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司空雲松手之後,譚七彩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不受控制地下墜,再下墜,她多麽想停止,又是多麽害怕停止,她怕一旦停下來,自己的結局就是粉身碎骨。
司空雲依舊緊緊地抓着她的手,緊得兩個人的手都快要嵌在一起。
然後“撲通”一聲,冰涼的液體瞬間将兩個人盡數吞沒,窒息感撲面而來,譚七彩完全沒有防備,立刻吸進了一大口水,瞬間被嗆得天昏地暗、眼前發黑,卻沒有辦法将口腔裏的水弄出來。
她盡力地想掙紮,卻感覺有一只八爪魚一樣的東西一直想要束縛自己,越來越緊,她非常難受,腦子裏的空氣越來越少,慢慢消耗殆盡。跟八爪魚掙紮了一小會兒,她便耗盡了力氣,終于兩眼一黑,在水裏徹底暈了過去。
不知在黑暗中一個人待了多久,譚七彩慢慢地恢複了意識,她只覺得身體和四肢就像是分開的五個部分一樣,有種剛被五馬分屍的感覺。
自己是死了嗎?
她試着動一動手腳,但是手腳并不聽話,反應力異常遲鈍,任何大腦傳達給四肢的信息,身體都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反應過來,身上的衣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身上也是各種青紫傷痕。
她看了看周圍,都是十分高大繁密的樹木,遮天蔽日,看不見頭頂的藍天。“過來吃東西。”一個十分冷淡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把她吓了一跳。腦子先吓到,身體卻是好半天才做出反應,隔了一會兒才打了個冷戰。
慢慢轉過身一看,司空雲身子濕漉漉的,坐在地上,手裏抓着兩根木棍,上邊串着魚正在火上烤。
“你……怎麽會在……這兒。”譚七彩剛醒過來,還有些大舌頭,她咳了兩聲,呼吸道還是很不舒服,好像嗆水之後的感覺。
“我救的你。”司空雲非常不客氣,他轉着小木棍,眨了眨眼睛,“要不是我你早就淹死了。”
譚七彩滿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想相信他的話,雖然她早已經知道了真相……水裏的那個八爪魚,就是他吧。
其實心裏清楚得很,這一次若不是有他在,自己一定早已經命喪黃泉,但是看着他這種嘚瑟的态度,譚七彩就是不想對他低頭。
于是她選擇了沉默,她慢慢地爬起來,然後蹒跚地走到司空雲弄出來的火堆邊坐了下來。
身上的衣服已經半濕半幹,看來自己昏迷了有一段時間了。譚七彩伸出冰涼的手放在火邊烤,已是秋季,幹涼的秋風輕輕一吹,譚七彩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衣服脫了。”司空雲輕描淡寫地說道。
譚七彩瞪了他一眼。
司空雲不再說話。
夜幕早已降臨,譚七彩從司空雲寥寥數語中得知他們從斷崖上直接掉進了河裏,被水沖到了一處岸邊上,具體是哪裏,誰也不清楚。
接下來他們或者是要想辦法找到路自己回去,或者是等着人來找到他們。
附近是一大片荒野,完全沒有人家,也找不到什麽食物,譚七彩一邊啃着烤魚一面郁悶地想,自己這是要和司空雲來一出荒野逃生呀!
