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獵
房門緊閉,屋外的亮光透過門縫傾灑出一條條細線,繪出一個個圖案。譚七彩靜靜看着桌上的小蒸餾器,方才興奮的心情卻再也回不來了。
事發突然,究竟要怎麽辦才好呢?正在她唉聲嘆氣的時候,那從門縫中投出的光線卻被一個人影轟然截斷,随之而來的是輕輕的敲門聲。“譚小姐,譚小姐,你在嗎?”是一個小丫鬟的聲音,譚七彩被驚了一跳,急忙站起身來開門。
“什麽事?”譚七彩探出一個腦袋,一看果然是個普通的小丫鬟,看着像是一直跟在溫如卿身邊的那個。
“我家主子想請您過去一趟,請問您現在方不方便?”小丫鬟十分客氣地躬了躬身子,譚七彩急忙還禮說:“當然方便,還請你給我引路。”之前去過了梁氏那裏,這一次又是溫如卿,難道她也為的是自己前些天跟司空儀在竹林裏頭喝酒的事情嗎?
溫如卿的住處距離譚七彩所住的地方要稍微近一些,沒走幾步路就到了,小丫鬟将譚七彩引了進去,輕喊了聲:“主子,人到了。”随後便自動退出了門,消失在門外。譚七彩似乎能夠猜到等會兒溫如卿會跟自己說些什麽了,應該與梁玉所說的相差無幾。她慢慢地走進裏間,心思才慢慢地轉移到房間的擺設上來。
屋子裏的擺設皆是清新淡雅,如屋主其人,案上擺着的是精致的瓷瓶,看上去并不像是很名貴的東西,卻是十分有品位。“你來啦。”溫如卿慢慢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臉色依然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有些不自然的蒼白。
“嗯。”譚七彩點了點頭。“我找你來是……”“其實,與他在林中喝酒只是偶然,我有些酒精過敏,稍微喝幾口酒就會醉,那天不注意喝進了一些酒,結果就不小心醉得不省人事,實在是……”譚七彩無力的辯駁被一陣笑聲打斷了,溫如卿用手捂着嘴不住地笑,還時不時擡頭看看譚七彩,像是看着一個極有趣的東西。“你挺逗的。”笑開懷之後,溫如卿做出了總結。譚七彩愣住了。
“其實我找你來,并不是因為此事。”溫如卿終于收斂了面上的笑意,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只不過眼中依然有殘餘的淚光,看上去眸子異常清澈,“那件事我已經聽說原委了,并沒有任何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聽說,你弄到了一個很厲害的用來釀酒的東西?”溫如卿眼睛有些放光。
“嗯,是的。”譚七彩點了點頭,對她的行為有些摸不着頭腦,直到溫如卿說出了下一句。“其實我從小就愛喝酒,只不過身為女孩子,家中管束着,所以不讓我喝。後來哥哥當上了将軍,每次都給我帶好喝的酒回來,我們兩個偷偷地喝,別有一番滋味。”溫如卿輕柔地說着與她形象完全不符的話來,讓譚七彩大跌眼鏡。
“所以……”譚七彩算是明白了。“你釀了哪幾種酒,現在能喝嗎?能給我嘗嘗嗎?”溫如卿說着說着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渴望的眼神,這種眼神譚七彩可是再熟悉不過了,這是極度嗜酒的人才有的眼神,是一種對酒的憧憬。譚七彩算是明白了,梁玉是借酒來跟自己挑明司空儀的事兒,而這溫如卿則是恰恰相反,利用二皇子來跟自己讨酒喝!
“原本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讓自己沾酒,因為哥哥說,喝多了烈酒,對我的身體很不好。但是上次喝了你的酒,我便再也忍不住了,再加上你說你的酒能滋補身子,我真是再開心不過了……”溫如卿的眼中一直閃現着喜悅與渴望,這讓譚七彩這個酒鬼也自愧不如。“我明白了,待我用蒸餾器釀出新酒來,第一個就拿過來給你嘗嘗!”
