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司空雲長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了出來,将譚七彩從自己的背上放了下來,抱在懷裏——他可不想讓別人看到她伸手在自己胸膛上亂摸的情景。
小城鎮的人們起得很早,太陽剛出來,各個房子裏邊就冒出了一縷縷半透明的炊煙,早餐的香味從山腳下一直飄到了山上司空雲的鼻子裏,他看了看懷中嘴唇愈發蒼白的譚七彩,再也不耽擱,直接走小路滑下了山坡,來到了城鎮中。
這裏的人們并不富裕,一個個都是穿着粗布衣,大多數都是靠山吃飯。所以當司空雲穿着一身名貴卻破破爛爛的衣裳走在街上的時候,還是有一大堆的人出來圍觀看熱鬧。他們好奇地打量着司空雲,對他的來歷似乎非常有興趣,他們的出現,似乎是為這個城鎮波瀾不驚的平靜生活帶來了一個不得了的故事,不一會兒,街道上便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司空雲對此十分郁悶,他向來不喜歡人多,更不喜歡自己像個猴子一般被人圍觀,但是他沒有辦法……他得盡快找到大夫,給譚七彩治病。
他在大街小巷裏面到處亂竄,總是找不到醫館或者是有關的招牌,那些多管閑事的百姓更是讓他頭疼,他們就這樣跟在他的後面,像是跟屁蟲一般,一個個臉上皆是興奮不已,像是看猴戲一般,讓他想發火。
“公子啊,這位姑娘得的什麽病啊,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不多久,百姓中一個較開朗的人似乎忍不住了。
“對啊對啊,你穿的衣服這麽好,我們見都沒見過,不會是在森林裏迷路了,走到這裏來的吧?”
“公子您叫什麽名字啊,來我家坐坐吃點東西吧。”
“公子您長得可真俊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将他們包圍起來,百姓們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他皺着眉頭想要将他們踢開,卻又因為他們是無辜的百姓而下不了手。
無奈之下他只好皺着眉頭躲過某些百姓想摸自己的手,問道:“我想找大夫給她看病。”
“找大夫啊!我們帶你去啊!”一個熱心人立刻帶路。
“我們鎮上的張大夫可厲害了,我們平時頭疼腦熱的都讓他給治好了。”“這姑娘是什麽病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簇擁着司空雲,将他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他冷着臉,眼神裏卻有些無措……“公子您別不說話啊……”
“姑娘生病了,公子傷心嗎?”
司空雲朝天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懷中仍未醒來的譚七彩,有想将她扔掉一走了之的沖動。
在群衆熱情的簇擁下,司空雲鐵青着臉來到一家破破爛爛的土房子前,房子是土磚碼出來的,外邊抹了一層泥,看上去髒兮兮的,簡陋得可怕。這間房子還不到兩米高,司空雲不低下頭的話,額頭會直接撞上門頂。
他滿臉懷疑地看着這間小土屋,覺得比起醫館,這裏更像是販賣人口的窩點。
“快進去啊,張大夫就在裏頭。”多管閑事的好心人伸出手把他往裏頭推,但是推了半天就是推不動,那人覺得很奇怪,擡起頭來一看,司空雲扭過頭來看着他,皺着眉,眸子裏帶着嚴重警告。
那人手一抖,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小心翼翼地躲進了人群中,不敢再碰司空雲半下。其他人見此也稍微收斂了一點,至少不再對他伸手。
司空雲緩了口氣,抱着譚七彩低頭走進小土房,外邊的那些百姓們也不見外,一股腦地跟着他走了進去,如同一股洶湧的潮水,全部擠進小土房子看熱鬧,也不怕把這小屋子給擠塌了。
“張大夫!有人來看病啦!”有人喊道。
司空雲蹙眉,這麽多人一股腦地蜂擁上來,還能給人好好看病嗎?