譚七彩兩口就将那只串燒小魚吃下了肚子,但是胃裏并沒有什麽反應。
她的眼神緩緩地挪到了司空雲的手上,然後又從他的手上挪到了他手中的那串正在烤的嗞嗞作響的魚上。
“想吃?”司空雲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手上的魚翻動的頻率顯然是更快了些。香味十分不配合地飄進她的鼻子裏,口水自然地從嘴巴裏分泌了出來,譚七彩糾結了一小會兒,最終食欲還是打敗了面子,她堅定地點了點頭,伸手便要拿過那串魚。
可是司空雲卻是縮回了手。
譚七彩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說:“還沒熟,是吧……”
“熟了。”司空雲說完還将那串魚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面無表情但是聲音裏卻有微微的波動,聽得譚七彩的心也波動了一下,說:“好香啊……”
譚七彩頓時就想把魚從他的手上搶下來。
“別看了,這是我的。”司空雲瞟了她一眼,神情冷淡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稍微吹涼了一些,一口下去魚肉沒了大半。
譚七彩有種用暴力的沖動。
“想吃的話自己去河裏捉。”司空雲依舊十分冷淡,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他似乎在生氣,至于在氣什麽,譚七彩就無從猜起了。
他說得也對,他并沒有義務為自己弄吃的,辛辛苦苦捉來的魚,能夠分給自己一條已經很不錯了,這麽想着,譚七彩便慢慢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河邊走。
司空雲手一頓,擡起頭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沒有開口阻止,卻放下魚跟了上去。
譚七彩覺得身子沒什麽力氣,心想捉魚的力氣應該還剩了一些,她挽起袖子和裙子蹚過河水的淺灘,來到沒膝蓋的水域,低下頭彎下腰十分仔細地瞪大眼睛盯着水裏的生物。
魚并不多,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這裏的水太清澈了,水底全是光滑的大石頭,譚七彩好幾次都差點滑倒,但是都勉強站住了。下河摸魚,這樣的事情譚七彩還真是第一次幹,她疑惑地想,也不知道司空雲剛剛是怎麽做到的,想什麽辦法才能把河裏那些光溜溜的、游速又快的小家夥們給弄上來。
淺灘幾乎都是指甲蓋那麽大的小魚苗,前面水深的地方可能魚更大。
譚七彩撈起原本就有些濕漉漉的裙子繼續往水深的地方走,果然看到了一條很大的魚,銀白色的鱗片在水中反射着微弱的光線,有一種很奇怪的美感。譚七彩此時想的是,這條魚,填飽兩個人的肚子都完全不是問題!
看到魚之後的譚七彩感覺一股勁兒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傳遍了全身,她小心翼翼地擡起腳,那魚反倒朝着她這邊來了。這反常的行為倒是讓她吃了一驚,本來準備撲過去,此時卻突然要收回來,重心發生了改變,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撲通”一聲重新跌進了水裏。
等她掙紮着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那魚兒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司空雲站在她的對面,抱着胳膊欣賞着如落湯雞一般的她,表情似笑非笑。
“笑什麽!”譚七彩擰了擰裙子上的水,頭發重新被冷水浸濕,被風一吹,渾身上下皆是涼飕飕的,冷得她打了一個大噴嚏。
跟暫時的饑餓比起來,保持身體的健康似乎更加重要,譚七彩果斷地放棄了那條魚,踏上岸直奔火堆,哆哆嗦嗦地烤起火來。
司空雲并沒有立刻跟上來,而是站在那裏沒有動,過了一會兒,等到譚七彩基本上恢複了體溫,正在困倦得打盹的時候,她的面前忽然多出了一條大魚。
她驚訝地擡頭一看,司空雲渾身上下都跟自己一樣幾乎濕透,顯然是下河抓魚去了。司空雲一時間這樣突然的變化讓譚七彩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竟然有那麽一絲絲的感動。