譚七彩一口答應了下來,溫如卿喜形于色,直接拉着譚七彩坐下,蒼白的臉上冒出一絲紅暈來,使整個人都顯得稍微有活力一些了。
她的這個态度,與第一次譚七彩見到的那個溫如卿簡直是天差地別,而這麽大的改變,竟然只是因為答應給她喝酒。“不知為什麽,你釀的酒與其他酒師釀出來的十分不同,總能令我非常喜歡。”溫如卿一面說着一面細數着自己之前喝過的酒,對比着各種酒的味道,說得倒是頭頭是道,讓譚七彩刮目相看。
“沒想到你對酒了解得這麽深。”譚七彩感嘆道。“我是十分好酒的,以前是哥哥不讓我喝,到了這裏……我卻是漸漸地失去了喝酒的心情。”說到這裏,溫如卿眼中的那一抹亮色漸漸地暗淡了下來。譚七彩則是滿臉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所說的究竟是何意。
“初次見你時我便告訴過你,不要與司空儀走得太近,不要……愛上他,你可還記得?”溫如卿見她滿面的疑惑,便這樣問道。譚七彩立刻點了點頭。“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不過我說出這樣的話,都是有緣由的。”溫如卿垂下眼睑,咬了咬薄唇,輕聲說道,“其實說到底,也怪不得別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為什麽?”
“當初,是我自己要嫁給二皇子的。我仰慕他的才華、他的溫潤、他的彬彬有禮,第一次見他我便愛上了他,随後便哀求哥哥幫我在皇上面前說情,讓我嫁給他,就算是做小妾也沒有關系。”溫如卿苦笑一聲,眼中并沒有幸福,有的只是無盡的失落。“最後我如願了,我終于嫁給了司空儀。他對我非常好,無可挑剔地好,我陷入了幸福的泥潭不能自拔,當時的我并不知道,他骨子裏,其實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沒有心?”譚七彩咀嚼着這幾個字,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不過溫如卿既然這麽說,那麽肯定有她的道理。回想起剛見到溫如卿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出她與司空儀的關系并不好,或者說,是她在單方面地拒絕司空儀,這又是為什麽呢?
“是的,沒有心,我只能夠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若是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嫁到二皇子府來。”溫如卿難過地垂下頭,像是一朵被暴風雨席卷過的白蓮花,花瓣将近凋零,卻又并未完全喪失生命。“為什麽你會這麽說呢?你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麽……”
“譚姑娘就在裏邊……”正當譚七彩滿腦子的疑問想要好好問問溫如卿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這樣的一個聲音,将她的思緒完全打斷了。
“好。”這是司空儀的聲音。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譚七彩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溫如卿,只見她瞬間變了臉色,原本面孔上的血色全部褪盡,整個人就像是緊繃起來了一樣,變得非常不自然。與外邊相隔的簾子被輕輕拉開,譚七彩趕緊站起來朝着他行禮,溫如卿也慢慢地起身行禮,被司空儀伸手制止了。