“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這麽多人啊,鬧瘟疫了嗎?”屋主終于被驚動了,那人從後屋裏頭冒了出來,是個身材矮小的老頭兒,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衣裳,頭發亂糟糟地束成一個球,鬓角的頭發不聽話地翹起,如雜草叢生的山包。他看上去像是六十多歲,但是頭發全是烏黑油亮的,人也十分精神,又像是四十多歲的人一樣。
司空雲抱着譚七彩盯着他看,他也抱着手肘盯着司空雲看,兩人面面相觑,雙方都不說話。場面一下子神奇地安靜了下來,大家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也覺得奇怪,但是誰也不敢随意開口打破這個神奇的場面。
最後先開口的還是張大夫,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行了個大禮,擡起頭說道:“公子不是尋常人,為何會淪落到此處?”
“幫我治好她,其他的問題不是你該管的。”司空雲将譚七彩放在屋內唯一的床上,語氣冰冷,充滿了警告。
“脾氣還挺大。”張大夫并未生氣,而是彎着眉毛笑了起來。
“快。”
“好好好。”張大夫趕忙點頭,然後朝着看熱鬧的衆人揮了揮手,“大家夥兒都回去吧,沒什麽熱鬧好看的了,人太多對病人不好,下次大家夥兒再來我這裏。”
“好的,好的,那我們告辭了……”百姓們聽到這話便心滿意足地回去了,他們都知道,下次過來的時候,一定有八卦可以聽。
張大夫将他們推出了門,将門關了起來,屋裏終于變得稍微空蕩了一些,也安靜了一些,房子看上去還真大了不少。
張大夫将人趕走之後快步走到床前,看了看譚七彩粉紅的臉,又粗略地摸了摸脈搏,皺起了眉頭,說:“傷寒了啊,這位姑娘是不是前幾日受了寒,又累着了?”司空雲點了點頭,眼中有隐隐的歉意。張大夫嘆了口氣說:“就怕落下病根兒啊,我再給她診治診治,開服藥,先将溫度降下來。”于是他伸手仔細地診脈,慢慢地,觸着譚七彩手腕的手指卻有些微微的顫抖,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
“她怎麽了?”司空雲見狀也有些不安,急忙詢問道。沒想到他一開口張大夫就像是被吓了一跳,小小的人兒猛地蹦了起來,心神不寧地在屋子裏兜兜轉轉,嘴裏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你又是怎麽了?”司空雲眉頭越皺越深,見他神神叨叨的樣子,腦子裏不由得冒出兩個字來——“神棍”。想到這裏他再不猶豫,起身抱起譚七彩就要往門外走。
“喂喂!你幹嗎?把她放下來,我還得給她治病啊。”張大夫急忙攔下他,神色有些驚慌。
“治病就好好治,在屋子裏繞什麽圈子。”司空雲十分不滿。“公子你是不知道啊,這姑娘她……”張大夫張皇失措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診到這種奇怪的脈搏,跟平常人有着微妙的區別,但是具體是哪裏我也說不上來。”
“說不上來就別說了,給我把她的病治好再說。”司空雲語氣不善,他一把揪住張大夫的衣領子,一面用眼神威脅他,一面說,“我不想在你這裏浪費時間。”
“沒問題,我馬上給她治好!”張大夫害怕地縮了縮腦袋,一溜煙地跑去拿針具和藥材。譚七彩依舊昏迷不醒,司空雲摸了摸她的腦門,溫度依然不低。
“您別擔心。”張大夫一面說着一面點燃蠟燭,給針消過毒之後便開始給譚七彩施針,時間慢慢過去,一直到午時,張大夫才喘了一大口氣,将用過的針全都收好。這時,譚七彩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陽光從泥屋的土窗戶上照射下來,有些刺目,她吃力地擡起手遮了遮光線,看清了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是認識的,一個是不認識的。司空雲的心情似乎很不好,見她醒來,面部表情才稍稍緩和了一些。譚七彩坐起身,揉了揉沉重的腦袋問道:“這是哪?”沒有人回答她,司空雲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另外那個小老頭似乎有些害怕自己,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不說話。“咳咳……你們在幹什麽?”譚七彩一臉疑惑,她爬起來下了床,卻覺得腦袋一陣眩暈,摸了摸腦門,還是有些發熱。
