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茉莉花

夜幕降臨，一顆顆星星偷偷地爬上了漸濃如墨的天空。結束一天工作和學習的人們也都踏上了各自回家的路程。

此刻，山小書店門外的商業街也到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文珊，你該到點下班了。”将顧客放亂了的圖書做完歸架的姜妙妙，跑到收銀臺來提醒道。

“你先和店長去輪着吃飯吧，我等你們吃完回來再走。”文珊說。

姜妙妙搖了搖頭，“不用啦，我最近準備減肥，從今天開始就不吃晚飯了。你快回去吧。”

“那……好吧，”文珊這才動手摘下圍裙，整理起自己的東西，“這個時間人開始多了，你倆要是忙不過來就給我打電話，反正我住的也近。”

“放心吧，忙得過來，畢竟來這兒看書的人多，買書的人少。”姜妙妙頗有心得地說道。

文珊輕笑出了聲：“行，走了，明天見。”

但還沒等她走出門就聽姜妙妙叫到：“打卡呀！”

文珊忙又轉回身，擡手拍了下腦門，“瞧我這破記性，謝了。”

伸出的食指被文珊穩穩按下。嘀。“打卡成功，謝謝。”打卡機裏傳來一個欣慰的女聲。

文珊的家位于這條老街後面的一個舊小區裏。其實早些年她家住的這個小區，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小區環境都還算是很不錯的。

可随着城市快速的發展、變遷，周邊一座座商場、高樓拔地而起。文珊家所在的小區竟變成了現在很多人口中的“老破小”了。

不過，即使小區裏的設施已經老化破舊了許多，但小區大門口的門衛劉伯仍然非常盡職盡責。十幾年工作下來，他基本上認得小區裏的每一個人了。小區裏的很多孩子都是他看着長大的，文珊就是其中一個。

“劉伯，今天喝的什麽茶呀？”文珊隔着門衛室的窗口，向正坐在裏面抱着保溫杯呼呼吹氣的人問道。

劉伯歪着頭腼腆一笑：“嘿，老樣子——茉莉花。”他的眼角因為笑容，堆滿了深深淺淺的褶子。

文珊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在她小時候，有一次劉伯逗樓下小區裏孩子們說，誰要是猜對了他杯子裏裝的是什麽茶，就獎勵給誰一個棒棒糖。

由于文珊當時已經拔過一次蟲牙，所以她媽媽就說什麽都不再給她買糖吃了。因此當小文珊一聽說有棒棒糖時，口水都要掉下來了，馬上加入了熱火朝天的競猜隊伍。

一群小孩子七嘴八舌地東猜西猜起來。

“菊花茶，我爸喝的就是菊花。”一個小男孩信心十足地說。

“龍井、龍井，我家裏有的。”另一個小男孩扯着嗓子說。

劉伯擺擺手說：“不對。”

“雲朵茶？”

“薯條茶，果凍茶？”

“巧克力茶……咖啡茶……玫瑰茶……草茶……”一個個詞彙，從一張張小嘴裏噼裏啪啦地蹦出來。

文珊揪着自己的兩只麻花辮，想破了腦袋，終于說出了一個：“冰紅茶！”

劉伯被逗得拍着保溫杯的蓋子哈哈大笑，“不對，不對。看來你們今天是沒人能吃到棒棒糖咯。”

“啊……”孩子們發出了一聲慘叫。

“妮妮，回家吃飯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出現在三樓的窗口向樓下喊，是住在文珊家隔壁的鄰居阿姨。

“哦……”一個紮着沖天辮的小女孩應聲乖巧地跑回了單元樓。

緊接着不同的名字跟着一聲聲“吃飯了”在小區裏響起。不一會兒一群孩子就像一只只小鳥一樣歸了巢。

當天晚上小文珊纏着她爸問了好多茶葉的名字，還拿出小本子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把不會寫的字都标上了拼音。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劉伯那裏去報茶名，黃天不負有心人，小本子上的一大堆茶名裏果然有一個是對的——茉莉花。

小文珊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根草莓味棒棒糖，将它往書包裏一塞，歡歡喜喜地跑去上學了。

到現在劉伯和小區裏的大人們聊到這件事，都還會誇一下小時候的文珊有多機靈呢。

只是文珊後來也記不清這根棒棒糖到底是被自己吃了，還是送給了什麽人了。

不過，劉伯這兩年也會時常地換換口味，喝點菊花、龍井什麽的了。

文珊跟劉伯打完招呼，徑直走進了一棟五層的單元樓，她一口氣爬上三樓、掏鑰匙、開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爸、媽，我回來了。”文珊邊脫下她的黑色平底皮鞋，邊朝屋裏喊。