“你身子弱,就別行這些虛禮了。”然後他親手扶起了譚七彩,朝她笑了笑,說,“這才過了幾日,沒想到你們的關系已經變得這樣好。”譚七彩只好微笑着點了點頭,溫如卿則是看了一眼譚七彩,眼中浮起一抹擔憂的神色。“那你們聊,我先去釀酒了。”譚七彩見氣氛有些尴尬,急忙想抽身逃走,滿腦子的疑問只好等到下次有機會再問。不過司空儀似乎不想給她抽身的機會。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司空儀輕輕地拉住她,朝她微笑道。他湊得這麽近,譚七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長而密,略微有些卷曲,襯得那雙深邃的眼睛更加明亮了。譚七彩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有些快,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畢竟剛剛溫如卿才說過關于他的一些事,現在司空儀的形象在譚七彩的腦海裏已經有些捉摸不透,但是心裏邊除了這些情緒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心情,有些奇怪地盤旋在心底,久久不肯散去。“什麽……什麽事?”譚七彩有些磕巴了,溫如卿則是搖了搖頭,微微嘆了口氣。
“你跟我來。”司空儀似乎并不打算在溫如卿的面前說,而是将譚七彩帶到了他的書房裏。司空儀的書房充斥着一股墨水的清香氣,外加一些線裝書的紙香味,讓人覺得十分舒服,整顆心也慢慢靜了下來。不過面前的司空儀卻仍舊讓她覺得十分局促,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司空儀盼着他趕緊說完,然後趕緊回溫如卿那裏,聽完剩下的部分。不過司空儀似乎并不着急,讓人泡了杯好茶給譚七彩,然後慢慢地在桌上找着什麽東西。“您找我有什麽事?”譚七彩還是憋不住了。
司空儀擡頭看了譚七彩一眼,微微一笑,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從桌面上抽出一張明黃色的紙,那張紙非常精致,譚七彩可以遠遠地看到紙上隐隐約約的花紋。“已是秋日,天氣漸涼了。”譚七彩不知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何意,只得靜靜地站着,等待他的下文。“父皇要齊聚皇子們進行秋獵。”這一句才是重點,他打開那張明黃色的紙随意看了看,然後遞給了譚七彩。譚七彩趕緊接了,打開一看,果然如同司空儀所說,是皇帝召請各位皇子、公主秋獵的一份文書,上邊還蓋有禦印。司空儀看了看譚七彩,笑道:“你與我同去。”
“我?”譚七彩驚訝地擡起頭,十分不解,“為何是我?”“緣由不必多說,你去了便知道,現在府上還剩下一些你釀出的新酒,記得把那些酒給帶上,每種都帶一些。”司空儀吩咐道。譚七彩點了點頭,覺得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他可能只是想要個人去幫忙罷了。不過秋獵這種場面,參加的全都是皇親國戚,若是自己的樣貌被認出來的話,那豈不是很不妙?想到這裏她便覺得心驚肉跳,一個司空雲認出來也便罷了,其他人若是認出來,那可不會跑過來跟自己談條件,直接就把事情給走漏出去也大有可能。所以她點過了頭之後又趕緊搖頭:“還是讓其他人與您一同去吧。”司空儀卻像是早就猜到她會這麽說,對她所說的話并不以為意,反倒是輕笑了一聲,轉而看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就如同透視儀一般,讓譚七彩感覺自己的心底被他瞧得一清二楚,仿佛任何的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用擔心,你不用在衆皇子中露面,只需陪同我一同前去就好,到那裏之後,一切交給我。”既然司空儀都這麽說了,那譚七彩便再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好說,只好應了下來。
“過兩個時辰便要啓程,你回去收拾下衣物,我會讓人去找你拿酒。”
“兩個時辰,怎麽這麽着急?”譚七彩微微皺了皺眉,她還準備回去找溫如卿呢,看來這個念想是要落空了。“讓你去也是我臨時起意,快去準備吧。”
“好。”譚七彩點了點頭,趕緊轉身出門,回房收拾。衣物倒是不多,譚七彩稍微拾掇了幾件,只是那些酒有些麻煩,自己釀的酒種類繁雜,要每種都拿一些,這個有點費時。她幫着侍衛們将酒都擡上馬車之後,距離兩個時辰剛好還有一炷香的時間。譚七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能這就是司空儀想要帶上自己的作用吧。
秋高氣爽、天高雲淡,天空中若有若無地飄浮着幾絲雲彩,一切都已準備完畢,譚七彩被人引上一輛馬車之後沒多久,車輪便開始轉了起來。
