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過往神明

西列斯暫且将這一切的麻煩事兒抛之腦後。

他與洛倫佐聊了兩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整理衣櫃和小書房。這裏的盥洗室比米爾福德街13號的大得多,并且有淋浴和浴缸兩塊區域,讓地球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他還是習慣站在淋浴下邊兒洗澡。

西列斯一邊整理房間,一邊想着,這個世界在很多方面,尤其是生活方面,其實非常貼近地球。比如這兒的下水管道非常發達,熱水供應也是如此。

但是又有許多地方,特別是那些尖端技術——比如交通系統、武器系統(想想班揚騎士長那一身盔甲)——就顯得格外落後。

西列斯不禁想,會不會是因為迷霧的降臨,導致這個世界的科技發生了倒退?

這或許得研究一下薩丁帝國相關的資料了。

……等等,他不就有個考古專業的室友嗎?

這一天的晚飯,西列斯是和洛倫佐一起去的食堂。

兩人甫一出現在食堂,就引來了不少學生的關注。有些學生竊竊私語,似乎已經得知了西列斯的身份——是的,有些學生拿到的課表上就會出現西列斯·諾埃爾這個陌生的名字。

不過西列斯與洛倫佐都沒有在意學生們的反應。

“薩丁帝國?”洛倫佐略微困惑地問,“你怎麽會想要知道這個?”

西列斯拿出了一個理由:“今年的學術要求,我打算寫薩丁帝國相關的文學,所以想要了解一下薩丁帝國的信息。”

“這樣啊。”洛倫佐想了想,随口說出幾本薩丁帝國相關的學術典籍,然後又說,“薩丁帝國啊,是個挺奇妙的國家。”

“奇妙?”

“那個國度,如果史料裏的說法是真實的話,那麽或許比我們的康斯特公國先進不少。據說他們已經有能夠在天上飛行的交通工具,而我們還停留在馬車的階段呢。”

西列斯略微有些驚訝,不禁問:“所以,在沉默紀過後,我們的科技發生了倒退?”

洛倫佐歪了歪頭,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說:“這是很難說的問題,因為迷霧隔開了我們與其他國家交流的渠道,直到現在為止,我們仍舊沒能和許多理論上應該存在的國家建立聯系。

“我們也并不知道,他們的文明處在一個什麽樣的階段。”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洛倫佐帶着點百無聊賴的語氣:“或許這也是大公為什麽要開發枯萎荒原的原因吧。在迷霧慢慢褪去的現在,第一個搶占無燼之地的國家總是能占到更多便宜。”

西列斯說:“這的确是非常實際的理由。”

“——利益。我的意思是。”洛倫佐這麽講着,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西列斯,然後笑了起來,“你還是第一個這麽贊同我的人。”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

他想,戰略緩沖地帶啊。那大片的荒野地區……可以成為康斯特公國的一大助力。

不過西列斯并不打算把自己的這些想法說出口。

洛倫佐又将話題繞回了薩丁帝國:“不過,陰影紀和沉默紀的很多資料還是不夠齊全。真希望現在能冒出來一個遺跡,讓我們去考證和研究一下。

“人們都更喜歡研究神誕紀,研究帝國紀。真不知道陰影紀與沉默紀掩蓋着多少秘密。”

許許多多。西列斯心想。

“幸虧霧中紀出現了安缇納姆。”洛倫佐說,“不然還不知道人類要在迷霧中淪陷多久。”

“你是祂的信徒?”

“一半一半吧。”洛倫佐笑着說,他又聳了聳肩,“其實大家對于安缇納姆的态度都差不多,敬畏、感恩、信仰……說不上信徒。但是那一位神的确庇佑着我們。”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安缇納姆并不是一位苛刻的神明,這讓祂在普通平民中擁有極高的聲譽。祂不能說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仰,但的确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善意。

或許這也與祂稱謂上的無害有關。

過去與歷史之神。時空縫隙的看守人。

時空縫隙的……看守人。

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那個念頭壓了下去:祂會與自己的穿越有關嗎?

這真是一個不太好現在去思考的問題。

吃過晚飯,兩人回到宿舍,并沒有過多幹涉彼此的私人空間,而是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在這一點上,西列斯感到他和他的室友似乎還是步調一致的。

這挺好的,起碼他們未來的相處能夠更加順利一些。

西列斯感到十分疲憊,不僅僅與今天一整日的奔波有關。他在房間裏緩步走了片刻,熟悉着陌生的環境,然後在卧室聯通的小書房裏坐了下來。

他喜歡這個小書房。

他坐到書桌前,拿出了信紙和草稿紙。

他首先寫信給了母親,告知她自己已經搬到了拉米法大學的宿舍,并且附上了自己現在的地址。在草稿紙上組織好語言之後,西列斯将這封信謄抄好,并且打算明天去找找拉米法大學附近的馬車行。

