己的能力,若葉也能夠接受。
咒術師和青年互看了一眼。
“是契約者就更不行了。”夏油傑點點頭,“上報第三機關之後肯定直接進管制所,你媽媽得罵死我……”
少女茫然地看向青年,他在說什麽,母親明明已經死了。
“行了行了,我先帶小姑娘回家,然後再來接你。”好不容易趕着跑過來,結果卻淪為送貨人員的咒術師擺出不高興的表情,“差遣我的價格可是很貴的。”
“是是,一個月份的小蛋糕對吧?過來的時候小心點,別被發現了。”
“哎呀呀,傑以為我是誰?五條老師我可是萬能的。”得到了報酬的五條好說話極了,一把将小姑娘夾在腋下就飄了起來,“我先走啦,馬上回來哦!要是很棘手的話不要擅自應對,好歹等一下。”
青年無奈地點頭,然後沖飄在天花板上的兩人揮手作別。
等五條和若葉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他才松動了一下脖頸,讓咒靈把吞下去的那些契約者們重新丢回原本的空間,然後再度走進小鹫敞開的懷抱裏。原本只打算用咒靈吓人的夏油傑意外發現,一旦用咒靈把人藏起來的話,躲在暗處的空間操作者就沒法找到他們,證據就是他帶着這群裹着人的咒靈在封閉的空間裏不停游走,卻一次也沒有像在小隊裏那樣被分開。
敵人找不到自己,又成功從封閉的空間裏出來,這個基地裏便再也沒有能夠阻攔青年的存在了。夏油傑有心再上演一場現實恐怖片,可惜車站下方的房間裏都空蕩蕩的,沒看到一個人。裏面真正的構造和複制空間一模一樣,所以仔細搜尋并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
意識到這個隐藏在東京地下的非法場所可能已經人去樓空,青年不免感到氣悶,直到前去探路的咒靈告訴他最深處的兩個房間似乎還有人類存在。
跨入第一個房間的時候,他還以為又是兩個被留下來的受害者。
在床邊編織圍巾的溫柔母親,和床鋪中靜靜安睡的少女,昏黃的燈光下,這一幕光景既柔和又美好,但青年卻從小廣清美的殘存記憶裏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畫面。
拼命逃跑,傷痕累累的女人看到了一位正緩緩走過通道的女人,對方穿着得體的衣衫,神色平靜從容,低頭打着毛衣,就像任何一個安然無害的路人。
她想要求救,她想要示警,然而一切都在小廣清美觸碰到無形牆壁的瞬間結束,不管她多麽用力拍打,不管她發出怎樣的慘叫與哀嚎,不管那片無形牆壁上濺到多少鮮血與眼淚,對面的女人也無知無覺。
在瀕臨死亡的瞬間,小廣清美想着,對方察覺不到也好,那樣起碼受害者只有她自己。
然而,女人卻轉過頭來了。
那雙眼睛筆直的,筆直地望着她,麻木而冷漠,“真是的,吵死了,再有客串演出的要求,可別再找我了,随便找個不知道的笨蛋不行嗎?”
先前還對自己施以暴行的男人們,對着女人低頭哈腰地道歉,連連保證再也不會有下一次。
“弄髒我的鞋底了。”她這麽咕哝着,從小廣清美的屍骸邊走過,“…小美可不喜歡血腥味啊。”無論是女人眼瞳裏放出的紅光,還是她身上淡淡的拉塞爾諾普特放射光,都說明了她的身份。
這個基地裏僅存的,最後的契約者,也是唯一一個空間能力者。
被開門的動靜驚動的女人茫然地看着面前空無一物的狀态,露出無措地表情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顯然門不會自己打開。
她立刻擋在少女沉睡的床鋪前面,戒備地亮起眼底的紅芒。
然而,青年卻無聲無息地在女人身後現身了。
“你明明也是個想要保護女兒的母親,為什麽能夠看着他們對小廣清美做出那種事情呢?”夏油傑垂着眼簾,凝視床鋪上始終沒能睜開眼睛的少女。
好久不見。
不,應該說,初次見面,東鄉美森……真正的小鹫。
驚駭轉身的東鄉夫人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床邊的年輕人,“什麽時候……你,你懂什麽,不給他們幫忙的話,我怎麽可能有錢來給小美治病!!甚至還能弄來門內的特效藥……”
“用你的能力去為政府服務的話,一樣能得到這些東西。”夏油傑冰冷地說道。