譚七彩一個人坐一輛馬車,待久了不免覺得非常無聊,車夫也并不是個多話的人,跟譚七彩随意聊了幾句便自動斷了話題,兩人話不投機,再聊也沒什麽意義。于是譚七彩穩穩地坐在車裏,随着車輪的滾動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靠在車窗旁邊睡着了。
天色漸晚,譚七彩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挂上了枝頭,夜風吹拂着車窗的簾子,帶進一絲絲的涼風,讓她清醒了不少。
雖然是夜晚,但是四周也安靜得太過詭異了一些,別說是人了,就連樹林中該有的鳥鳴聲、蟲鳴聲,或者是野獸的聲音,一丁點兒也沒有,就像是黑暗中隐藏着什麽東西,一旦出現就會把一切全都吞噬的感覺。
譚七彩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叫了幾聲車夫卻沒人應答。她掀開馬車的簾子,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車子旁邊全是侍衛,一個個皆是安安靜靜地站定,如同兵馬俑一般面無表情地站成一排,但是仔細看,會發現他們的神色都是十分緊張,額頭上依稀可見一粒粒的汗珠。譚七彩被這個陣仗吓得不敢動彈,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使得氣氛變得這麽緊張。她能看見自己前面的那輛馬車也是被侍衛們重重包圍了起來,那是司空儀所在的馬車,但是看上去似乎侍衛并沒有自己的這輛多。
氣氛緊張,她不禁屏氣凝神,豎起耳朵聽着周圍的風吹草動,雖然不懂武功,但是譚七彩能感覺到不對勁,這種安靜并不是沒有人那種安靜,而是有太多人,但是大家都不敢呼吸的那種可怕的靜谧感。剛剛沒有回答她的叫聲的那位車夫現在正站在馬車旁,滿臉的防備,見她拉開了車簾,臉色不禁一變。“譚姑娘快躲裏面去……”幾乎與此同時,倏地一下,一個東西飛快地擦過譚七彩的臉頰,釘在了馬車的邊緣上——赫然是一支箭。
譚七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看,手指上都是鮮血。她的腳有些發軟,若是這支箭剛好射中自己的腦袋,那可就不是流點血這麽簡單了!随着這支箭的出現,戰況猛然開始升級,從各個陰暗的地方沖出來無數黑衣蒙面的家夥,速度飛快如同離弦之箭,将侍衛們團團圍住,并且一個接一個地将他們打翻在地,一時間慘叫聲、哀號聲充斥了整個安靜的山野,如同狂風驟雨瞬間席卷而來。周圍的侍衛很快便沒剩下多少,只有幾個司空儀的貼身侍衛依舊站在譚七彩的馬車周圍。
“上!”譚七彩聽到那幫黑衣人中的頭目喊了一聲,轉眼之間自己的馬車便被重重地包圍起來,譚七彩幾乎是被逼進了馬車裏,動也不敢動,身邊全是刀與刀碰撞的金屬撞擊聲,還有刀鋒與血肉之軀接觸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伴随着慘叫,場面之慘烈,譚七彩覺得今生都難以忘懷。當然前提是她能夠活着走出去。保護她的侍衛越來越少,譚七彩覺得自己存活的希望也越來越小,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她可以依稀看見前面的那輛馬車,司空儀,他還活着嗎?很快便有了答案。一個白色的身影飛快地在譚七彩的面前出現,黑衣人的包圍圈被飛快地突破開來。司空儀精準地透過人群抓住譚七彩的手腕,将她拽進懷裏,随後譚七彩便覺得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都浮空了,在空中進行了幾次完全不符合牛頓定律的騰空之後,便平穩地降落在地,耳邊同時傳來了司空儀溫柔的聲音:“別怕,沒事的。”
譚七彩的耳朵瞬間就紅了,但是司空儀已經重新朝着黑衣人沖了上去。黑衣人一見是司空儀,便完全忽略了這邊的譚七彩,幾乎将所有的攻擊力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什麽招式都毫不客氣地朝他身上使,混亂而又不失章法,像是經過了長時間的訓練而達成的武功。譚七彩一面擔心一面想,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陣法?