“給我的?”為了不自作多情,譚七彩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認道。
“不吃還給我。”司空雲聽到譚七彩的這句話,竟然有些別扭,轉過身就要來搶魚,譚七彩迅速彎腰把大魚抱在了懷裏,開心地笑着看着他,說:“你別耍賴,給了就不許反悔了。”司空雲看到她的笑容,微微一怔,趕緊轉過頭,嘴角有一些細微的弧度,不仔細看根本辨認不清。
已是夜晚,譚七彩将魚肉分了兩份,一份給自己,一份給了捉魚的那位,兩人很快吃完,随後緊接而來的,便是漫長的黑夜。
譚七彩幹坐着烤火,司空雲一直不說話,她也不想主動跟他套近乎,兩個人如同靜坐一樣面對着面,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無聊至極,誰也不主動開口,就像兩個幼兒園的小孩子互相生悶氣,誰先說話誰便是輸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譚七彩覺得十分疲憊,有些困了。
他們從懸崖上掉進了水中,被水流沖得太遠,一時想要走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明日再想辦法,所以,今夜只能在這個地方風餐露宿。
司空雲似乎也有此想法,他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然後伸手到自己的胸前,開始寬衣解帶。
衣服還是有些潮濕,他解衣帶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到衣服有些沉重,有的地方甚至還在滴水。
譚七彩卻覺得心一慌,在看到他寬闊胸膛的一瞬間紅了臉,窘迫得無以複加,說:“你……你要脫衣服到邊上脫去。”
“那我得把篝火也帶走。”司空雲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或者你自己別看。”
譚七彩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得別過臉不去看他。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自己本是現代人,思想開放,男子裸露的軀體在廣告上、畫報上甚至是油畫上見過了不少,對司空雲的行為應該沒有這麽大的反應才對,可是為什麽看到之後自己臉紅得這麽厲害,心跳也是撲通撲通,像是快要跳出胸腔了一樣。
司空雲脫掉衣服之後,将衣服挂在樹枝上,自己依舊坐在原地烤着火。譚七彩慢慢扭過了臉,雖然還是頗不自在,但是臉上的溫度好歹慢慢降下了一些,她一邊烤着火,一邊悄悄地打量他。
也許是養尊處優的緣故,他的皮膚十分白皙,但是看上去絲毫不顯得女氣。他的胸膛寬闊且有力,肌肉不多不少剛剛好。看着看着,譚七彩覺得臉上又開始沸騰起來,急忙扭過頭,一不留神卻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好看?”司空雲一點也不害臊,繼續烤着他的衣裳,一句話讓譚七彩羞得擡不起頭來。不過裏頭的濕衣裳不烤幹确實是十分難受,譚七彩現在就飽受着這樣的煎熬,她的外衣已經差不多幹了,但是裏衣依然是濕漉漉的,跟皮膚緊貼在一起十分不舒服,一離開火便會給她帶來一股涼意。
可是她又不能像司空雲那樣潇灑地脫衣裳烤幹它們,只能默默地忍受着那潮濕的感覺。司空雲很快便烤幹了衣裳,穿上之後自顧自輕盈地跳上了旁邊一棵樟樹健壯的樹杈上,靠在樹幹上惬意地閉上了眼睛。
譚七彩一看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樟樹有一股特殊的氣味,據說可以防蚊蟲和蛇蟻,晚上在那裏睡覺,既可以提防野獸,又可以避免蚊蟲和蛇的騷擾,簡直是最完美的床。
她坐在地上烤了一會兒火,加了點柴,忽然就看見地上有一只肥肥胖胖的甲殼蟲爬過,她一個機靈站起身,覺得渾身上下都開始發癢,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其他原因。她趕緊跑到樹下,然後開始爬樹。
可是樹杈有一人多高,她站在樹下甚至碰不到司空雲垂下來的腿,她在下面蹦蹦跳跳攀爬了半天,終于還是沒有爬上去,最後累得一個人在樹下直喘氣,卻聽見司空雲的呼吸聲越來越平緩,像是快要睡着了。
