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沙舟,我知你受了委屈。姜千绮所做之事,我已回禀師父,你別再置氣,随我回去吧。”
溫厚的男聲,逐漸接近。
腳步聲就在耳畔,沙舟心口一涼,突兀生出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這感覺來得很突然,毫無征兆。
原書将伊重樓描寫的風光霁月,但沙舟卻知道伊重樓不是什麽好人。
這種認知,沙舟是通過書中劇情與原主記憶間接得出的。可眼下這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卻是背後如蛆附骨的眼神,真真實實傳達過來的。
本在觀察四周,欲脫身的沙舟,被對方緊盯不放的視線,驚住了腳步。
她瓊眉輕蹙,卷翹的睫毛微微扇動,似乎做了什麽決定,緊繃的身體緩慢松懈,纖瘦背影适時透出羸弱。
那是一種無助的柔弱。
沙舟倏一轉身,烏黑眸子倔犟地看着走過來的伊重樓,緊抿着嘴,什麽都沒說。
她看得很深,純粹澄澈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在流轉,直抵人心。
太過清亮的眼睛,不知觸碰到伊重樓哪一點,讓他心口輕輕顫了一顫。
他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沙舟面上掃了一下,見她心傷溢滿臉頰,卻又強裝堅強……
伊重樓一路的疑惑稍稍緩解,深沉湛幽的眸底浮現無奈。
“別氣了,姜千绮與我而言,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為了一個沒什麽關系的人與我置氣,不值得。”伊重樓上前兩步,握住沙舟的手,溫言細語道。
明明對方的手是溫熱的,但沙舟就是有種毒蛇已經纏上了她手的冰冷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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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一僵,下意識想把手抽回來。
伊重樓以為沙舟氣未消,緊了緊手心,低低笑道:“還是個小醋壇子,以前我怎麽就沒發現呢。”
沙舟撇開眼,狀似氣惱地道:“她将我推下雷劫,說我配不上你,拖你後腿。”
少女鬧小脾氣的語氣,取悅了伊重樓。
他輕笑一聲,帶着沙舟往深巷出口踱去:“一個被妒忌蒙了心,無知蠢人的話,你莫不是也當了真。”
沙舟眼底譏笑,若無其事的任伊重樓牽着走:“是很蠢。”
蠢得,當了別人的槍,還一無所知。
在沒和伊重樓接觸之前,沙舟也一直認為,姜千绮推她,是因為伊重樓的緣故。
可是現在嘛……
沙舟卻不這麽看了。
因為,她在伊重樓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算計。
哪怕他将這算計隐藏的很好,但沙舟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沙舟的眼睛,用她師父沙瑞的話來說,那便是被老天爺親吻過,能一眼識別善與惡。這是沙舟的隐藏技能,在現代時,她沒少用眼睛所見,避開危機。
沙舟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被姜千绮推入雷劫,怕是一開始,就是伊重樓想要的。
原主與姜千绮不熟,一路歷練都是伊重樓載她,可偏在觀劫時,她卻坐上了姜千绮的飛劍,最後還被姜千绮推進了雷劫裏。
巧合……經不住推敲!
一旦往深了去想,便會發現其中蹊跷。
在接受原主記憶時,沙舟曾明确接收到,原主半生苦難來自于伊重樓的算計。
可她整理好久,都沒整理出這算計到底是什麽。
觀原主一生,到死,伊重樓都沒從她手裏奪走什麽。但沒奪走任何東西,卻比奪走東西更殘忍。
原主午夜夢回,全是他死前慘狀。
現階段的原主,沒有任何值得伊重樓算計的,可是偏偏伊重樓卻在這個時候,就開始算計起了她。
“沙舟,出來一個多月了,與我回去吧,久不歸,師父會擔心。”
沙舟暗暗分析着伊重樓這人,一路上,什麽話都沒說。伊重樓以為她在鬧別扭,體貼的哄了幾句,見她不理不睬便也歇了聲。直到穿過深巷,走到天淩仙宗的據點附近,伊重樓才再次開口。
追了一路,直到進了羅武城,他才反應過來,她在打什麽主意。
不過,她的歸宿在虞雲洞,天淩仙宗……她就別想了。
“我會捎信給師父禀告行蹤,你若是有事,可先回去。”
沙舟神情淡淡,依舊一副不大理睬伊重樓的樣子,餘光瞥着伊重樓封腰上的玉配,眼神明明滅滅,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
伊重樓側頭,見她神情渙散,斂了斂眉頭,未再開口,而是帶着她進了一家客棧。
一入客棧,沙舟便神情恹恹的回了房,并直接将伊重樓關在了房門外。
“沙舟,适可而止。”
房間外,伊重樓盯着關上的房門,眼底溫煦剎那間全數沒了下去。細長眼角只剩冷寒,偏他語氣,卻是那種生惱後的無奈與嚴厲。
沙舟關上房門,雙指合并,以劍指開啓法眼。
