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畫家的畫

西列斯驚疑不定地聽到腦中的聲音。

那是個真人的聲音,聲音的主人仿佛是個少年,因為那聲音足夠年輕、輕快。但是那聲音說不上帶有某種情緒,只是本能地發音與咬字,讓西列斯感到這個聲音的主人或許十分年輕。

但是真正讓西列斯感到不安的是,這句話的內容。

稱呼他為守密人,并且要他給出一次判定?什麽意思?為什麽會發生……在這個時刻?

下一刻,西列斯的目光定格在面前這位俊朗非凡的騎士長身上。班揚正耐心地等待着西列斯的回答,毫不焦躁、毫不煩悶,就好像——定格了一樣。

……是的,好像時間在此刻定格了。

西列斯的心中緩慢地生出一種預感。他下意識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那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街道上,人們的走動、說話聲也全部都停了下來。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世界正等待着他的一次判定。

西列斯下意識倒抽了一口涼氣,本能地從大衣口袋裏拿出那枚伴随他一起穿越的骰子。仍舊是那副模樣,看起來普通而平凡,任誰都只會覺得,這不過就是一枚常見的骰子罷了。

西列斯瞧了一眼,然後緊緊地握住了這枚骰子。他感到這幾天來始終潛伏在他心中的某種預感,成真了。

他穿越進的這個世界,曾經作為他玩過的那個跑團游戲的背景設定出現。而他是那一次跑團的主持人。現在,這個主持人的身份,似乎也随着他的穿越一同跟随而來了。

可問題是……

怎麽會出現這種事情?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他一個普通人,一個剛剛入門的啓示者,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他握緊了那枚骰子,感到骰子的棱角橫亘在他的指節中,帶來一陣酸痛的感覺。

西列斯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判定——是的,判定。

周三,他在那個書販集市上,瞧見了商人蘭米爾的名字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大腦中産生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

他可以對在場的任何人進行一次判定。

那天下午,在歷史學會的666號房間,他服用魔藥,進入短暫的儀式時間——那種感覺又一次被強化了。他甚至感到自己可以指定當時在場的那些啓示者中的任何一個,進行一次判定。

但是那都是一種……自己可以主動選擇、甚至于壓制的感覺。

那是一種沖動。他的确能夠對他人進行一次判定,但是那并不是強制性的,不管是對于他來說,還是對于被他的目光注視着的人類來說。

他可以選擇放任這些人類的命運沿着原本的道路前進,也可以選擇插手其中,利用骰子的判定來進行一次可能的,命運的轉折與變動。

但是現在,他無法選擇。

當騎士長班揚向他提問的時候,世界陷入了靜止的狀态——這是一次強制進行的判定,不管是西列斯還是班揚本人,都沒有選擇的權力。

……判定的內容是什麽?結果是什麽?

西列斯眯起眼睛,注視着騎士長班揚,随後他驟然明悟過來。判定的結果就在于班揚是否會發現西列斯在說謊。這就是為什麽要過心理學判定的原因。

心理學判定可以知道目标人物此刻的情緒,進一步了解其心理活動,從而确認對方是否說了真話。

西列斯當然沒有在洛根集市附近看到過叛教者哈姆林的身影。這是他編造出來的,雖然他的确知道哈姆林此刻應該就在舊城的某個角落。

他的确說謊了。

這個謊言能否被班揚發現,此刻并不是由班揚或者西列斯決定,而是要看這一次判定的結果——也就是,骰子的點數。

……游戲中,數值決定命運;但是當這種事情發生在現實中,西列斯就不由得暗自心驚,感到命運反而由一顆小小的骰子決定,實在不可思議。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此刻的西列斯擁有兩重身份。

第一重身份是西列斯·諾埃爾本人,這個普普通通的入門啓示者,這個即将成為拉米法大學文學史教授的男人。他似乎發現了叛教者的存在,因而鼓起勇氣來到了大教堂向教會說明此事。

第二重身份是西列斯·賀嘉音·諾埃爾,這個從地球穿越而來的守密人。他居高臨下,通曉叛教者事件前後的經過與部分真相,因而能夠以上帝視角的身份審視劇本的走向與故事的發生。

觸發這一次判定的,是西列斯的第一重身份;但是決定這一次判定結果的,卻是西列斯的第二重身份。

……西列斯哭笑不得地想,什麽意思?他就是他自己的馬甲?守密人竟是我自己?