她懊惱地踢了那棵樹一腳,不甘心地回到火堆旁,希望能夠找到什麽東西可以幫助她爬上去。終于,她發現了一樣好東西——這附近有棵樹被一種藤蔓寄生了,柔軟而堅韌的藤條死死地纏繞着大樹,從它的身上汲取着所需要的養分,而這種藤條最為柔韌,很适合做繩子來用。
譚七彩立刻抓了塊較為鋒利的石頭,磨下來幾條較長的藤條,然後到樟樹下,将一些藤條綁在樹上作為墊腳物,又将最長藤條的一頭綁在腰上,一頭挂在樹杈上,待一切準備好之後,便開始費力地往上爬。
司空雲眯着眼睛看着她費力地做着這一切,眼中流露出濃厚的興趣。
譚七彩這個時候還真沒空注意司空雲,她滿頭大汗,已經爬到了樹幹中間,這是最難爬的一段了,墊腳的繩子沒有辦法綁到,她的全部力量都放在了手上。
距離只有一小段,她的手開始顫抖,感覺好像快要支撐不住了……沒想到正在這個時候,因為手太過用力地抓新鮮的藤蔓,藤蔓開始滲出水來,竟然開始打滑,這一滑可不得了,她一下子失去了着力點,直接沖着地面掉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處于靜止狀态的司空雲卻忽然動了起來,迅速地一伸手抓住她的腰帶,直接将她拽進了他的懷裏。
一直處于緊張狀态的譚七彩頓時只感覺到自己突然就騰空了,一股大而給人安全感的力量從腰帶上一直蔓延到身體的四周,最後整個人都撲進了一個溫暖而幹燥的懷抱裏。那個懷抱帶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夾雜着一絲樹枝燃燒的煙味和魚兒的腥味。
“你就不會向我求助嗎?”譚七彩擡起頭來看着司空雲,他卻面帶笑意地這麽問了一句,譚七彩扭過頭來,不看他的笑臉。
這個家夥平日裏表情太少,這一笑實在是讓人太不習慣了,她感覺面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司空雲,一定是被人調包了。
“我不想……麻煩你。”譚七彩解釋道,一面解釋一面想掙脫他的手,距離他遠一點,好不讓氣氛那麽暧昧。
可是司空雲感覺到她的掙紮之後,手故意突然一松,譚七彩一個用力過度,差點就一個倒栽蔥直接掉下将近兩米高的地面去。
好在司空雲只是開了個玩笑,他迅速地将她抓了回來,她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撲進他的懷裏。
“還沒成親就這麽主動?”司空雲似乎來了興致,嘴巴愈發不饒人,跟原本冷淡的樣子完全不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你不要故意欺負人!”譚七彩面色泛紅、語氣不善,卻再不敢亂動。
司空雲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擡起譚七彩的下巴,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讓她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兩人臉的距離也就只有兩指寬。
譚七彩可以感覺到司空雲呼吸的熱氣噴在自己的面頰上,她掙紮卻不敢用太大力氣,怕兩人直接從樹上滑下去,但是這種掙紮就如同隔靴搔癢,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而且好像還起到了一些反作用。
司空雲的眼神一暗,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氣氛開始變得很尴尬,他緊緊地盯着譚七彩的雙眼,眸色越來越深,她能夠感覺到被他的手觸碰到的地方,溫度變得越來越高。
譚七彩感覺到了直逼而來的危險氣息。
“你……你要幹什麽……”譚七彩盡力地躲他,臉憋成了粉紅色。
兩個人的唇越來越近,譚七彩的下巴被緊緊抓着,一點兒也躲不開,她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就在兩唇即将相觸的最後一秒,司空雲卻松了手,突然将譚七彩放開了。
“睡吧。”
就這麽睡?譚七彩尴尬地看着他,這個姿勢能睡着?
“不……不行。”譚七彩繼續掙紮。
“你沒練過功夫,一個人睡會掉下去。”司空雲盯着她認真地解釋道,解釋完之後繼續用他那雙烏黑的眸子盯着她,仿佛在問,“怎麽樣,還要動嗎?”
