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吐露

張儉的手段狠戾,刑具才上了兩樣,女人就吐露了個幹淨。

私牢裏潮得很,婦人暈死過去又冷醒,夜裏來來回回好幾次發熱,張道怕她撐不到梁長寧來,只好扔了床爛棉絮給她。

她哆哆嗦嗦地撿起來裹在身上,濕氣逼進身體裏,骨頭縫隙針紮似地疼。好在她這樣的草根平民是吃慣了苦頭的,竟也在這樣饑寒中逐漸睡去了。

私牢裏沒關幾個人,安靜得很,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晝夜了,她攀着牢門往外探,聲音嘶啞:“大人……”

張道沒理她,又偏頭往通道盡頭望了望。

意料之中地,他聽到了佩劍撞擊盔甲的叮當聲,接着張儉和辛莊一前一後走進來,大門開了又關,婦人趁着這間隙恍惚看見了外頭漏進來的一絲亮光。

她眯着眼睛想,原來已經是早上了。

“王爺要提人。”張儉揮了揮手,示意獄卒開門,對着張道說:“你都問出來了?”

張道說,“都吐幹淨了,只是沒寫口供,怕她又不認。”

“王爺不要口供。”張儉讓辛莊把人拎起來,看着她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布團後,才說:“白紙黑字的東西畢竟藏不住,你最好也把嘴巴閉牢實,王爺的性子你知道,叫你來審這個婦人不是殺雞用牛刀,而是主子信你藏得住事,你明白嗎?”

張道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連連點頭:“昨夜我把人押到黑牢裏單獨去審的,除了我,別人都不知道她說了什麽,王爺放心就是。”

張儉審視他一圈,說:“最好是。”

說罷他轉身帶着辛莊走了。

他們走的是偏路,沒讓人見着,隐蔽地把人帶進了寒月閣,梁長寧坐在裏面正翻棋譜看,見人來了,擡頭打量着她。

辛莊把人解開,自去門口守着了。

婦人這才回過神來,張了張口,瑟縮道:“……這,這裏不是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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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長寧沒說話,婦人腦子清明起來,居然認出了他,“你,你是……是長寧王!”

那日長寧王凱旋時,三萬雄兵就鎮守城門外,婦人出去收香料,遠遠偷看過一眼,此刻竟然對上了臉。

她想起茶館裏說書先生的那些關于他血淋淋故事來,已經是怕極了。

梁長寧不置可否,看着跪匍在地的婦人說:“既然牢裏都招了,那想必不用本王開口問。”

婦人這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來,她知道如果自己想從這裏走出去,必然不能有所隐瞞。長寧王親自提人,必然是要問出點什麽有用的東西來的。

反正她也是收錢辦事,怎麽也怪不到她頭上去。她跪爬在地上不住磕頭,越說越急促:“是……我的那個院子,是做了些手腳的!”

梁長寧眯了眯眼,冷道:“從頭講起,說錯一個字,拿舌頭來抵。”

“要從……從三四年前說起了。”婦人聲音越來越低,“約摸在四年前……我……民婦鄰居家裏住的那個得了痨病的瘸子死了,他媳婦想跟回龍灣裏一家賣糖水的廚子跑,就把張瘸子的屋子挂出來賣。”

梁長寧沒料到這婦人是從這麽無關緊要的事情說起,他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卻又怕漏了什麽消息,只好耐着性子忍住了,帶着兩分煩躁地摩挲了兩下扳指。

婦人咽了下口水,繼續說:“她要價高,挂了許久都沒人要,咱們西街的街坊都知道,都把她當笑話看,就因為這事,她還和人打了起來。後來……後來沒過多久,那房子竟然也有人要了!”

梁長寧微微皺眉,問:“是個中年男人買下來了?”

四年前梁長寧還在塞外征戰,那時闵疏也不過才十二三歲,他只是個小探子,哪裏來的錢買得起京城的院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文沉買來安置他的。

文沉不會親自去看房子,只會叫手底下的人去做。可文沉憑什麽要單獨買個院子安置闵疏?梁長寧想不通,收斂了手指,扣在了太師椅的扶手上。

他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纨绔,婦人怕他一個不開心就叫門口那兩個兇煞進來砍自己,立刻撥浪鼓似地搖頭回答他。

“不,不是。”婦人盡力回憶起來,說:“是個……是個這麽高的老人,約莫七八十歲,看着很和善,出手也闊綽。”

她雙手比了比,說:“按官府的公文,寡婦若是要賣亡夫的房子,得走好幾道過程,沒小半年是拿不到房契的,可這老人不知怎麽的,竟兩天就拿到房契了!後來嘛……後來他把這院子改成了個私塾,可是咱們這片都是窮人,哪裏有錢供小子讀書哦!”