随後,他又寫起了另外一封信,這一封則是寄送給阿方索·卡萊爾這位民俗學者的。

他在信中提及了薩丁帝國,想要詢問當代是否有着沿襲薩丁帝國風俗與傳統的國家。他将這封信寫好,但是猶豫了一下,放進了抽屜裏,并不打算第一時間寄出。

他得先确定一下自己的論文選題。

薩丁帝國是學術界中,沉默紀相關課題中的一個熱門選題。這個久負盛名的過往帝國,總是能夠吸引無數學者的目光。

當然,此前絕大多數都是歷史學者的研究。

對于西列斯而言,他需要從文學的角度,尋找一個合适的切入點。說真的,他暫時還沒有想好。

所以,盡管寫了一封信,但是他最後決定将這封信暫時留好,往後再說。

随後,西列斯将自己的教案拿出來。

明天上午他打算睡個懶覺,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要去歷史學會,這一次會學習新的儀式。後天,他就要面對學生了。

話說回來,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學徒究竟是誰。學院裏還沒做出決定嗎?

西列斯困惑了一瞬,但是沒有多想。他溫習了一下自己的教案,在心中複述了一下課堂內容,然後站到窗邊,假裝這是在面對學生們,用适中的聲音講解了一番。

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變得緊張和幹澀起來。

……讓一個原本地球上成天家裏蹲的小說家,去面對幾十號學生,真是一個殘酷的決定啊。

西列斯嘆了一口氣。

看來只能表現得更加高冷、嚴厲一些了。他也不太會和學生們嘻嘻哈哈、混在一塊。

西列斯就這麽暗自下定了決心。

随後,他又練習了幾遍,确認自己已經完全熟悉課堂的內容了,這才松了口氣。

這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西列斯去洗漱、洗衣服,将後天需要穿的西裝拿出來吹吹風,之後他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八月的第一天,西列斯是在溫暖的朝陽之中醒來的。熱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耀在他的臉上,讓他一下子想起來,這是七月雨季過後的八月了。

“哦。”西列斯翻了個身,半夢半醒中悶悶地自言自語,“我讨厭夏天。”

将近十點的時候,西列斯才終于從這難得一見的放縱中脫離出來——這可是周一。他慢吞吞地洗漱完,出門的時候發現室友早已經離開了。

于是他去食堂吃了頓早午餐,心情輕快地去拉米法大學附近的馬車行投遞了寄給母親的信件,随後到大學門口搭乘公共馬車,在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抵達了歷史學會。

新生活的第一天居然是從歷史學會的啓示者課堂開始的。

抵達歷史學會的時候,時間不過十二點,他仍舊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去閱讀那面牆上的書籍。他思索了片刻,這一次就直接挑選了一本關于薩丁帝國的通史,翻閱到了文學那一欄,大體翻閱了一下。

這些知識在他的大腦中都存在,但是憑空想有些困難,所以他借助了一本學術專著進行回憶。

整個沉默紀的文學,及其文學理論,在實際意義上就只是探讨了一個問題——文學的社會功能。

在沉默紀……更确切地說,在陰影紀之前,文學在費希爾世界的最大作用就是用以贊美神明,以及記錄與神明、教會、信徒有關的種種事跡。

當時的神還如同星辰般浩渺繁複,不同的神擁有不同的信徒,也擁有不同的記述方式。在這種近似于百花齊放的寫作過程中,不同形式的文學誕生了。

詩歌也好、小說也好、散文也好,絕大多數的文學都是與神相關,并且無法切斷這種本質上的聯系。

在帝國紀的時候,關于人類、國家、種族、歷史的一些文學作品出現,但是那都避不開神明的影響與作用。人們贊美帝國的時候,總歸會順便贊美一下帝國背後的神明。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有神的世界,這種情況難以避免。

但是在陰影紀,以及沉默紀之後,事情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神明逐漸隕落,關于祂們的事跡的記錄,似乎也沒有不再擁有如此強大的意義。人們在無意中貫徹着渎神的舉動——他們的文學中,神的部分消失了,人的部分增長了。

文學的功能也是在沉默紀出現了進一步的探讨。神聖文本與世俗文本的差別,在此之前從未如此鮮明和割裂。

在現代,也就是霧中紀,僅有安缇納姆這一位寬和的神明在世,學界的輿論氛圍變得更加寬松與自由。人們可以自由地研究過往神明相關的歷史與文學著作,甚至在論文中不乏過往會被判定為渎神的話語。

世俗文學、世俗文化、世俗風尚,這才是這個時代流行的東西。

這是一種壓倒性的、無法挽回的趨勢。随着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展,人類文明本身就足以熠熠生輝,無需神明點綴。

西列斯走神片刻,目光凝視着書上的一段話。

“……對于薩丁帝國的文學家來說,歌頌帝國是遠比歌頌神明更為實際、有用的東西。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具有愛國情懷的政治家。

“而他們情願寄希望于冷酷的皇帝,也不希望那些行将隕落的神明再度插手帝國內部的政務。”

西列斯微微閉了閉眼睛,心想,在沉默紀,神明會幹涉帝國政務?

……為了什麽?

他還沒有想清楚,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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