“姑娘……”小老頭想上來扶她卻有些不敢,他看了看司空雲,說,“公子不上去扶着你娘子嗎?”司空雲一怔,思考了片刻,擡腳正要上前,譚七彩卻連忙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而且我不是他的什麽娘子……”說到這裏譚七彩剛好擡頭撞見了司空雲類似警告的眼神,瞬間收了聲,假裝咳嗽了兩聲不說話。
張大夫疑惑地看了看他們倆,一臉了然的樣子,踮起腳尖來拍了拍司空雲的肩膀說了句“加把勁兒啊”,然後一溜煙出去抓藥去了。
留下司空雲鐵青着臉站在原地,譚七彩卻笑倒在硬邦邦的泥床上。“那是大夫嗎?還蠻可愛的。”譚七彩随意地說。
“他說你不是正常人。”司空雲卻順勢在床邊坐了下來,俯身看着她的臉,端詳加探究。譚七彩腦袋裏一根弦頓時繃緊,想起剛剛那位大夫有些緊張的樣子,似乎像是真的知道了什麽……她不是神魔鬼怪,但是卻是穿越來的,鬼知道這個時代把自己這樣的靈魂當成什麽,如果真的把自己當作妖怪,那可就慘了。
于是在腦子轉了好幾轉之後,譚七彩笑着反問道:“我哪裏不像正常人了?”笑容誇張,演技浮誇,這是她對自己表現的評價,不過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上。司空雲原本還不以為然,看到她的反應之後,反倒凝神看着她,像是真的發覺她哪裏不對勁了一樣。
譚七彩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眼睛不自然地四處瞟了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尴尬地笑道:“你幹嗎,我不是正常人,難道還會是妖怪?”
“怎麽不會,我就覺得你非常可疑。”司空雲慢慢俯下身子,雙手撐在她的耳朵兩側,兩張臉的距離只有一尺。
譚七彩屏氣凝神,臉往旁邊扭,不敢直視他,尴尬地笑笑說:“那你說我是什麽妖怪?”
司空雲的臉距離譚七彩越來越近,最後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他耳旁的發絲,随着重力的作用輕輕地飄落下來,落在譚七彩的耳畔。
譚七彩緊張地咽了口口水,若是平時她肯定會一巴掌推開他,可是這時候她十分心虛,而且體虛……“你一定是……”司空雲一面說着,一面側過臉,嘴巴附在她的耳邊,熱氣噴進她的耳朵,用近乎調情一般的語調輕輕地說,“酒妖。”
譚七彩終于受不了了,用最大的力氣将他推開,兩手抱着耳朵蜷縮在床上說:“你別過來,你別過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嗎?”
“男女授受不親?虧你說得出口。”司空雲冷笑一聲,“這是對你昨晚對我所做一切的回報!”
譚七彩一聽他的話,也發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回報?自己昨晚對他做了什麽?
她一臉驚恐地看着他,問道:“我……我做了什麽?你倒是說來聽聽。”
“你……”司空雲剛剛還有些義憤填膺,但是說了一個字就開始卡殼說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站起身來背對着譚七彩,“你不需要知道。”
譚七彩不知所措地吃力坐了起來,看着這個別扭的背影有些無語,她敏銳地發現,司空雲的耳朵似乎有些紅紅的。
這讓譚七彩大吃一驚——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讓冷漠如冰塊一般的司空雲都能臉紅。
她不知道,昨晚正是她這塊發熱的軀體,将司空雲這塊冰融化得所剩無幾。
過了一會兒,張大夫手中抓着藥回來了。他所謂的抓藥果然是直觀意義上的“抓藥”,譚七彩見他髒兮兮的雙手握滿了藥材,類似蟬蛹和樹皮的東西從他的指縫間漏出來,“啪”一聲掉在地上。
他趕緊把手中的那些東西都放在小小的藥罐裏,然後跑回去撿起地上那些散落的藥材,放在嘴邊吹了吹,笑着嘟囔道:“還好還好,沒有浪費掉。”
譚七彩咽了口口水,祈禱那些東西千萬不是要煮給自己喝的。
思緒剛到這裏,矮墩墩的張大夫便邁開他的腿抱着他那寶貝藥罐子,快步來到譚七彩的面前,喜滋滋地說道:“這是我給你配的藥,你是在這兒喝呢,還是帶回去喝?”