但是司空儀在中間并無半分的慌亂,反而将刀尖轉了個方向,開始用刀背來抵禦他們的攻擊。黑衣人仿佛被他的行為震驚了,站在最中央的看似頭兒的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果斷地重新發令:“不要留情,按原計劃。”“是!”黑衣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聲音齊整,卻莫名地從他們答應的話語中聽到了一股正義之氣。就連譚七彩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勁,她注意到車子旁邊的那些侍衛們雖然被打得躺在地上起不來,但是并沒有多少人是真正流血的,一個個幾乎都是捂着痛處在地上休息,看上去除了起不來之外,并無任何大礙。
反而唯一流血的人,只有譚七彩一個而已。司空儀一定也是注意到了這些,才改成用刀背的吧?譚七彩心想,不過心中還是有一絲緊張,這些人雖然沒有殺人,但是依舊是來者不善,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達到什麽目的。
戰況愈加升級,現在幾乎是十幾個人打一個的狀況,司空儀一襲亮眼的白衣在黑衣人中愈發突兀,目标如此明顯,黑衣人們鉚足了勁兒把招式往司空儀的身上使,但是看上去打中他的招式并不多,或者說,根本沒有。司空儀善用巧勁兒,如泥鳅一般在縫隙中穿梭,不久之後,對方的人數反倒是在不斷地減少,陣型也在慢慢地變弱,到了最後,也就剩下了一個人——那個黑衣人的頭目。司空儀輕松地控制住了那個人,卻瞬間将刀背轉向,改用刀鋒徑直地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說吧,來幹什麽的?”
“二皇子恕罪!我等奉皇上之命前來!”那黑衣人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一看便是正派人的臉,眉眼間,似乎還有一些熟悉。
譚七彩越看越是覺得那個人十分面熟,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難道是自己在小酒館的時候,當時的客人?也不對啊,譚七彩冥思苦想,就是想不起來這個人究竟是在哪裏見過。“是你。”司空儀像是已經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辛苦了。”
“奉命行事而已,只是二皇子的武藝又精進了不少,實在是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啊!”那位黑衣人朝着司空儀抱了抱拳,随後開始扶他的弟兄們起身。
“将軍實在是謙虛了。”司空儀微微一笑,收起了手中的劍,看了一眼旁邊的譚七彩,面色卻是微微一變。“你的臉怎麽了?”司空儀伸手撫上譚七彩的面頰,血已經結了痂,傷口也并不是很疼。
“剛剛一支箭射過來,擦傷的,并無大礙。”譚七彩微微笑了笑,卻剛好扯到了傷口,這下可疼得有些難受。“姑娘恕罪,沒想到會正好射到你,我們以為那輛馬車裏頭坐着的是二皇子,于是就……”黑衣人朝着譚七彩解釋。
但是他越是解釋譚七彩越是不懂,為什麽要把這麽有殺傷力的東西往二皇子的馬車裏頭射?不是說他們是皇上派來的嗎?此時不是一片和睦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仿佛是看出了譚七彩的疑惑,司空儀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會兒慢慢跟你細說,我們還得抓緊時間趕路,你先上馬車吧。”
“嗯。”譚七彩點了點頭。
“去乘第一輛車。”司空儀一面說着一面讓人四處查看,發現傷重暫時無法步行的侍衛便讓人将其扶到譚七彩原先乘坐的馬車上去,一起帶着走。譚七彩只好依他所言,那些傷重的侍衛才是需要照顧的人,自己坐哪裏都無所謂……不過第一輛馬車可是司空儀乘坐的,難道他的馬車也要讓大家一起擠着坐嗎?這種行為在古代真的成體統嗎,或者說,是不是有些僭越了?不過等她上車之後,便明白了自己替別人擔憂的那些完全是多餘,因為車上只有她和司空儀兩人而已,要說是僭越,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譚七彩有些惶恐。司空儀卻沒有覺得有半分不妥,待一切都收拾完畢之後,一輛輛馬車重新開始了行程,距離秋獵的地點已經不遠,再過片刻就能到。司空儀優雅地靠在窗邊,任憑夜風吹拂着他額前的發絲。譚七彩總是忍不住地看他,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能偷偷地看。
她是不知道造物主究竟是怎麽造的這些人,明明同樣是人類,為什麽無論長相、才華還是武藝,差距都這麽大呢?
