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葉瑤枝的臉上滿是恐懼與乞求交織在一起的複雜神色,嘴巴裏翻來覆去的念叨着“求求您救救我們”這一句話,發抖的手死命的攥住曾翠翠的衣袖,如同沙漠裏瀕臨渴死的人總算找到了綠洲。

就算只是為了完成阿娘的囑托,葉瑤枝也不想死,更不願意被葉雙成給抓回去。

一想到被葉雙成抓回葉家村的後果,葉瑤枝怕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葉瑤枝的臉色慘白,整個人看起來好似飄蕩在義莊的鬼魂,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顫抖的,她耳朵裏聽見的狗吠聲快要讓她把胸腔裏的心髒給嘔出來了。

葉瑤枝的大腦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是阿娘說的話。

“小枝,你一定要帶着弟弟逃出去!”

葉瑤枝滿腦子都是阿娘最後的囑托,除了一遍又一遍的“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在她的大腦裏不斷的重複着,她已經想不起其他的事情了。

眼看着要成功了,可是狗吠聲已經到了跟前。

混雜着耳鳴和紛雜的議論聲裏,一個熟悉的帶着狂喜的聲音像一把尖銳的鋼刀插入了葉瑤枝的大腦,讓她立刻清醒過來,她的臉色慘白一片,滿臉唯剩悲涼至極的絕望。

葉雙成在不遠的山坡上大吼:“他們在那裏,別讓這兩小兔崽子跑了!”

剛才不停向曾翠翠乞求的葉瑤枝在聽到葉雙成的聲音後,突然放開了緊抓着曾翠翠衣袖的雙手,任由其垂落下來。

黎明前的涼風一吹,葉瑤枝突然就清醒了,她勾着頭望着地面,早已被劃破的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紅腫幹澀的眼眶裏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葉瑤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沒有這位好心人的仗義相助,剛才她和小清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這位好心人已經救過他們的命了,自己沒有資格要求好心人為自己做更多的事情。

閻王要人三更死,何曾留人到五更?

吹過腦的涼風讓葉瑤枝想起了起自己之前的決定,她突然就不怕了,只是有些舍不得。

葉瑤枝不再去管匆匆跑來的以葉雙成為首的那群村匪的腳步聲,自顧自的側頭去找自己的弟弟。

小清太累了,哪怕已經吃了藥撿回了一條命依然昏迷不醒,有人把小清抱在懷裏給他喂水,細心的照顧着他。

“這樣也好。”葉瑤枝眨了眨酸脹的眼睛,強行把酸澀的淚意給逼了回去,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葉瑤枝的腰間藏着一把匕首,現在正被她那雙被樹枝碎石劃得傷痕累累的手握住。

葉瑤枝的腦袋裏只剩一個念頭,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她都不要讓葉雙成如願。

原本葉瑤枝還擔心自己死了會給小清留下陰影,但是現在的小清人事不知,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事情就結束了。

到了那個時候,小清就能帶着阿娘遠走高飛。

忽然,一只柔和有力的手輕輕握住了葉瑤枝滿是傷痕的小手。

那只手是細膩柔滑的,雖然有薄薄一層繭,卻比葉瑤枝每天幹重活還受了傷的手柔滑數倍,讓葉瑤枝愣了神。

葉瑤枝直到感覺到那只溫柔有力的手把自己的匕首按回了腰間才回神,連忙握緊了匕首的刀柄,擡頭去看身邊救了她和小清的好心人。

葉瑤枝自己看不到,她的臉上全是惶恐與絕望,全是一個将死之人最後的掙紮。

曾翠翠被葉瑤枝激烈的反應給刺疼了,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是如花花骨朵将要綻放的年紀,她往日裏接觸到的那些孩子,個個都是家裏的寶貝,就算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也不至于要像眼前的少女一樣趁着深夜在山林裏慌不擇路的逃命。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并非兵荒馬亂的年代,此處也未遇到饑荒,倘若能留在家鄉安居,眼前的少女又何需帶着弟弟一起逃命呢?

曾翠翠輕輕閉上眼,調整了呼吸後又慢慢睜開,溫柔的看着葉瑤枝,用輕柔地具有安撫力量的聲音對葉瑤枝說道:“你別怕。”

說完這句話,曾翠翠上前一步把葉瑤枝護在了身後,然後叫來了自己的侍衛長:“李沫。”

李沫身材魁梧,儀表堂堂,一身勁裝幹練又有威嚴,聽到曾翠翠叫自己立刻快步走來,但在接收到曾翠翠的眼色後停止了行禮,他立刻就明白了曾翠翠的意思。

李沫聽着身後的狗吠聲和急促的跑步聲,計算着那群村匪跑到他們跟前的時間,徐徐擺出一副當家人的姿勢,昂首挺胸負手而立,好似在等着下屬來向他彙報工作。

現在天還沒有亮,這裏又是山道雜樹叢生,葉雙成等人并沒有看清跟葉瑤枝和葉昭清在一起的是些什麽人,心裏只有逮到這兩個小兔崽子的狂喜和想要發洩暴力的施虐情緒,連帶出來的獵狗的嗚咽聲都沒有注意到。

“他娘的,總算是被老子給逮到了!”