梁長寧聽明白了,這房子是茂廣林買的。

這事兒他知道,茂廣林隐退之後就給他回了信,說是不打算遠走,準備在京城置辦個小宅子,先隐秘地安頓下來。

可是茂廣林怎麽會跟胭脂鋪有聯系?

“奇怪的是,雖然沒人去他那個學堂,他生活上卻也還算過得去,聽西街的買馄饨的阿婆說,他好像有些家底,不過也不奇怪嘛,京城腳下一磚頭能砸死三個大人物……”

“說重點。”梁長寧微微皺眉。

“是,是!”婦人說到這裏,又磕着頭連連道:“說竄了,說竄了!”

她偷偷看了眼長寧王,見他沒有殺人的意思,才繼續道:“後來那個老頭兒來我這兒買香料,過了兩天又叫了個人來問我,願不願意把我的院子賣塊地方給他。他只說想修條道出來,我本不願意,怕官府查到了抓我,可他給了四十兩銀子!”

她比了個四,聲音大起來,“四十兩銀子能買兩個我這院子,我怎麽還不樂意?這老頭真是人傻錢多,好騙着哩!”

“後來才知道他有個學生,聽說家裏不讓他讀書,只能偷偷來,那老頭兒怕他家裏人發現,才讓他從我這院子翻過去。這世道真是怪得很,還有人不讓孩子白讀書的!哪像咱們這些貧苦人家……”

梁長寧扣了兩下扶手,婦人立刻噤聲了。

“那學生長什麽樣子。”梁長寧眼色暗沉,冷不丁道:“約莫多大年紀,叫什麽名字?”

婦人費力想了半天,模模糊糊說:“長得實在是好,跟咱們這些下力幹活的小子不一樣,他白得很,一雙眼睛漂亮得很……叫什麽就不知道,我問過他,他也不說,看起來年輕得很,最多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對了!倒是有一次聽到那老頭叫他安芝什麽的,哪有男孩子取名叫安芝的,跟小娘們一樣。”

“安芝……”梁長寧咀嚼着這兩個字,口舌間竟有一點刺痛感。

女人斷斷續續地又說了些別的。他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緒,揚聲叫辛莊進來。

辛莊進來等他吩咐,梁長寧還在思索着剛才婦人交代的話,心不在焉地對着辛莊揚了揚下巴。

“主子要滅口?”辛莊比了個手勢,了然地說:“那我提到郊外去殺,做個火中燒死的樣子。”

婦人聽了這話立刻哭叫起來,梁長寧皺了皺眉,說,“把人先押回去。”

辛莊一愣,說:“押回私牢?”

“先關着,告訴張道不許把人搞死了,我還有用。”梁長寧說:“好生善後,別叫闵疏發覺此事,消息給我捂嚴實,連老師那兒也不許透出風去。”

辛莊應聲,把婦人又綁好,提在手裏準備退下。婦人蹬腿掙紮半天,嗚嗚叫喚,被辛莊舉起手刀砍昏過去,扛在肩上帶走了。

辛莊把人關下去了就折返回來,立在梁長寧後頭。

梁長寧摩挲着扳指,突然道:“張儉呢?”

“他去大理寺取奏報了。”辛莊說:“走了有一會兒,估摸着快回來了。”

昨日大理寺借調了人手給巡檢司,按規矩今日是要寫奏報呈上的,正巧宋修文剛上任大理寺少卿,他就将這份奏報謄抄了一份,是特地留給梁長寧看的。

“他回來了就叫來見我。”梁長寧垂下眼皮,說:“行了,你出去吧。”

日上三竿,闵疏悠悠轉醒。

“你家主子呢?”闵疏擁着被子坐起來,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詫異道,“怎麽已經正午了?我睡了這麽久?”

暮秋把午膳端進來,擺在小飯桌上,說:“王爺出門去了,昨日不是城西走水了嗎?聖上一早下的旨,要王爺接手巡檢司,清點傷亡善後呢。”

闵疏心裏一驚,不着痕跡地問:“怎麽還有傷亡?火勢很大嗎?”

暮秋過來給他穿外袍,對他身上遍布的那些暧昧痕跡視而不見,說:“只是傷了兩個婦女罷了,都是皮肉傷,所幸火勢不大。巡檢司早上派人來了,說是昨日有人放煙火,結果火星子落到了幹草堆上,火一開始燒得旺,不過也就那一陣的事。只是聽說那煙火是違禁品,盤查關口出了問題,王爺應該是去查這件事。”

闵疏輕輕松口氣,說:“都怪我睡了這麽久,要是能早些醒,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大家昨夜累壞了吧?”

暮秋指揮着小丫鬟準備洗漱用具,又把梁長寧吩咐的枸杞烏雞湯擱在餐桌正中,說:“孔大人說那藥沒什麽大的壞處,廚房今天做了烏雞湯,正好補補。”

闵疏突然聽她提起這藥,耳根子悄悄緋紅一片。他尴尬了片刻,只能低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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