正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偷看的眼神慢了半拍,剛好被他捉個正着。“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司空儀笑了笑,直起身來,湊近譚七彩,“嗯?”這柔和的語氣差點沒讓譚七彩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不動聲色地躲開些許,使勁兒地想讓自己的心跳平複一些,恢複正常。
“沒有沒有,我的臉上才有東西。”譚七彩為避免尴尬開玩笑地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口,可是司空儀的臉上卻完全沒有笑意。“疼嗎?”
“不疼!”譚七彩果斷地搖了搖頭,然後想法轉移話題,“剛剛那個黑衣人究竟是什麽人啊?”不過問完之後譚七彩便覺得這個話題轉得還不如原先的那個,那個黑衣人是什麽身份,跟自己有什麽關系,這個問題問得明顯非常多餘。但是司空儀卻十分耐心地回答道:“這個人你雖然不認識,但是他的妹妹你卻是熟悉的。”“妹妹?”譚七彩反問道,腦子裏搜尋着相關信息,猛然間想起了一個人,“該不會是……”
“嗯。”“難怪我看着覺得眼熟,原來是親兄妹,所以長得像也難免……”“沒錯,他就是如卿的哥哥,人稱溫大将軍,是父皇手下的一員大将,立下了無數戰功,戰績顯赫。”譚七彩點了點頭,那溫将軍的長相跟溫如卿簡直是神似,特別是眉眼間的那種感覺,簡直是一個模子裏面刻出來的。
“此次父皇還真是動真格了,竟然派來了溫将軍,也着實是讓我吃了一驚。”司空儀随意地坐在馬車邊,微笑地看着譚七彩,竟然開始和她聊天。
譚七彩也是受寵若驚,趕緊配合地問道:“皇上為什麽派他來?”
“父皇隔幾年時間就要派人來試探我們的武藝,這種試探并不是找個高手來簡單地比試,而是像今天這般,在措手不及之時看我們如何應變,用這樣的方式來選擇下一任皇位繼承人。”
“好特別。”譚七彩感嘆道。“所以不僅僅是我,其他的皇子應該也會受到同樣的襲擊,只不過依照武藝的高低,配上的對手也會不同。”“那麽溫将軍可是最強的對手?”譚七彩猜測道,剛剛那一場打鬥實在是太過于驚心動魄,譚七彩只能勉強看出他們的動作,很多招式快得仿若幻影,看都看不清晰,實在是令人驚嘆。如果這兩人不是最強,那麽比他們更強的簡直就不是人類了。“遇上最強對手的,應當還是七弟吧。”司空儀微微一笑,“這方面我還真不是七弟的對手。”“七皇子?”譚七彩驚訝得張大了嘴。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對話當中提到他的名字,她只知道世人皆稱司空雲為天下智絕,卻沒想到他還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武林高手。“七弟智絕,武學更是不在話下,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司空儀對此倒是非常坦然,并且看上去并不以為意。“皇上他不會只用這個來作為标準吧……”譚七彩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若是這樣的話,那麽司空雲不就肯定是皇帝了?“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而已,父皇平日的試探還有太多,不用太過放在心上。”譚七彩點了點頭,回過神來便立刻覺得自己似乎又管得多了,但是司空儀卻并不介意這些,只像是随意地跟她聊天一般,十分平易近人。這樣的人,怎麽會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呢?譚七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回想起溫如卿當時的臉色和表情,覺得她所說的并不像是在騙人,但是面前的司空儀卻是這麽溫柔,絲毫都沒有身為皇子的架子,只像是一個鄰家的大哥哥,溫暖而又可靠的樣子,好像不論發生了什麽事,只要有他在,就完全沒有問題,而後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路上再也沒有什麽襲擊出現了,連經常在野外出沒的野獸也像是繞着他們一般,很快他們便到達了秋獵的地方。