東鄉夫人用一種憐愛的,像看着一個無知孩子的目光望着青年,“但是,來到這裏之前,我并不是什麽契約者哦?只是一個普通的,走投無路的,簽下了賣身契的母親罷了,而我的運氣很好,喝下了藥水也沒有死,還覺醒了非常有用的能力。”
“這一定是神明大人的昭示,所以我才在在這裏為他們工作,畢竟,不管是這個能力也好,還是藥也好,治療小美的所有東西,全都是他們給我的。”
“政府什麽都沒有做,除了告訴我,我的女兒得的是睡美人症,病因還是一款可笑的游戲……他們說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非常抱歉。”
“但是抱歉并不能讓小美醒過來。”
“這兒的家夥們雖然都是些人渣,卻是唯一對一個絕望的母親伸出手的人。”東鄉夫人這麽說道,赤色的光芒,再度從她的眼底升起。
但她卻沒能成功将青年再度送入另一層空間裏,因為夏油傑握住了病床上少女的手腕。
如果強行将他拖過去,小美也會被牽連。
“放手!你想對一個昏迷的孩子做什麽!”東鄉夫人色厲內荏地沖青年喊到,而對方只是轉過頭來,用一種倦怠而無奈的眼神看着她。
“有時候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通常是錯誤的,但沒辦法,因為不去做不行。”他郁郁地說道,“我能夠理解……大概吧,也許你确實有幫助他們的理由,但小鹫不會高興的。”
“……你在說什麽…”東鄉夫人咬着嘴唇,正想着對方是腦袋有問題,還是別的什麽毛病,莫名其妙地沖自己的女兒叫着完全陌生的名字,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很快讓她愕然無比地瞪大了眼睛。
床上少女的眼睫輕輕顫動,緩慢而堅定地睜開了。
“小鹫她,明明是個因為無法拯救他人,而怨恨自己到誕生出咒靈的孩子來着……”
如果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了治療自己的睡美人症,變成了一個以踐踏他人的生命為生的人,她會怎麽想呢?
夏油傑無法知曉。
從東鄉美森身上誕生的咒靈‘小鹫’順利無比地入住了她原本的身體,輕輕睜開了眼瞳,自然而然地從床鋪上坐了起來。
“……小美?你好了?你好了嗎?讓媽媽看看……”這一刻,東鄉夫人完全忘記了青年還是敵人的身份,忙不疊沖到床邊将他擠開,靠在女兒面前,伸出顫抖的手掌去撫摸少女的臉頰,“小美,你真的好了,神明保佑……神明保佑……嗚嗚嗚……”
少女同樣摸上了她的臉頰,沖東鄉夫人露出無邪的笑容。
然後,她就倒了下去。
女人的臉上還殘留着感動和欣慰的淚水,然而已經雙眼失焦,宛如一具屍骸那樣怔怔地望着虛空,既不動,也不說話,殘留在那具□□上的,只有勉強象征着生命的心跳與呼吸。
青年表情平靜地看了少女一眼,“小鹫,你做了什麽?”
她像是獻寶一樣,将一團靈體展示給夏油傑看,那正是東鄉夫人的靈魂。
“……原來如此,是這具身體自帶的嗎?”之前咒靈狀态的小鹫可沒有這種能力,顯然只能是身體具備的術式,因此受肉之後的小鹫才有了能夠在不傷害□□的情況下,将靈魂取出來的技巧。
少女乖巧無比地點了點頭,證實了青年的猜測。
夏油傑再度看了一眼倒在床鋪上的女人,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東鄉夫人現在的狀态應該跟DOLL差不多,只是沒有觀測靈而已,和睡美人症的差別也就是能睜開眼睛。
既非死亡,又不能算是活着。
如果在最初讓她選的話,肯定很願意替女兒承受所謂的睡美人症吧。
因此,青年沒再将東鄉夫人的靈魂放回去,這個結局對她而言,大概也不算很壞,在入睡之前,她甚至看到了一直挂念的女兒的蘇醒。
雖然真正操縱着這具身體的其實是咒靈小鹫,現在的東鄉美森,不過是從睡美人症患者,變成了一個具備自我意識的DOLL而已,她真正的靈魂,仍然遠在遙遠的四國之島。
“走吧,小鹫,讓我們去見見這座巢穴裏最糟糕的地方吧。”既然這終末的房間之一已經如此讓他感到反胃,想必最後一個更加不會好到哪裏去。
青年現在就有了很讨厭的預感。
會是個糟糕的地獄吧,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