“帶回去喝。”
“在這兒喝。”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譚七彩擡起頭看着司空雲,見他也在看着自己,一副不容置疑、已經将結果決定好了的樣子,讓譚七彩十分不爽。
“我該聽誰的?”張大夫看了看主張在這兒喝的司空雲,又看了看譚七彩,不知道該怎麽做決定。
“聽我的。”司空雲率先說道,搶在譚七彩之前,讓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回去的路,你要是在半道上就死了怎麽辦?”
張大夫聽了他的話,扶着額頭驚嘆地看着他,小聲說道:“公子你可真行,這麽個說話法兒,怪不得她不樂意嫁給你。”
司空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關他的事。
張大夫乖乖閉嘴,站在旁邊一聲不吭,但是眼睛卻瞄來瞄去地觀察他們倆,覺得這兩人分外有趣,之後又有新鮮故事可以跟大家分享了。他心想,這個公子雖然長得俊俏,但是似乎不太會讨好女孩子,他就算原本是好心,但是說得這麽難聽,這姑娘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譚七彩仔細想了想司空雲的話,雖然不肯承認,但是确實覺得有些道理——這是哪裏自己暫時還不清楚,但是既然他這麽說了,那麽肯定還是沒有找到回去的路,況且半道上煎藥喝也實在是不方便,萬一自己煮藥喝的時候,他一個不耐煩把自己給甩在半道上,那豈不是得不償失?還是在這裏比較好,有東西吃,還有床可以睡。
她立馬轉變立場點了點頭,同意了司空雲的建議。
張大夫驚得瞪大了眼睛,用無比驚訝的眼神看了看譚七彩,覺得這丫頭肯定的、絕對的,很不正常!
“那就煎藥去吧。”
沒人答應。
司空雲看了看張大夫,見他沒什麽反應,便十分耐心地開口道:“張大夫,你可以煎藥去了。”
“啊?哦……好嘞!”張大夫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公子原來是在叫自己啊!于是十分聽話地轉過身去洗藥、煎藥,忙活兒去了,忙活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待藥罐子放上了爐子他才發現,“唉?為什麽是我來煎藥?”