下車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譚七彩用随身帶的絲帕做了一個簡易的面巾,美其名曰為了遮擋臉上的疤痕,其實是不想讓太多的人認出自己的身份。夜已深,圓月高懸,皇子們的車駕都已經到達,只不過一大部分都看上去十分狼狽,有的身上裹滿了泥巴,有的衣服已經是破破爛爛的,他們甚至都沒有機會去看那些襲擊他們的人一眼,就連滾帶爬地來到秋獵場,連幹淨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上。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像司空儀這一行一樣,帶着那些黑衣人前來,身上有或輕或重的傷,卻并不顯得狼狽。
當然還有的比如像司空雲那一行人,完全不見有任何黑衣人出沒的跡象,所有的人身上沒有半分傷痕,就像是那些襲擊的人将他們這一大群人生生漏掉了一般。“七皇子這次又是完勝啊。”譚七彩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是啊,武藝好就是占便宜,風頭都占盡了。”“他鬼點子那麽多,肯定又想了什麽花招。”
譚七彩聽着這些話,心中忽然就為司空雲生出一絲不平來,剛才黑衣人的攻勢她也是親身體驗過的,不提武藝如何,就僅僅是用計應對,使得所有人都毫發無傷,這也是憑本事說話的啊。這麽想着她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飄向司空雲的那個方向,那人卻也剛好轉過臉來,鶴立雞群地穿過衆人直接與譚七彩四目相對。面紗毫無作用,譚七彩知道司空雲一眼就認出了自己。譚七彩不由自主地瞪了他一眼,他卻破天荒地朝她丢過來一個小小的微笑,那笑容滿滿都是驕傲和喜悅,讓人看了覺得心中十分不爽。剛才為司空雲打抱不平的想法被瞬間推翻,這種人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是個讨厭鬼!
“怎麽了,一副不樂意的表情?”司空儀在旁邊打趣道,“在看什麽?”“沒什麽。”譚七彩趕緊搖頭否認,跟着司空儀前往他們紮營的大帳篷。譚七彩轉身走了之後,卻沒有注意到司空雲依舊站在原地看着這個方向,看着兩個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微微地皺了皺眉,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麽。
譚七彩從其他人的口中了解到,他們現在正位于整個秋獵場最東邊的位置,在一片視野最為寬闊的草場邊緣。這一片地方是專用來紮營的,所有的人,包括當今天子,全都住在這裏。營地裏邊立着各式帳篷,仿造的都是西北游牧民族居住的樣式,高度基本都是整齊劃一,大小也相差無幾,只有皇帝所住的那一間有所不同,比皇子公主們的帳篷大了不止一倍,也高出了許多,就連裝飾物都比其他的帳篷華貴不少。
這種特殊性也是理所當然的,譚七彩遠遠地打量了片刻,心想這果然是天子應有的氣派,不過那間帳篷只可遠觀,不僅僅是像譚七彩這樣的閑雜人等不許靠近,連那些尊貴的皇子們要想進去也得通過重重守衛。擁有這樣的父親,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雖然擁有了尊貴的身份和享用不盡的財富,但是那些皇子們就連見自己的父親一面都得經歷這一層一層的守衛,皇子們與皇帝平日裏見面的機會似乎也并不多,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親情究竟還剩下多少。不過這并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情,譚七彩随意地四處張望了一會兒,便跟着二皇子的下人們走進自己的小帳篷裏。