他覺得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出乎意料——他出門的時候可沒想到,此行的結果居然要靠骰子的點數來決定!

但是,這樣的發展或許也順理成章。

畢竟,面前這位騎士長班揚,就是西列斯那個跑團游戲的角色卡之一。并且,也是西列斯在來到費希爾世界之後,遇到的頭一個游戲角色。

西列斯的心中産生了一絲明悟。

或許,如果他介入到這一次的叛教者事件之中,并且遇到那些跑團游戲中的角色的話,那就必定會出現這樣的判定。

他——在某種意義上,将決定這次事件,乃至于整個世界的發展。

他将是這個世界的守密人。

他将知曉幕後真相、他将保守所有秘密。他将——成為命運的掌舵人。

西列斯怔怔地盯着面前這張保持着那一絲好奇的面孔,驟然苦笑起來。

那可真是……真是,足夠龐大的職責與負擔啊。

作為一個異鄉人,西列斯并不知道這個世界在他介入之後,會發生怎樣的改變。他甚至對這個世界的本質也沒有深入的了解。

但是他卻被推到了這樣的境地之中。

盡管現在只是一次普通的、簡單的判定,甚至于西列斯也希望班揚能夠相信自己,但是……西列斯已經敏銳地從這一次的骰子轉動之中,窺見到未來無數可能發生的重大事件。

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轉動手腕,随手将骰子往空中投扔了一下。

【心理學:70/96,大失敗。】

【班揚不假思索地選擇相信了面前這個男人,一方面是因為格羅夫納大主教的話,另外一方面,他認為這個表情從容冷靜的男人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說謊——盡管他的确說謊了。】

就在骰子落在西列斯手上的一瞬間,骰子如同水花融進大海一般,一瞬間就消失了。但是西列斯知道,那只是因為這枚神秘的骰子與自己融為一體了。

他還來不及反應這件事情,就因為骰子的點數而大呼僥幸。

班揚的心理學居然有70!這麽高的屬性,難怪是教會的騎士長了。而且,似乎比西列斯印象中的那張人物卡屬性更高——看起來,到了現實世界,這些角色顯得更加真實了。

然而他卻投出了一個大失敗(骰子點數96-100),因而毫無懷疑地就直接相信了西列斯。

正常情況下,作為教會的騎士長,即便他願意相信西列斯的話,也應該有所保留,在叛教者的事情上持有更加謹慎的态度。

但是基于種種原因,他不幸——又或者幸運地,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西列斯的話。

骰子融入到西列斯的手中之後,世界就又一次恢複了運轉。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說了自己在洛根集市附近發現叛教者哈姆林的事情。

班揚立刻認真地點了點頭。

随後,他詢問西列斯的聯系方式,方便後續跟進這件事情的進展。如果西列斯提供的線索真的對上了的話,那麽之後西列斯還能獲得一筆不菲的社會賞金。

西列斯也沒有猶豫,他首先說出了米爾福德街13號這個地址,随後他又說:“不過我随後就會搬到拉米法大學的職工宿舍了。開學後我在那兒教書。”

“您是位教授嗎?”班揚有些詫異地說。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沉默紀文學史——這是我的研究方向。”

班揚遲疑了一下,然後帶着點善意說:“諾埃爾教授,如果您以後研究有什麽需要的話,也可以到教堂來找我。我們這兒也保存着不少檔案和典籍。”

西列斯微微笑了笑,謝過他的好意。

随後,班揚就與西列斯告別,匆忙換上一身便服,大概是打算先去洛根集市附近暗訪一下。

西列斯抱着一種複雜的心情,目送他離去,不知道是否希望他真的在此刻就找到那位叛教者。或許應該找到,但是找到這位叛教者,并不是一切的結束。

西列斯垂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後也離開了中央大教堂。

這一番折騰下來,時間沒過去多久,他的精力卻損耗不少。他繞着這片街區走了走,随後就來到了阿瑟頓中央廣場。

在這兒,他又一次遇到了那個背着畫板、戴着金邊眼鏡,身材瘦削的青年。

他仍舊站在廣場的邊緣,手裏拿着一根鉛筆,低頭專心勾勒着什麽。

粗略一算,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偶遇這位疑似啓示者的畫家了。

西列斯無意打擾他的作畫,只是在發現他的時候,目光也随意瞥了他的畫板一眼。随後,西列斯微微一怔。

因為那畫上,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廣場上人群速寫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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