可是已經遲了。
這時候司空雲已經靠在床邊開始打盹兒,疲憊的樣子現在才盡數顯現出來,這幾天也折騰得他很辛苦……譚七彩側着身子看着他,仔細回憶着這幾天的點點滴滴。
她很感謝他沒有把她丢下,還背着自己過來看病,雖然過程并不是十分美好,但是結果還是不錯的。譚七彩仔細端詳着司空雲的臉,覺得他的睡顏跟平日裏的他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地獄的閻羅王一下子變身成為天上的仙人。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這麽仔細地看他的臉。說實話,司空雲的長相是十分不錯的,若是不了解這個人,他的臉絕對是譚七彩最喜歡的那一款。輪廓分明,但是臉上的線條并不是那種十分剛硬的感覺,似乎比二皇子司空儀的面部線條還要柔和,讓人看着心中十分舒服。他的睫毛長而密,嘴唇上面稍微薄些,下面稍厚,譚七彩聽說這樣的人重情義,不善言辭但忠厚可靠。
忠厚可靠?譚七彩心中暗暗地笑了起來,果然這些流傳的東西都是糊弄人的,司空雲若是忠厚可靠,那麽這天底下人人都是雷鋒了。
張大夫一走進門就看到譚七彩坐在床上沖着司空雲的睡臉傻笑,不禁吓了一大跳,回過神來心中便開始想,這姑娘肯定是有什麽毛病,不管是腦子還是身體。
譚七彩看到張大夫進來了,趕緊沖着他笑了笑,立刻就想下床,只是渾身無力,動作十分緩慢。
張大夫一見她的笑容,吓得就想逃出門去,但是轉念又想,這是我家啊,我為什麽要走,要走也是他們走啊!于是硬着頭皮迎了上去,苦着一張臉。
“張大夫,您好。”譚七彩禮貌地朝他行了個禮,笑着問道,“張大夫,請問這是什麽地方啊?”張大夫沒有想到這姑娘對自己竟然是這麽有禮貌,跟那位公子是天差地別,這種差別讓他一下子還适應不過來,吓得他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站穩了腳跟,腦袋上如雜草般的頭發似乎看上去更亂了些。
譚七彩沒有笑他,而是抱歉地擺了擺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不……不是你的錯。”張大夫也趕緊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将雜草撓成了鳥窩,“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知不覺地,他心中對譚七彩的防備慢慢地消失了,開始對譚七彩說一些關于這個地方的事情。
這裏是距離京城一百多裏的山間小城鎮,名字也很鄉土,叫旮兒鎮,真的是名副其實,建造在山旮旯裏面,周圍不是森林就是山巒,基本上阻斷了出去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條小路是人們常走的,也要翻過好幾座山才行。
在這麽一個偏僻的地方,很少有外邊的人來訪,所以當司空雲和譚七彩來到這裏的時候,那些百姓們才會那麽熱情地圍觀。張大夫并不是土生土長在這個地方的,而是在年輕的時候躲避仇人追殺,結果迷路才來到這個地方,順便定居了下來,所以見識算是比較廣的,經常說故事給這裏的人聽。
“不過時間久了,我肚子裏的故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張大夫感嘆道。
譚七彩點了點頭,她覺得這裏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一般,人們在此處生活,怡然自得,但是避免不了生活和各類信息的落後,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為他們感到悲哀。“也許,你可以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你贊同我的想法?”張大夫十分欣喜。
“為什麽不贊同?要在哪裏生活是你的自由,之前你躲避仇人追殺,如今過了這麽多年,你也應該過你想過的生活才是。”譚七彩十分誠懇地說道。
“好……好。”張大夫十分感動,像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理解他的想法一般,“不如,我就跟你們一起走吧。”
“一點兒也不好。”這時譚七彩的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這種潑冷水的行為除了他還會有誰做得出來?
“為什麽?”張大夫有些受傷,辯白道,“這裏交通太不便,與世隔絕,在這裏生活實在不是我所願,而且,我十分想念我的親人們。”
“既然你這麽想,那麽又是什麽讓你一直沒有離開?”司空雲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既然想念親人,為什麽不直截了當地回去找他們?”
“因為……”
“因為這裏還有需要你的百姓。”
譚七彩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從司空雲的嘴巴裏說出來的。
張大夫聽到這話,眼睛裏竟然泛出淚水來,說:“我……”
“他們離不開你,你也不一定舍得他們。”司空雲掀開藥罐子的蓋子,聞了聞,皺了皺眉頭說道。
張大夫一時間說不出話,只是用手捂着臉,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譚七彩恍然大悟,這麽多年來,這裏的人們應該都與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且他是這裏唯一的大夫,若是他走了,這裏的人們要是有個大病小災的,找誰去呢?
