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心複雜, 最是難測。

一句“逼你”讓莜莜混沌的思路變得明朗。

之前自己已隐隐意識到了,現在通過卓步凡的嘴說出來,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師尊明明已是劍尊, 可去相親,看不見的歧視依然存在。半妖,就是原罪。一如她身懷魔種。

想到這裏, 一絲嘲諷從嘴角劃過。

魔物無心,卻最懂人心。

他們知道, 人之恐懼、憂慮經不起放大。一旦放大了,催生出的惡意便會宛若潮水般湧來,将人淹沒,直至消除。

回山門的路上,前去護衛百姓的城中散修見了她, 眼底已有了一絲憂慮,不再似以往那般面敬仰。

血, 從山腳下蜿蜒,直至外門, 四處可見屍體橫呈。

卓步凡已說的清楚,魔族不知用了何手法,竟是躲過了防山大陣和一衆高階修士的法眼,混入了外門。

故而, 整個戰場就在外門, 這裏死傷是最嚴重的。

就莜莜一眼掃過去,死去的外門弟子無數,更有不少內門弟子以及無數個金丹。

再往前走幾步, 聽到啜泣聲。

一身白衣的元嬰道君倒在血泊裏, 下丹田破開的打洞觸目驚心, 汩汩鮮血不停外流着。

神識掃過,心間泛起酸楚。

神魂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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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輪回,就此消散于天地間。

就因為她……

似是察覺到了莜莜的情緒,卓步凡傳音道:“莫要多想,這與你無關。”

莜莜咬了咬唇,上前兩步,伸出手欲将元嬰道君的道體愈合時,哭泣着的弟子忽然伸手拍掉了她的手。

“不敢勞劍峰小師叔祖的大駕。”

小弟子滿眼的哀傷以及怨怒。

莜莜的手仿似被火燙了一般,垂下眼,咬了咬唇,道:“我只想讓他體面些。”

“放肆!”

卓步凡上前,“是魔物害人,與曲莜莜何幹?”

“死的不是你的師尊!”

弟子崩潰大哭,“這是我的師尊!我自幼孤苦,是師尊将我撿回來,教我讀書認字,教我修煉!若不是她,魔族如何會打上我無影宗!她就禍害!”

“蠢貨!”

卓步凡呵斥道:“魔族要的就是你們這樣!他們是在逼曲莜莜!”

“卓師叔,算了。”

莜莜垂下眼,“若是我師尊因受人牽連而死,我亦會遷怒于旁人。”

“這不是遷怒!”

又有人站了起來,擦了擦眼淚道:“我們都知小師叔你不易,故而也一直在盡心保護你。可你若真為我們想,就不該留在無影宗!”

“對,就不該留在無影宗!”

有人起了頭,就有人附和了起來。

曲莜莜修為是高,可今日魔族會因她而入侵無影宗,明日就會屠滅整個修真界!

親日是親朋死去,明日呢?是不是就該是自己了?

“我無影宗已無能到這地步了?!”

何四道的聲音傳來。轉眼,便落在了衆人跟前。他頭發散亂,道袍破損,顯是也經過了一場惡鬥。

“你們不想着找害人的魔物報仇,卻想着将同門驅逐出去?!”

何四道沉着臉,“昔年我師尊與師母是為護我人妖兩族安寧而死!曲莜莜亦是那時不幸中了魔種!可即便她中了魔種,亦發下宏願,永不堕魔!這些年,她只在中州,這種宛若坐牢般的日子,你們以為很好過?!”

衆弟子沉默着,沒有說話,但心裏的抗拒并不會因為掌門這些話而變少。

莜莜上前行了一禮,“掌門,莫要怪他們。”

說罷也不再多作停留,直接越過何四道,擡起雙手,瑩瑩綠光打出,将受傷的弟子治愈,将已死去的弟子道體愈合。

做完這一切,她便朝劍峰飛去。

人心的恐懼不是靠言語可消弭的。

她不怨恨這些人。因為,今日失去親友的人不是她。

天邊,烏雲如濃墨般聚集。

宗門內,愁雲籠罩,一如天邊烏雲。

事情過去十日裏。在這十日內,何四道忙得腳不沾地,安撫弟子,重新修複防山大陣,發下榜文,尋找各地的四陰之人。與此同時,還聯系了各宗掌門。

魔物敢公然入侵無影宗,這不是小事。

不管魔族想做什麽,各宗門間斷沒坐等敵人殺上門的道理。在聽完何四道的陳述後,他們便明白了,曲莜莜決不能落入魔族之手。

這等事,道理很簡單。魔族想要的人決定是能掀起風雲的,所以不能讓他們得逞。

所以,他們立刻帶上門內的長老與高手來到了無影宗。

莜莜推開窗,望着窗邊的烏雲,想着自己去道堂時,門中弟子們的眼神……

怨恨者有,恐懼者有……當然,同情者也有。只是面對着失去同伴的人,這些同情者也未敢上前來安撫。

莜莜想到與花雲哲第一的見面。

“這世上,沒有糟粕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自嘲的笑如煙般劃過唇角。

或許是的吧,但她不認他的歪理。魔族要她的命,她就誅殺所有的魔族。

雨點落下。

頃刻,雨勢漸大。雨水順着粉色的瓦片落下,在廊庑前形成了一道雨霧。

“轟隆隆!”