譚七彩不再動彈,任他抱着。
“這片森林很大,我們被沖得很遠,保守估計得三天才能走回去。”司空雲枕着樹幹,忽然出聲,聲音低沉,卻無來由地讓人感到信任。
“竟然要這麽久……”譚七彩嘆了口氣,“都是司空炎的錯。”
“你怎麽會惹上他?”司空雲微微皺眉。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回營帳,他就已經在那裏了,說是專程找我。”譚七彩有些無奈地解釋,“後來才知道他是來讨酒的。”
“只是讨酒?”司空雲似乎有些不相信。
“當然。”譚七彩也不是想澄清什麽,但是看着他的眼神,總覺得被懷疑的時候心裏十分不舒服。
“不過五哥跟我們不一樣,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司空雲似乎并不想繼續在同一件事上追究太多,但是他的情緒已經明顯好了不少。
“為什麽不一樣?”譚七彩忍不住問道,對這些八卦的事情,她總是很感興趣。
“原本五皇子并不是他,近年來才變成他。”“啊?”譚七彩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麽意思?“原本的五皇子,現在是六皇子。”“多出來的?”譚七彩細細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私生子!”這麽解釋就非常好理解了,譚七彩覺得之前的線索全部都被司空雲提供的線穿成了一整串,比如司空炎跟其他宮中皇子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皇帝對他寵溺的态度,又比如他不拘小節、喜歡自由的性格……“他在民間生活将近二十年,這幾年才入的宮,因為身份特殊,所以父皇低調處理,不想弄得全國皆知,所以只有宮中的人才知道此事。”譚七彩想起他騎馬奔馳時那快樂的神情,就好像是剛從籠子裏面放出來的鳥兒,在天空中上下盤旋,開心得無以複加,他應該是為了跟自己分享這種喜悅,才帶着自己上馬的吧。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現在司空炎怎麽樣了,有沒有被皇帝懲罰。“在為司空炎擔心?”司空雲看了看她的表情,立刻就猜出她心中所想。
“嗯……但是,他是該被打一頓。”譚七彩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衣裳,咬了咬牙。
司空雲看到她咬牙切齒的表情,忍俊不禁,嘴邊挂上了笑容。
皎潔的月光透過密集的樹葉灑在森林中的泥地上,斑斑駁駁,随着秋風搖曳。譚七彩打了個噴嚏,随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抱得緊緊的。
這次她沒有掙紮,因為這個懷抱确實比較溫暖,冰涼的秋夜能有個相互取暖的對象,其實也挺好。
譚七彩這樣想着,竟然非常安心地睡着了。
夜慢慢過去,天空升起了啓明星,黑暗漸漸隐去,日光終于在最後一刻沖破黑暗,破曉,黎明。
譚七彩被陽光刺得睜開了眼睛,伸手揉了揉,除了渾身酸痛無力之外,忽然覺得屁股底下硬邦邦、滑溜溜的,好像有點不穩。
眯起眼睛一看,突然發現自己正一個人坐在樹杈上,原本墊在底下的那個人,竟然不見了。她呆呆地坐在樹上,久久緩不過神來。
昨晚難道是做夢?不過随着不遠處一個欠揍的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裏,這個猜想立馬就被推翻了。
“醒了就來幫忙。”态度十分冷淡,破壞了譚七彩原本良好的起床情緒。
不過當她看到地上鋪了一大片新鮮的樹葉,樹葉上全是銀光閃閃的魚時,她的心情又瞬間變得非常愉快,口水因為畫面的刺激而迅速分泌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樹,開心地幫司空雲烤魚。
早餐是無比豐盛,剩下的一些魚可以烤完了帶在路上當幹糧吃,他們要開始出發,找到回去的路。
密林裏的路着實不好走。樹木高聳入天,掙紮着沖向雲端,地上的根系也是盤虬卧龍一般,糾結在一起,露出地面,被地面上鋪着的軟樹葉一蓋,一不注意就能把人絆倒。
譚七彩就這樣被絆了好幾次,差點摔了個嘴啃泥,最後無奈,只好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個腳印,但是司空雲的速度卻是一點不減,健步如飛,快速地走在前面,一點等她的意思都沒有。
經常是等司空雲的人影都幾乎不見,譚七彩才慌神地叫他一聲,他才停下腳步等她一會兒。這樣無聊而耗費體力的趕路讓譚七彩很快便支撐不住了,她擦着臉上的汗扶着樹直喘氣,可是司空雲依舊與她保持着較遠的距離,遠遠地走在前面,幾乎馬上就要在視野中消失。
譚七彩咬了咬牙,還是追了上去。
就這樣你追我趕直到太陽下山,他們整整走了一天,中間也就留了些吃幹糧的工夫,譚七彩覺得他們應該早就已經走到了懸崖下的地方,可是走過的地方根本一點人煙也沒有。“不會走錯路了吧?”譚七彩終于忍不住問司空雲。
“不會。”司空雲的回答也十分簡單。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譚七彩腳步虛浮,幾乎要虛脫過去。
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古代她都十分缺乏鍛煉,讨厭走路、跑步等一系列運動,最愛的就是待在一個屋子裏釀酒,所以雖然韌性很強,但是運動量一超過限度便會無能為力。
兩只腳就像是飄在雲端一樣,怎麽擡起腳來,怎麽邁開腳步,她都不知道,只知道必須跟着那個可惡的司空雲,不能讓他丢下自己——魚還在他那裏!