話題到了這裏似乎就終止了,三個人都恢複了沉默,司空雲的睡眠被他們的對話打擾了之後,再也睡不着,幾個人靜靜地待在泥屋子裏邊,各自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只是時不時會有幾個熱心的村民抱着家裏邊今天新摘的蔬菜送過來給張大夫,有的說鎮上來了客人,那就是大家的客人,有的說張大夫一個人招待不過來,客人們又不喜歡人多,只好送些菜過來算是幫點忙。
張大夫看着那些菜,想起了平日裏大家對自己的諸多好,眼中泛起了淚花。
譚七彩喝過藥之後,已經是臨近傍晚時分,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這時候張大夫卻猛地站起身,說:“今晚,你們陪我喝點酒吧。”
也不待兩人回答,他說完之後便消失在後門中,過了一會兒便抱着一大壇子酒進了屋裏,“砰”的一聲放在了桌上,大笑道:“其實我的醫術并不是最拿手的,釀酒的技術才是天下第一!”
屋裏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張大夫臉上有些尴尬,正要倒酒,耳邊卻傳來了一聲輕笑。
張大夫聽見那聲笑之後,就像是整個人都被一盆冷水潑了個通透,他先是愣在那裏,然後便是惱羞成怒。
他原本就不白的臉開始充血,變得越來越紅,像是螃蟹從入鍋到蒸熟顏色的變化。
“你……你嘲笑我!”張大夫這回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怒氣沖沖地将酒壇子抱了起來,又重重地放回原本就不太結實的方桌上,壓得桌子震了一震,整個兒都有些晃晃悠悠的。
而引爆張大夫情緒的罪魁禍首司空雲卻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樂意,十分主動地上前掀開張大夫的酒蓋,輕輕聞了聞,臉上的事不關己變成了一臉不屑,說:“這酒也能叫天下第一?是這個鎮上的人給你封的名號吧?”
譚七彩扶了扶額頭,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不出譚七彩所料,張大夫雙手握拳站在原地,氣鼓鼓地跺了跺腳,臉漲成了豬肝色,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發起脾氣來竟然像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他十分生氣地揪着司空雲的袖子,說:“你憑啥這麽說我,難道你釀的酒能比我的好?”
譚七彩的心中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她趕緊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張大夫的肩膀,搶在司空雲張口之前說道:“他這個人就是嘴巴欠,你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就是了。”
張大夫十分感激地看着她,一旁的司空雲卻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那你嘗嘗這酒,評價一下,我的釀酒技術是不是一流?”張大夫也許是太久沒有接觸過外邊的世界了,他十分需要除這個鎮子之外的人認可他,譚七彩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閃爍着太濃烈的期待和渴望,讓她覺得說出贊揚之外的話是一種犯罪行為。
譚七彩尴尬地笑了笑,推脫說:“我不會喝酒。”
張大夫皺起了眉頭看着她,滿臉都寫着“你騙我”三個字。
“好,那我就嘗一口吧。”譚七彩屈服了,她抓起桌上的量酒勺,給自己盛了一小口酒,然後端起碗抿了一點點。
端起碗的瞬間她已經聞到了濃烈的酒香,他的釀酒技術确實不輸給行家,酒釀得很純正,用的是最正統的古代工藝,還加了一些個人的技巧在其中,給酒增添了不少獨特的味道。
若是單單放在古代,這酒确實可算是好酒,可是……譚七彩不由得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司空雲,只見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在對她說“你要撒謊嗎”。
原本想好一套說辭的譚七彩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後,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心虛,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張大夫靜靜地等待着她的評價,雙眼瞪大了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像是一只餓肚子的小狗狗。譚七彩無可奈何,只得開口道:“首先釀酒的原料一般,導致酒的味道受到了很大影響;第二是發酵時候的溫度沒有控制好,你的酒窖建造得太粗糙,這樣是不可以的;第三,你的釀酒器械太差,不能發揮出這酒最極致的味道。所以雖然你很用心地在釀酒,釀得也确實不錯,但是要說是一流的水平,我不敢茍同。”
待她說完這番話,張大夫卻已經是驚呆了,他怔怔地看着譚七彩,像是重新認識了她一遍,神神叨叨地繞着她轉了好幾圈,這才回過神來。
“姑娘,你究竟是什麽人?”