視線穿透厚實木門,将門外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沙舟施術與九洲的修仙者不同。
修仙者是調動天地靈力施術,而沙舟卻是以咒施術。房門外的伊重樓,完全不知道,他有異于往常的一面,已經被沙舟看了去。
沙舟看清楚伊重樓臉上的表情,就收回了視線。
她以原主慣常的語氣道:“師兄是覺得我在鬧脾氣嗎,我差點死在雷劫之下,難道還不許我生氣。”
“罷了,你先靜靜,明日我們就啓程回虞雲洞。”伊重樓神情高深莫測,語氣透出強勢。
說完話,他便轉身進了隔壁房間。
等他回房,沙舟無聲取出朱砂與符紙。
斂氣凝神,以最快的速度,畫出四張五獄符貼到房間的四面牆壁上,旋即掐指念敕令,請神力附符。
【乾元陰覆,玄運無偏,東西南北,任意雲行,拜請武門神,急調陰兵,火速奉行。】①注
不同時空,沙舟也不知道自己請神敕令管不管用。
不過,符咒都管用,那請神敕令應該也行,就是不知道請過來的神力,是現代社會的,還是這方世界的。
咒聲落下,牆上四張符突兀閃爍流光。
沙舟見狀,烏黑眸子透出悅愉。
敕令管用……
效果比她想要的更好,符上神力将她所住的這間房全部籠罩,她就是在房間裏高歌一曲,隔壁房間的人,都休想聽到。
将房間封閉,并隔絕別人的窺視,沙舟撫了一把額頭,手一揮,把師門聖棺取了出來。
“老祖宗,醒着沒。”沙舟搬了個椅子,坐到棺材邊,伸手敲了敲棺材。
“哧哧哧——”
過了一會兒,冷飕飕的哧哧聲,嘶啞又難聽地從棺材裏傳了出來。
“師父,怎麽是你,老祖宗他們呢?”聽到這哧哧聲,沙舟有點詫異。
“哧哧哧——”這邊的靈氣太濃郁,對老祖他們沖擊太大,他們暫時沉眠适應靈氣。
沙舟聞言,不可置信地抽了抽眉頭。
玉階老祖那時只說有些不适應這邊的靈氣,倒是沒想竟會被靈氣沖擊的,都沉眠了。
“叩叩叩——哧哧哧——”先放我出來。
沙舟回神,手掌在棺材一側輕輕拍了一下,棺蓋就自動打開了。
一具硬梆梆的身體,從裏面坐了起來。
“老祖宗他們都睡了,你怎麽沒睡?”沙舟盯着她師父,狐疑的問。
“哧哧哧——”我才剛入銅屍鏡,修為低,沒什麽感覺。
坐起來的身體,機械地轉頭,呆呆板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完全換了張臉的徒弟。
“哧——這模樣,真是看不習慣。”
沙舟摸了摸自己的臉,粉嫩唇瓣微微一嘟:“看不習慣,也得看,我以後就都是這張臉了。”
“哧——叫我們有什麽事?”
談到正事,沙舟神情頓時變得嚴肅。
扒着棺材沿,修長手指,往隔壁房間指了指:“師父,殺掉這具身體的男人,現在住在隔壁,我覺得這個男人很古怪,他與原身之間,怕不只是愛恨情仇那麽簡單。還有,這具身體裏應該被他施過術,我跑了一個多月,前腳剛停下,後腳他就追了上來。”
風岚城與羅武城相隔甚遠,這麽遠的距離,伊重樓卻能準确找到她,她若是還看不出什麽,那她這些年就白修練了。
“嗬嗬,你的身體,你檢查不出來?”
沙舟搖頭。
她若是檢查出來了,能這麽輕易就被伊重樓找到?
沙瑞好一會兒沒出聲,沉默了許久,道:“等玉階老祖醒了,讓玉階老祖看看。”
沙舟輕嗯。
她開屍棺,本就是想讓玉階老祖幫她檢查一下身體的,但現在玉階老祖睡了,那只能等他醒過來再說。
至于她師父……
那啥,雖然是師父,但必須得說,她師父天賦堪憂。肉身死去前,甚至都被她這個後浪,給追着打了幾浪。
如今他又成了銅屍,那就更不可能給她檢查。
銅屍階段所修只在肉身,而不是在魂識。魂識不強的他,想給檢查,也檢查不出來什麽。
沙舟暫時撂下這話題,轉而道:“師父,這個伊重樓有問題,我與他暫短接觸,發現他現階段就在算計原主了。”
“哧哧,不必去管他有什麽問題,觀因果便成。小舟,我們這一行,看重因果。你既得了這小姑娘的身體,那自然也就承接了她的因果。”
把自己練成了僵屍,沙瑞說話不比以前利索。
哧哧哧得太快,聲音越發的嘶啞難聽,斷斷續續的,聽得玄舟耳朵疼。
沙舟起身,從儲存袋裏取出一根香,指尖在香上輕輕一彈,整根香的香灰,就瞬間全飄向了沙瑞。
受了香,沙瑞再開口,總算不那麽費力了。
開口依舊是哧哧聲,不過沙舟能自動将他的語言翻譯過來。
“哧哧哧——你曾說過,這是一本書的世界,按說,你就算熟悉書中劇情,也只是一個旁邊者。可是如今,你卻切身體悟着書中人物的情緒,而且還是沒有發生的事,所帶來的情緒。小舟,若為師沒猜錯,我們這一場奇遇,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沙舟垂眉,半阖着眼思沉道:“人為?”
“師父的意思是……我們這場穿越,是原主所為?”
若是人為的話,那就最有可能是原主。
依照這具體身體,曾經出過的悲怆與恨來判斷,原主所求,無非就是報仇。
沙瑞嗬了一聲:“是不是她不确定。不過,我等在這方世界算是異數,異數能改變命運□□,誰也強迫不了你,你這具身體的事,你自己看着行事便成!”
沙舟瓊眉輕一挑,沒在沙瑞所說的話上糾結太久,道:“我自己看着辦啊,我現在就想把隔壁的渣男,給咔嚓掉。師父,晚上我們試探一下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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