不過除了腳之外,她的身體也有些不适,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便覺得體溫有些略高過平時了,不過之前一直在出汗發熱,所以感覺不出來。
太陽落山之後氣溫開始快速下降,在司空雲四處找柴的時候,譚七彩才開始覺得自己有些不妙了。
稍稍有些風過來她便會覺得非常冷,一個個毛孔簡直像是張開了等待風的光臨一樣,讓她坐在篝火前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頭也有些暈眩,當司空雲遞魚給她的時候,她差點将一條魚看成了兩條。“你怎麽了?”司空雲也發現了她有些不對勁——一個人在篝火前抱着魚縮成一個球狀,時不時地啃一口,眼睛水汪汪的,而且十分迷離,臉蛋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紅撲撲的,像是被篝火給烤紅了一般。司空雲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魚伸手撫上了她的額頭……滾燙。
“你幹嗎?”溫熱的額頭突然觸到他的手,略顯冰冷,譚七彩條件反射地避開他,沒過多久,又覺得剛剛他的皮膚冰涼涼的似乎挺舒服,于是又主動地抓着他的手,直接往臉上貼。
“你有些發熱。”司空雲皺着眉頭看着她,并未甩開手,“昨晚凍着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今天走得好快,是要把我甩掉嗎?”譚七彩覺得頭腦都熱得有些糊塗了,“你一定是想獨吞那些魚!”
司空雲微微一愣,顯露出一些愧疚的神色,竟然道歉說:“對不起。”
他沒有想到看上去十分堅強的譚七彩竟然會這麽脆弱,他只是想走得快一點,快點走出這片森林,兩人便不用再受這種風餐露宿之苦。他不喜歡在樹上睡,硌得慌,再加上譚七彩的重壓,今早上起來他的脊椎骨差點給壓斷了。
可是沒想到自己的這種行為竟然會給譚七彩造成這麽大的影響,反而更加不利于形勢,可真算是弄巧成拙了。
譚七彩聽到這句話也愣住了,眨了眨已經有些模糊而腫脹的眼睛,咧開嘴笑了笑,說:“我一定是在做夢,你竟然會說對不起?不過……你要是敢扔下我,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就算要走,也要把魚給我留下來,我不想做餓死鬼。”
“病了反倒話多……”司空雲撇了撇嘴,頗感無奈,“我不會扔下你的,放心吧,魚放在你這裏,我去弄點涼水來。”
說完他竟然真的将懷中的那包烤魚掏了出來,放在她的手裏,她緊緊地抱住,慢慢地在火堆邊躺了下來,一臉的安心。
“別烤着臉了,回來看你要是毀容了可別想我再娶你。”司空雲有些擔心地吩咐道。“哦……”譚七彩閉着眼睛随意答應了一聲,已經沒力氣反駁他的話。
有些耳鳴,譚七彩的耳朵裏除了篝火燃燒的“噼啪”聲之外,腦子裏全都是“嗡嗡嗡”的聲音,止也止不住。隐約可以聽到司空雲離開的聲音,但是她并不擔心。
剛剛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是會随意扔下自己走開的……白日裏似乎是多餘擔心了,還累成這樣實在是劃不來。不過……譚七彩想了想,發現自己生病之後,司空雲似乎溫柔了很多,跟之前的他判若兩人,難道他那冰冷的外表下,其實人還不錯?