“剛好是同行罷了。”譚七彩笑了笑,将手中的碗放回了桌上,不敢再喝。
“唉,姑娘你說得真是對,有些東西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說的釀酒的器械,那些我都沒聽過,我都用的土方法!”張大夫遺憾地嘆了口氣,“果然我已經變成了井底之蛙,在我年輕的時候,我釀的酒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啊!”
譚七彩微笑着點了點頭,他說的話是有些誇張,但是以他的水平,說出這些話也并不為過,在古代,這麽落後的條件下,能釀出這種味道的酒已實屬不易。
“姑娘你再嘗嘗吧,然後教教我?”張大夫趕緊伸手抱起酒壇子,将她的酒碗滿上,十分熱情地說,“我可算是遇着貴人了,姑娘你一定要給我指導指導。”
她可沒忘記自己的新體質,吃了好幾次虧,總得長點記性,就算想喝至極,也不敢喝多了。所以她伸出手來擋住了酒碗,說:“張大夫,你算是救了我的命,對我不用這麽客氣,指導算不上,切磋一下還是可以的。”
司空雲看着他們将一碗酒推來推去,客氣話一大堆,便不再理他們,只是時不時地看兩眼譚七彩。
譚七彩卻覺得這個小老頭倒是好玩得很,兩人天南地北聊了不少東西,她從他的口中知道了關于這個世界的不少東西,不過有很多應該都是已經過時的知識,因為她注意到司空雲一直很冷淡的樣子,像是對張大夫所說的東西很不屑。
三個人就這樣随意地吃過了晚飯,最後只有張大夫一個人喝了酒,譚七彩不能喝,司空雲不屑于喝,張大夫只能一個人獨飲到滿臉通紅,最後随便找了一把椅子躺在那裏,打着鼾睡得香噴噴的。
譚七彩默默地收拾好碗筷,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後環視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土房子,看了看整間屋子絕無僅有的那一張床,覺得問題來了。
司空雲早已經很明智地占了一整張床,半坐在床頭邊,姿勢優雅,卻讓譚七彩七竅生煙。
她剛準備說些什麽。
“藥沒喝。”司空雲飛速打斷她的話。
譚七彩一愣,咬了咬牙,回過頭自己濾藥喝,喝得滿口苦味之後,稍微漱了漱口,便重新上陣,沖着他不滿地說:“你打算一個人睡這一張床?”
“那你還想跟我一起睡?”司空雲十分順溜地接下她的話茬反問道,甚至還十分配合地給譚七彩挪出一個不小的位置,拍了拍,“這兒。”
譚七彩咬了咬牙,站着不動。
“怎麽?”司空雲的口氣裏滿是嘲諷。
譚七彩開始環顧整個房間,尋找其他可以睡覺的地方,最後還是無奈地發現,唯一一個可以勉強讓人睡着的地方已經被張大夫給占了。
“那你今晚就站着睡吧。”司空雲說完了之後直接吹熄了蠟燭,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屋子裏面變得無比安靜,黑暗将譚七彩完全籠罩,她這下連找地方睡覺的機會都沒有了,待眼睛完全适應了黑暗之後,她摸摸索索地來到窗邊往外看。
鎮上的人們都睡得非常早,這個時候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除了貓狗偶爾發出的叫聲之外,小鎮裏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
現在出去找其他地方住似乎也遲了一些,譚七彩嘆了一口氣,皺着眉頭發呆。
“你還要在那裏站多久?”不知過了多久,司空雲忽然開口,吓了她一跳。
這家夥怎麽還沒睡着?譚七彩不滿地轉過身,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他身體的輪廓。
“站一晚上。”譚七彩賭氣地說道。
“那天在樹上,你抱着我不也睡得很香?怎麽今天有床睡了,你反倒還矯情起來了?”司空雲的嘴巴實在是欠揍得很,譚七彩承認,他說得确實是很有道理,但是越是聽他這麽說,她越是不樂意過去。
見譚七彩站着不動,司空雲繼續進行語言攻擊,說:“不過你遲早是我的妻子,跑不掉的。”
說完之後司空雲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過了不久之後,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似乎是來了睡意。
譚七彩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什麽叫自己遲早是他的妻子,那只是名義上的,跟同床共枕根本就沒有半分關系!她一面這麽想着,一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淚溢滿眼眶,困得睜不開眼。
本來身體就虛弱,喝了藥之後更是疲憊,現在到了該睡覺的時間,譚七彩實在是有些頂不住了。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蹑手蹑腳來到床邊,盡量不碰到司空雲,躺了下來,屏氣凝神,動作極其小心,成功躺下之後,她終于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終于可以舒心地睡一覺了,這時譚七彩的腦袋裏卻忽然冒出了司空雲剛剛說過的一句話——“那天在樹上,你抱着我不也睡得很香?怎麽今天有床睡了,你反倒還矯情起來了?”