但是她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自己的衣物以及随身行李。于是她逮了一個路過的随從,問道:“我的行李呢?”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被人拿到旁邊那個帳篷去了。”那人指着不遠處一間更大的帳篷說道。
“哦,謝謝啦。”譚七彩點了點頭,來到那間帳篷中,果然在裏邊的一張床上找到了自己的東西。可是這間帳篷似乎太華麗了,根本就不像是為下人準備的,反倒像是為妃子、小妾之類的人準備的,特別是帳篷裏十分女性化的梳妝臺,非常顯眼。
譚七彩走出門轉了幾圈,發現各位皇子的主帳篷旁邊,都配備着這麽一個不大不小的帳篷,配置還都挺高端的。難道真的是為妃子們準備的帳篷?譚七彩這時候才想起來,其他皇子們大多數都帶來了自己的配偶,例外的只有二皇子和七皇子。
七皇子那邊不帶配偶當然是幸之又幸,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而為之,但是這樣的結果當然是最好的,但是二皇子這邊,又是為什麽呢?梁玉與溫如卿無論哪一個帶出來都是絕對會給二皇子長面子的,梁玉端莊大方、容貌秀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謂是古代女性的楷模和典範,而溫如卿則如弱柳扶風,容貌姣好,如一朵純白的玉蘭花,帶出來絕對是豔驚四座。可是二皇子誰都沒帶……這時候譚七彩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溫如卿的話,“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沒有心的人……譚七彩咀嚼着這句話,覺得十分耐人尋味,并且推斷現在這個局面的産生,一定也跟這句話有莫大的關系。“看來你已經找到了。”
正想着,背後便傳來了司空儀的聲音,譚七彩急忙轉過頭,卻發現他手裏抱着一小壇酒,酒壇子并不是自己常用的那一種,另一只手則抓着一件衣裳。“我沒有告訴你便擅自替你做了決定,真是抱歉。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今晚睡在這裏比較合适。”
二皇子将酒放在地上,擡頭環顧了帳篷之後,繼續解釋道:“我這次帶的女眷并不多,除你之外僅有幾個下等丫鬟,你又要專負責酒,跟她們住在一起實在不便。于是我讓你住在這個妃子的營帳裏邊,把那些酒全部交給你管理。”
“啊,好的,沒問題。”譚七彩趕緊點頭同意,剛剛他說的那一聲抱歉簡直要把她吓得渾身冒雞皮疙瘩。“你喜歡就好,等會兒會有安排下來,你先把酒清點一下。”“好的!”譚七彩行禮領命。司空儀朝她微微笑了笑,雙眼中似乎有星光閃爍,譚七彩擡起頭的時候剛好撞上他的眼神,心髒不禁猛地一跳,趕緊重新低下頭。司空儀面上的笑容更甚,将手中的衣裳遞給她,說:“一會兒你将這件衣裳換上。”
然後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小壇酒說:“這是我從其他皇子那裏順來的酒,據說是父皇身邊最好的釀酒師嘔心瀝血好幾年才釀的,剛剛我嘗了一點,剩下的,就全部送你了。”“這麽好的東西,怎能都給我?等會兒給他們都嘗嘗。”譚七彩指了指外頭的侍衛們笑着說道。
“是不是好東西,你只有嘗過了才知道,我只想說,得你,我幸。”說完這句話之後,司空儀便背着手,笑着走了。譚七彩覺得臉上有些熱熱的,剛才自己是怎麽了……不過,這樣平易近人、溫柔的二皇子,真的會是像溫如卿說的那樣嗎?她已經有些混亂了,揉了揉太陽穴清醒一些之後,立馬蹲下來打開酒壇的蓋子,仔細研究這傳說中的好酒。蓋子剛一打開,譚七彩便立刻知道這酒在釀造的過程中出了一些問題。她取來一個小小的酒勺,舀了一小口酒,含進嘴裏。
這酒醇香四溢,但是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首先肯定是蒸餾的問題,因為在這個時代,蒸餾除了她和二狗之外沒有其他人會,但是除了蒸餾之外,這酒似乎在發酵的方面也存在着一些問題。
她咂咂嘴,将含在嘴裏的酒吐了出來,心想皇上身邊的釀酒師也不過是這樣,那自己的釀酒水平在這個時代豈不是達到了國家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