過了幾秒，文珊的母親——邱麗萍，才一臉不耐煩地從房間裏走出來說：“回來就回來呗，喊什麽呀，吵死個人。”然後，轉身對廚房裏正在炒菜的男人嚷道：“老方，你女兒都回來了，怎麽還沒炒好啊，快點。”

廚房裏盛菜動作娴熟的老方馬上回道：“就好了，就好了。”

這個老方就是文珊的父親——方國勝，退休前是一家銀行的小職員。所以，文珊的全名其實是叫方文珊，只不過身邊的人都親切地喊她文珊，常常讓人誤以為她姓文。

當文珊洗好手回到飯桌前時，飯菜都已經擺好了。圓形的實木餐桌上放着一盤香幹肉絲、一盤醋溜白菜，還有一大盆西紅柿雞蛋湯。

“今天上班累不累啊？多吃點。”方國勝說着往女兒碗裏夾了一筷子香幹肉絲。

“她有什麽累的，一天到晚就看個書店，別廢話了，吃你的飯吧。”邱麗萍瞪了眼方國勝，随即拿起飯桌上的遙控器，一鍵下去将電視機的屏幕按滅了。

“哎哎……我正聽着新聞呢。”方國勝對老婆抗議道。

邱麗萍沒好氣地說：“聽能聽出什麽來？就知道費電，吃完飯再看。”

方國勝惹不起氣勢洶洶的老婆，只得長嘆一聲，扒起手裏的飯碗。

瞧着這個氛圍，文珊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放下碗筷走到門口，從挂在衣帽架上的卡其色皮包裏取出了一疊早就準備好的人民幣。

“媽，我們今天發工資了，這是兩千的生活費，”文珊将錢交到母親手裏，撒着嬌說，“讓我爸明天去多買點魚啊，海鮮啊，咱們改善下夥食吧，都好久沒吃螃蟹了。”

邱麗萍邊數錢邊說：“發了工資也不能亂花，要學會攢錢。再說了你每個月就三千多的工資夠幹什麽呀，還沒有你爸的退休金高呢。”

“你不是也沒有。”文珊小聲嘟囔了一句。

“每個月讓你交兩千是幫你存着的，你自己剩下的一千多也別亂花。”邱麗萍像唐僧一樣念起來沒完。

“啊，知道了，知道了。”文珊想趕緊結束這段對話，忙不疊地答應。

可邱麗萍還是不肯停嘴地繼續念叨：“好好的一個師範大學畢業，不做老師，非要去個小書店上班，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要是能趕上你哥一半省心，我都……”

方國勝看到女兒的臉色越來越差，趕忙在桌子底下連踢了邱麗萍好幾下，又嗯、嗯了幾聲才讓老婆住了嘴。

一家人總算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這頓晚飯。

晚飯後，邱麗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文珊照例在廚房裏洗碗。方國勝手裏削着蘋果，湊到女兒身邊輕聲道：“你媽她最近鬧更年期呢，天天喊着渾身難受，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她現在發脾氣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咱倆都別跟她一般見識，讓着點她啊。”

“我知道。”文珊的手指在洗淨的盤子上搓出了吱吱的響聲。

“你帶着手套洗啊，洗潔精和油都傷手。”方國勝提醒女兒。

“沒事兒，一會兒多擦點護手霜就行了。”

“老方，蘋果削好了沒，你是去種蘋果啦？”邱麗萍在客廳裏喊道。

“來了，來了。”方國勝伸長了脖子回。

“珊珊你吃不，你要吃，爸再給你削一個。”

“不用，我要吃就自己洗了，快給你老婆拿過去吧。”文珊把洗好的碗盤摞好，甩了甩手上的水。

“行吧。”方國勝趕緊拿着削好的蘋果奔向了他們家的“慈禧太後”。

文珊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臺燈，呆呆地坐在她的小書桌前。明明也沒什麽大事，她卻莫名地覺得委屈，想哭。

是啊，她的親哥哥方文遠從小學習就好，一路重點中學，重點大學，現在博士都要畢業了。可她呢，一直成績平平，大學畢業後又沒有聽邱麗萍的話去做老師，而是做了她喜歡的書店店員。

可能是個母親都會忍不住偏心，誇她的哥哥，而數落她吧。真的是我選錯了嗎？我就不該做自己喜歡的事嗎？文珊越想越煩，幹脆關掉臺燈，一頭紮到床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