想到這裏譚七彩恰逢其時地打了個冷戰,自己會這麽想,腦袋一定是燒糊塗了。
正想着她便聽到了腳步聲,司空雲又回來了。她躺在地上不動,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随後——“啊!”譚七彩虛弱地驚叫了一聲,吃力地爬起身。一捧水直接被澆到她的臉上,冰涼的河水接觸到發熱而敏感的臉,那刺激可算是厲害,譚七彩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好像點燃了的爆竹馬上就要爆炸了!
“你怎麽了?”他還問得一本正經。
“你……你這是要幹什麽?”譚七彩擡起袖子擦了擦臉,覺得面前這人一定是地獄裏的惡魔變的,他一定是上天派下來變各種花樣來弄死自己的。司空雲倒是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降溫啊。”他回答道。
譚七彩無言以對,她撐着手扶了扶額頭,覺得腦袋倒是清醒了一些,但是那冷水的刺激讓她頭痛欲裂。
“降溫不是這麽降的。”譚七彩抱着腦袋爬到樹邊,靠在樹幹上直喘氣,心想古代和現代治療發熱的土方法應該是差不多的,司空雲不知道?為了确認這一點,譚七彩捂着腦袋痛苦地問他:“你知不知道怎麽……怎麽降溫?”
“用涼水……我見過下人這麽給人降溫,但是具體怎麽做我沒見過。”司空雲的臉色倒是很嚴肅,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撒謊。
“難道你從小到大都沒有頭疼腦熱過?”
“我從小身體就好,從來沒生過病。”
還真是!
她無語地抱着腦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能說些什麽……能說什麽?人家沒生過病!可不就是熊一樣壯碩的身子骨嗎?
“我也不是故意不想知道的。”司空雲皺着眉頭看着譚七彩無語的表情,語氣有些不滿,“你教我不就行了?”
“好吧。”譚七彩喘了一口熱氣,心想,生個病也挺不容易的,還得教個學生出來。
譚七彩在身上找到一塊小方巾遞給司空雲,讓他沾濕了拿過來之後,稍微疊了疊輕輕地放在了額頭上。一陣冰涼舒爽的感覺從額頭上慢慢地傳遞下來,灼熱的溫度遇上溫和的冰涼,兩者一中和,腦袋便立刻感覺清醒了一些。她長舒一口氣,換了個更舒服一些的姿勢,閉上眼睛休息。
“這樣就有用?”司空雲皺着眉頭看着她,表示不相信,就這麽一塊小手帕,若說是用來降溫,難道會比剛剛的一捧涼水有用?
“嗯,也許吧。”譚七彩聽他這麽一說,也有些不确定,她摸了摸額頭,這方巾太薄太小,冰涼的溫度正在自己皮膚的炙烤下緩緩地升溫。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最好就是趕緊找到大夫治病才好。可是這荒郊野嶺的,連床和棉被都沒有,哪裏來的大夫。
秋風送涼,這個夜晚似乎比昨夜更加冷了,一縷縷輕盈的秋風像是環繞着人的身體飄浮着,然後找到小小的衣服縫隙鑽進你的身體裏一般,譚七彩身體發熱,這樣的感覺更是明顯。她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縮在樹下烤着火,腦袋裏也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燒得她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司空雲不停地在篝火和河邊來來去去,薄薄的方巾一旦變熱他便從她的腦袋上取下來,然後重新沾濕了拿過來給她敷在額頭上。
譚七彩暈暈乎乎地靠在樹邊,也不知道司空雲将這枯燥而累人的行為重複做了多少遍,不厭其煩,腦袋上熱了又冷,冷了又熱,卻一點也不見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上中天,夜色下的河水波光粼粼,非常漂亮,司空雲擰幹方巾的水站起身來,剛走到篝火邊,就發現譚七彩不對勁。
她不再是靠在樹邊,而是直接倒在了地上,臉蛋紅撲撲的,就如同喝醉了一般。他趕緊上前伸手一摸她的臉頰……簡直是燙得吓人。
他惱火地将手中的方巾扔進火中,眼中全是怒意,誰說這麽做有用的,這下子病得更嚴重了!他扶起渾身軟綿綿如同棉花一般的譚七彩,抱在懷裏,卻見她像是已經燒得腦袋有些糊塗了,不停地嘟囔着,說着胡話,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
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她皮膚的高溫,司空雲第一次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喂!譚七彩,你可挺住了。”司空雲一臉怒容,像是想發火卻強忍着,“別睡!”