閃電聲響起,卻不是春雷。

紫色的雷電凝聚在天空,落下的大雨很快凝聚到了後山。

那是師尊的洞府。

莜莜望向天空,望着充滿威嚴氣息的紫色雷電,眼中隐隐透出一絲嘲諷。

這是渡劫雷。

師尊要渡劫了。

而她,若不是昔年的那場意外,本也早該接受天雷的洗禮。但是,天道安排她走的路顯然不在去蕪存菁上。

這六年來,她的神識越發強大。在這一片風雨聲中,主峰大殿內,各宗門要求誅殺她的話也遠遠傳來。

何四道、宓恬、戚照玉、卓步凡。陸長風、王钊以及曲應江抗争的話也飄入耳中。

夠了,有這些就夠了。

這世上有關愛她的人就足夠了。

既然如此,便沒必要讓世人因自己活在恐懼中。

她關上窗,走出屋子。

真鶴明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跟上去,剛要說話,脖頸便被一把抓住。在它還未得及張口時,便覺眼前一暗,竟是被曲莜莜扔回了靈獸袋。

“好好在裏面待着,你可不能死了。”

紫色的雷電越來越多,一道接一道,大殿上的聲音逐而停止。

很快,多道氣息襲來,落在了後山上。

強者渡劫,亦是一次學習的機會。盡管這裏住着一個讓他們恐懼的曲莜莜,但他們還是來了。

曲莜莜來到後山,遠遠望着這些人。

他們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可投來的眼光卻是冷漠的。

君無殊的洞府已被天雷劈開,他抓着龍吟劍,即便被天雷劈得狼狽,可那種永不放棄,永不妥協,敢于與天争的氣勢還是令在場的人感到震撼。

似是察覺到了莜莜的到來,他側過頭,面容已焦黑的他裂開嘴,沖着莜莜艱難一笑,做出一個安撫的動作後,便抛出龍吟劍,畫出了劍牢。

天雷似被激怒,落下的速度更快了。

莜莜站在原地看着,對于漫天的天雷威壓并無什麽感覺。她只看着天雷中的人,似是想深深将他的模樣記住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雷雲散去,君無殊落在了地上。一場雨落下,被天雷劈過的身體迅速開始恢複、愈合。

天雷,既可能讓人送命,但也可能讓人變得更強大。

雨停了,祥雲籠罩,陣陣香氣散發,天空出現了異象。

“竟是直接渡劫大圓滿了?!”

一招渡劫羽化成仙的事也有,但那畢竟是少數。因此直接渡一次劫就大圓滿的,還是很稀奇的。

衆人立刻道賀了起來。君無殊無暇顧及別人,他轉頭去看莜莜。

空無一人,徒弟走了。

不安在他心底蔓延。

他顧不上休息,立刻起身,提着龍吟劍便直奔莜莜住的小屋去。

龍八、王章、李樹倒在地上,似是被人打暈的。

君無殊沖進門,大喊道:“莜莜!”

無人回應。

桌上茶壺下,一張字條入了他的眼。

“外出游歷,勿念,曲莜莜。”

簡短,幹脆,一如她的劍招。

“發生什麽事了?!”

君無殊轉身出了屋,見何四道帶着人過來,眼底浮出了滿滿的戾氣。他抿了抿唇,蹲下身,将王李等人弄醒,“莜莜呢?”

王章迷瞪了會兒,見是君無殊,瞪大眼道:“劍尊,你出關了?等等,你渡劫成功了?!莜莜她……不對,我們是被莜莜打暈的!”

“打暈?”

君無殊心底湧起了不妙,猛地擡頭看向陸長風,“長風,你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長風目眦欲裂,“師尊,他們要殺師妹!”

“誰?!”

君無殊站了起來,“誰要殺我徒弟?!”

“劍尊,你莫要激動。”

歸元宗的掌門餘楚道:“你近日都在閉關,還不知魔尊帶人襲擊了無影宗吧?他是為了曲莜莜而來……啊,劍尊,你什麽意思?!”

一道強大的劍氣襲來,餘楚快速閃躲。可饒是如此,還是被君無殊的劍氣割破了衣衫。

“無殊!”

何四道上前一把握住君無殊的手,“莫沖動。當務之急……”

“是不是他們想讓您殺死莜莜?”

君無殊的表情冷極了了。

素來溫和的眉眼此刻凝着冰霜,長劍指着餘楚,“只要我徒弟死了,修真界就歌舞升平了,是這個意思嗎?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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