猛地沖到別人的營地,葉雙成還是一副山中大王的蠻橫樣,手裏提着一把柴刀,看起來兇悍暴烈,完全是個準備砍人的模樣。

葉雙成帶出來的那些個村匪,不論高矮胖瘦,個個都是一臉蠻橫的模樣,他們手裏拿着各式各樣的武器,顯然是來者不善。

他們皆是尋常山村野夫的打扮,可是曾翠翠一行人實在無法将他們與老實種地的農夫聯系起來。

曾翠翠臉色驀然一沉,怒氣已經起來卻隐而不發,她下意識的擋住葉瑤枝,牢牢地将她護在身後。

剛才沖在最前頭狂吠的獵犬此刻卻夾着尾巴躲到最後面去了,聲音嗚嗚咽咽地,在李沫輕輕瞥了它一眼後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沒了方才狂吠不止的威風。

葉雙成借着火把的光亮總算是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當葉雙成看見這片營地裏站着的都是着裝統一孔武有力的帶刀護衛後,臉色猛地一變,雙腿一軟啪叽一聲跪在了地上,長滿了橫肉的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立刻扔下手裏的柴刀,沖着李沫磕頭嚷嚷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全因家裏的小娃不懂事,這才害得我們沖撞了大人的隊伍,還請大人饒命啊!”

看到葉雙成扔了手裏的柴刀磕頭求饒,跟着他一起出來搜山的人也都明白眼前這隊人馬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連忙學着葉雙成的樣子扔了手裏的各色武器,磕頭高呼饒命。

葉家村裏跑出來的這群村匪,人人都學着葉雙成的模樣,把一切罪責都說成葉瑤枝和葉昭清的過錯,求饒的話也與葉雙成說的一字不差。

“大人饒命啊!”葉雙成跪在地上,不敢再露出半點蠻橫,全是谄媚的笑容,雙手握在一起的向李沫告狀:“都是因為這兩小兔崽子不懂事,大半夜的鬧離家出走,我們這才迫不得已出來搜山。”

“我們都是為了孩子好。”葉雙成臉上露出一副憂慮的神色,嘆息着說道:“這兩小兔崽子從小沒了爹,也不知道跟他們娘親鬧了什麽別扭,大半夜的要離家出走,我們正是受了他們娘親的委托,特地來山裏找人把他們帶回去,也好讓他們娘親安心。”

李沫對葉雙成的話不置可否,也不讓葉雙成這群人站起來,只是背着手輕飄飄的問了一句:“我如何信你之言?”

葉雙成聽到李沫這話,眼睛頓時一亮,覺得這些城裏人雖然衣着華貴卻也挺好哄騙,就跟那黃員外一樣,都是人傻錢多,外強中幹的主而,自己只要多美言兩句,就能把現葉瑤枝和葉昭清帶回去。

“我是這兩小兔崽子的大伯,這鄉裏鄉親的全都可以證明!”

“是啊,我們都可以證明!”葉雙成帶來的這幫村匪立刻七嘴八舌的說開了,應和着葉雙成的說詞。

他們都是葉雙成請來的打手,葉雙成可是承諾過,只要把葉瑤枝綁上了黃員外家的花轎,就請他們喝酒喝上三天三夜。

為了肚子裏的那一只饞蟲,他們才在這三更半夜的跟着葉雙成一起出來抓人。

跑了大半夜的山路,心裏早已滿是對葉瑤枝和葉昭清的怨言,一路上都在憤憤的罵着葉瑤枝不識好歹。

葉瑤枝這麽一個沒了爹的姑娘,能給黃員外當小妾已經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能享富貴生活不說,還能給村裏平災減禍,居然有膽子逃跑?!

葉雙成做主要把葉瑤枝送給黃員外當小妾這事兒,全村人都覺得是好事,可是葉瑤枝居然不領情,還敢跟他們頂嘴說:“既然你們都覺得好,那就把你們自個兒的閨女送去享福好了!我不稀罕!”

這葉瑤枝的腦子果然有問題,說這話兒的時候也不動不動腦筋,她一個沒了爹的孩子也配和他們的孩子相提并論嗎?

他們的女兒當然要找個好人家托付,做名正言順的妻子,怎麽能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頂老男人當小妾呢?那不是丢祖宗的臉面嘛!

李沫臉上刻意流露出疑慮之色,側過身詢問被曾翠翠藏在身後的葉瑤枝:“小姑娘,你可認識他們?”

葉瑤枝從曾翠翠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立刻對上了葉雙成神色怨毒的目光,她從前是害怕葉雙成。

但是已經決定了以死一搏的葉瑤枝現在什麽都不怕了,她直直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葉雙成,眼裏的恨意和怒氣恨不能凝聚成冰刀霜劍直接坎在葉雙成的身上。

葉瑤枝用盡全身剩餘的力氣才穩住自己的心神,她不想在仇人跟前露怯,用生冷的語氣回答道:“他們是我的仇人。”

家人和仇人聽起來只是一字之差,卻有着天差地別的含義。

葉雙成在聽到葉瑤枝的回答後,臉色猛地一變,也不管自己還跪着,當即對着葉瑤枝呵斥:“小臭娘們兒說什麽狗屁!這麽多年要不是老子護着,你全家早死光了!”

葉雙成在村裏已經習慣了對着葉瑤枝一家三口耀武揚威,心裏從不認為葉瑤枝有膽子敢忤逆自己,剛才一聽葉瑤枝說自個兒是她的仇人,憋了一天的怒火立刻從胸腔裏沖了出來,當即指着葉瑤枝的鼻子破口大罵,将自己那恃強淩弱的醜陋模樣漏了個底朝天。

“他是我最大的仇人。”

葉瑤枝又覺得自己犯了耳鳴的毛病,看到葉雙成那長了一口黃牙的臭嘴一張一合的,耳朵裏卻聽不見葉雙成罵出口的一個字,她就記得李沫剛才問她,這些人和她是什麽關系。

“仇人。”

葉瑤枝沒有想過要撇清和葉家村的關系,她心裏有個賬本,這些年在葉家村受過的“照顧”全都一一記着。

葉瑤枝記得清楚,自己都還沒跟他們清賬呢,當然不能撇清關系,所以她就重複着這句話:“他們都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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