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暗思
暮秋布菜,說:“眼下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大人睡到下午都不為過,再說好生養養身子也好,王爺出門前囑咐過不許叫您的。”
闵疏擡起手握住筷子,他袖袍寬大,順着手腕滑到了手肘,露出小臂內側的斑駁紅痕來。他自己沒發覺,暮秋卻移開了目光。
血氣方剛啊!她又給闵疏夾了塊雞肉。還是能補則補吧。
闵疏把雞肉吃了,問:“今日外頭下雪了?”
“飄了點小雪。”暮秋說:“要過年了,下雪也好,瑞雪兆豐年嘛。”
闵疏笑了一下,說:“我今日能出門嗎?”
暮秋也笑,說:“王爺走的時候也囑咐過了,大人若是要出門,得帶人,闵大人不如等着張儉和辛莊大人回來再說吧。”
闵疏看着暮秋,說:“聽說昨夜西街走水了?我反正也是閑着無事,出去走動走動,若是他們回來了,你叫他們來尋我就是,我走正路大道,晚飯前回。”
暮秋看他說得有條有理,不好再反駁。
張儉捧着奏報掀簾進來,他把書卷擱在桌子上,說:“辛莊說您找我。”
梁長寧手指按在奏報上,說:“闵疏呢?”
張儉啊了一聲,說:“這要問暮秋吧,我又不是貼身伺候闵大人的丫鬟……”
梁長寧頭也不擡,沒說話。
張儉只好道:“回來的時候跟門房張叔聊了兩句,闵大人應該是出府了,估摸着去西街了吧。”
“正好他不在府裏。”梁長寧說,“你去私牢把那婦人帶出來,別驚動了人。”
“要殺?”張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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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梁長寧往後倚靠,微微帶了點冷意,說:“你帶着她守在闵疏回府的路上,找個地方藏好了,叫她遠遠兒地望一眼,看看是不是她見過的人,确認之後即刻來報我。”
張儉明白了,提着人往房梁上一蹿,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闵疏去了趟西街,他本是想看看火勢,只是各方人馬圍了西街兩處入口,說是裏面還在清理。他沒再問,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廊下的鐵杆海棠竟然奇跡般地冒了顆新芽,闵疏駐足去看,俯下身子仔細看了看,眼裏帶了點笑意。
他今日只用木簪半挽了黑發,此刻青絲垂落半邊,勾住了鐵杆海棠的花枝。
“闵大人剛回來?”張儉從他後面走過來,收了傘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外頭下了小雪,闵大人當心着了風寒。”
闵疏聽出他的聲音,收回手解開了纏在鐵杆海棠上的發絲,直起身子來掃了他一眼,笑道:“小雪而已,且作閑逛時的趣味也好。倒是張大人……剛才送了誰出門?”
張儉眼皮子一跳,不着痕跡問:“闵大人何來此問?”
“外頭下了小雪,”闵疏重複他的話,說:“張大人是從軍之人,塞外三九寒暑都是挺着過來的,往日再大的風雪,我也只見過大人披鬥篷,今日區區一場小雪,大人卻撐了傘。可見大人不是給自己撐的,是為別人撐的。更何況大人是從外頭進來的,那想必不是接人進府,而是送人出府了。”
張儉面色不改,挑起簾子問:“闵大人說得這麽真,莫不是瞧見我了,特地拿話來晃我的。”
闵疏低頭跨進門,說:“我若是瞧見了,大人你難道還能沒有覺察?”
張儉知道他不可能看見。他把那民婦帶到西街隔壁的落蝶軒裏去了,落蝶軒有座三層的小閣樓,那地方隐蔽,四面都是高樹,闵疏不可能瞧見。
他略略松口氣,跟着闵疏跨進了門。
梁長寧今日沒什麽要緊事,早就換了舒适的棉袍等着他了。他斜倚在塌上,其實已經聽到了二人在廊下的對話。
他低頭翻書,頭也不擡地說:“去哪兒了?一下午就沒見着你的影子。”
“去了趟西街。”闵疏說,“官府的人封鎖了火場說是在清理,我就沒進去。今日沒坐馬車,所以回來晚了些。”
闵疏解開披風,暮秋細致地拍幹淨了上頭沾的雪,讓小丫鬟拿到後頭收着去了。
梁長寧看了眼暮秋,暮秋會意,對着闵疏道:“這都快過膳時了,王爺可等着您回來用飯呢。奴婢這就叫小廚房送菜上來,今日天冷,小廚房炖了蘿蔔羊肉湯,還煎了鳜魚,鳜魚是從雲陽運來的,一路上都是溫泉水養着,下鍋前還活蹦亂跳的。今年的蘿蔔壓了雪,十分甘甜。對了,廚房的老李說看見街上有人在賣野菜,不知主子們吃過沒有,就買了些回來。”
“什麽野菜?”闵疏好奇道:“我從前也吃過些野菜,覺得味道還不錯,可是如今是冬天,不是野菜出來的季節呀。”
梁長寧繼續翻書,插話說:“少給他吃這些,叫廚房多做魚蝦肉一類,冬日是進補好時候,他現在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還給他吃什麽野菜,我這麽大一個王府,竟然養不起你了?”