是啊,這是為什麽呢?那天晚上真的很奇怪,明明一直不待見他,但是總覺得跟他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啊,一定是因為那天晚上自己的防備心極低,身邊又只有司空雲這麽一個人,感覺好像只要他在旁邊,自己就不會被野獸襲擊,也不會受到其他傷害。
想到這裏譚七彩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可笑,這樣的人,怎麽會給自己這麽強烈的安全感?自己一定是病得不輕。
她無奈地閉上眼睛,嘟囔了一聲,大騙子。
疲倦如潮水一般襲來,譚七彩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中。
雖然心中像是一直有個疙瘩,但是因為身體實在太累了,譚七彩這一晚上都睡得很沉,一夜無夢,一覺醒來便是陽光明媚的早晨。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覺得自己身上的風寒病菌都随着睡眠一起消失了,身體像是重生了一樣,十分舒服。
她想伸手揉揉眼睛,但是手臂卻被什麽困住了,她低頭一看,那是一雙手,死重死重的,壓在自己的肚子上。
“司空雲!”譚七彩一轉頭,果然是他,這個家夥完全把她當成了一個抱枕,一雙手臂将她完全抱住了。譚七彩這麽重的動作竟然沒有将他驚醒,她側着頭看着他的臉,伸手将他一把推開。
“嗯……”司空雲皺了皺眉頭,像是剛剛醒過來,他眨了眨眼睛,适應了一下明亮的光線,開口道,“怎麽,早飯做好了?”
“自己起來燒早飯,七皇子殿下!”譚七彩起床穿上鞋子,準備出門漱口,卻聽到司空雲接口說道:“呵,你不是說要站一晚上的,怎麽又想通了?”
“不能光便宜了你一個人。”譚七彩咬了咬牙,朝他做了個鬼臉,轉臉出了門。
司空雲看到她的鬼臉一下子噴出笑來,譚七彩卻已經關上了房門,沒有看到他這難得的笑容。他一個人半坐在床上笑了一會兒,眼睛裏都是暖意,沒過多久,他便感覺到旁邊有一束視線在盯着他,他止住了笑,往那個方向看去,眼神鋒利。
“哎喲,你看,對我的态度真是差啊。”剛醒來的張大夫揉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說,“不行,落枕了,老了……”
司空雲不理會他,自己穿鞋下了床,卻被站起來的張大夫麻利地攔住說:“喂,等等……”
“有事快說。”司空雲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看看,對譚姑娘的态度就那麽好,對我就……”張大夫覺得自己被嫌棄了,分外傷心,扯着他的袖子就是一堆廢話,但是很快就被司空雲打斷了。“你要說什麽?”
“唉……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我就是剛剛聽到啊,譚姑娘剛剛叫你——七皇子?”張大夫滿臉疑問地看着他,還有一絲興奮的情緒,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原本一個運氣平平的人,走在路上被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