也不知道譚七彩有沒有聽見,她微微皺了皺眉,又舒展開,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轉,不知道在做着什麽奇怪的夢。
司空雲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但是他知道,現在絕對不可以在這個不毛之地坐以待斃,所以他幹脆用內力折斷一根較粗的樹枝,然後将外頭的罩衫脫下,弄了些松油塗在上面,纏在樹枝上,做了一根簡易的火把。
他将譚七彩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手持火把,沿着河繼續前行。
夜間趕路是十分危險的,手中的火把最多只能支撐一個多時辰,可以稍微讓路程安全一點,但是一旦火把燒完,在黑暗中背着一個人趕路,那可是十分巨大的挑戰。
譚七彩幾乎陷入昏迷,軟綿綿地趴在司空雲的身上,臉頰剛好貼着他的脖子,一個熱乎乎,一個有些冰涼,她覺得那溫度真是太舒服了,于是開始不自覺地在他的脖子上蹭來蹭去。司空雲正努力用火把照着前行的路,譚七彩這一動,讓他的身子一僵,腳步差一點就踏錯。“你幹什麽?”司空雲想要阻止她,但是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扶着她的身子不讓她掉下來,這已經非常辛苦,再沒有另一只手來幫他摁住譚七彩,讓她不要亂動。
于是譚七彩便肆無忌憚地開始往涼的地方摸,雙手原本随意地搭在他的脖子上,這會兒也開始不老實起來,也不知道怎麽就找到了他的衣領子,雙手如水蛇一般鑽進他的衣領,放在了他健碩而微涼的胸膛上。
找好位置之後,譚七彩滿意地嘆了一口氣,嘴裏嘟囔着:“舒服啊……”
司空雲卻是別扭地紅了耳朵,現在他的脖子後面貼着譚七彩的臉,胸膛上還有一雙手在不停地摸來摸去,像是捂着熱水袋,他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這麽被一個女孩子“調戲”,現在也說不上是什麽心情,只是覺得身體被她帶得也有些發熱起來。
他咬了咬牙回過頭來看了昏迷不醒的譚七彩一眼,只見她閉着眼睛微微皺着眉,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睫毛上還挂着一點點淚珠,晶瑩剔透的,應該是發熱時身體難受而自然流出來的眼淚。
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那種香味很奇怪,又很耐聞,像是酒發酵到一定時候飄出來的香氣,又像是熱酒時飄散出的酒的味道,令人沉醉。
他不是第一次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讓他沉醉。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竟然會讓自己做這樣的事,等她醒了一定饒不了她!
司空雲呼了一口氣,調節了一下自己的氣息,忍着生理的沖動,繼續艱難地前進。
走了一個多時辰,司空雲手中的火把果然燃燒殆盡,變成了炭灰,他沒有辦法,譚七彩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他只能選擇繼續往前走。
“我為你做的這些事,以後都會讓你一一償還的。”當譚七彩的腦袋換了個方向,嘴巴鼻子都朝着司空雲的脖子呼熱氣時,司空雲惱羞成怒地大喝道。
但是譚七彩半昏半醒,趴在他的身上動也不動,讓他即使再想發火也無可奈何。
司空雲臉色鐵青,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一個難對付的女人,平時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失去意識之後的行為簡直是讓他抓狂不已——他是個處于壯年期的正常男人,這樣對他的生理的挑戰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譚七彩卻是什麽也不知道,繼續抱着這個人形似的熱水袋捂手,這邊脖子靠熱了就換一邊,動作自然而熟練,動一下司空雲便身體僵硬一下,一路就這樣踉踉跄跄的,竟然也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