暮秋明白,點頭正要下去傳膳。
“別呀。”闵疏沒坐到塌上去,而是站在了炭爐前,偏頭笑說:“暮秋姑娘的意思又不是叫我只吃野菜,嘗嘗味道罷了。采薇采薇,別人都吃得,怎麽王府就吃不得了?”
他偏頭看過來這一眼滿含笑意,語氣帶着點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親密。他膚白唇紅,如畫的面容被碳火映照出暖色,像是一壺叫人沉醉的桃花釀。
梁長寧與他對視片刻,擱下了手裏的書卷,對暮秋說:“那就做些來吧,不要放辣,還有什麽菜?”
“就這三樣,夠吃了。”闵疏說。他伸手烤火,隔着碳爐的鐵格子汲取暖意。
暮秋看梁長寧沒開口,笑着對闵疏說:“廚房做都做了,總不好倒掉。還有一道酥皮鴨,用黃酒釀過,再細細碼了香料,塞了些藕丁豌豆在鴨肚子裏。一碟栗子糕,外加一份雞絲拌筍蕨。”
梁長寧擡手允了,又說:“把茶換了,泡壺陳皮山楂,這些菜不好消化,免得他晚上積了食睡不着。”
暮秋應了,轉身下去傳菜。
梁長寧看人都走了,對着闵疏伸出手。闵疏順從地走過去,被他一把拉進了懷裏。
“手這麽冰。”梁長寧握住他的手,說:“怎麽就跑到西街去了?不是都跟你說了火燒不大嗎。”
“去看看而已,反正閑着也是閑着。”闵疏說,“不過也沒看得着,我猜北鎮撫司的意思,像是要嚴查。”
梁長寧說, “做給下頭看的罷了,今年新調任過去鎮撫沒什麽家事底子,壓不住下頭的一幹權貴子弟,不做點樣子出來怎麽殺雞儆猴?不過他們也查不出來什麽。”
梁長寧叫人打了熱水進來給他洗手,又看着他拿托盤上的帕子把手指擦幹了,才把自己方才看的書遞給他,說:“大理寺呈遞的,火情來龍去脈都說得清楚,北鎮撫司拿這場火立不了威。”
闵疏心思一動,接過卷宗來看,一邊說:“大理寺只是作為應援的人手摻進去的,怎麽他們的動作倒比北鎮撫司快些?”
梁長寧說,“宋修文的确是個實實在在辦事的人,這場火是不是人禍,查出來不難,他更沒必要瞞着。我方才還在想,他在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是屈才了,若有機會,得給他挪個地方。”
闵疏嗯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什麽,說:“也是,畢竟沒有傷亡,眼下又正逢年關,官府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沒有傷亡是昨晚的消息。”梁長寧看着闵疏,闵疏聽見這話微微一頓。梁長寧才收回目光,繼續道:“今日早上來消息,說是燒死了個屠夫,府衙一查才發現這人竟是個逃犯。”
小廚房的菜送了進來,數個丫鬟魚貫而入,手裏的木托盤上熱氣袅袅升騰,暮秋跟着把飯菜擺好了,說:“蘿蔔羊肉湯都炖入味了,闵大人快來嘗嘗。”
闵疏确實是餓了,他放下手裏的已經粗略看完的卷軸,接過了暮秋遞過來的白瓷湯碗。
“有些燙。”闵疏輕輕吹開湯面的薄油,笑道:“好香啊。”
他眼睛眯得像只吃飽後困倦的貓兒,喝湯的時候薄油在他嘴唇上泛出一層晶瑩的光來。
梁長寧提起筷子,把碟子裏綠油油的菜葉夾給他,說:“你适才說,你小時候吃過野菜?”
闵疏立刻就會意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在梁長寧這裏的身份是文沉養的探子,文沉不會給底下人吃野菜,他漏了這一點,而梁長寧記在心裏了。
闵疏沒說話,把湯喝完了才說:“小時候的事,記不清了。”
梁長寧擡手揩去他嘴角的一點油光,說:“以後開了春,帶你去純山春游狩獵吧,我之前在那邊兒有處帶溫泉的莊子,漫山遍野都是野菜。”
闵疏笑了笑,說:“以後再說吧。”
梁長寧聽見這話,輕輕掃了他一眼,轉了話題。
闵疏有一搭沒一搭聽着,頗有些心不在焉。
他得去看看茂廣林,确認他的安全和新的落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