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曾翠翠側過頭去看着不知什麽時候從自己身後鑽出來的小姑娘葉瑤枝。

這個蓬頭垢面、渾身是傷的小姑娘紅腫的眼睛裏寫滿了“此仇必報”的決絕。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心裏盛着的不是對未來的期盼和幻想,而是自己擁有的一切都被奪走撕碎後的慘痛。

曾翠翠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心裏的天平也在不知不覺間偏向了葉瑤枝。

曾翠翠是太學府裏的監學官,平日裏常常與整個大政國最聰明最有抱負的女孩子們打交道,無論那些孩子的出身如何,她們沒有一個像葉瑤枝一樣需要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

葉雙成聽見葉瑤枝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自己是仇人,不肯承認他們是同宗血脈的親人,只覺自己被葉瑤枝這小臭娘們下了臉面,臉色頓頓時變得難看。

宛若夏季烏雲壓山的低氣壓聚攏在葉雙成的臉上,他擡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雙孔武有力的手臂沖着葉瑤枝揮了揮。

每次要揍人之前,葉雙成都會做這個動作。

生活在葉家村的多年,葉雙成的拳頭一多半都落在了葉瑤枝和葉昭清的身上。

葉雙成動手打人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被他按在身下暴打的人還是兩個孩子,總是自顧自的宣洩着暴力,肆意發洩自己的情緒,并以此為樂。

村裏的其他人也跟着葉雙成有樣學樣,只要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把葉瑤枝一家三口當成出氣筒随意打罵。

這個村子裏沒有一個村民把他們一家人當人看,仗着他們家裏沒有了男主人,可着勁的欺負他們。

“仇人”這個詞,就是葉瑤枝腦袋裏對他們與葉家村村民關系的認知。

葉雙成充滿威脅的朝着葉瑤枝揮着拳頭,見葉瑤枝雖然怕得要死卻依然不肯改口的模樣,怒不可遏。

正當葉雙成想要站起來去把葉瑤枝揪出來用拳頭好好教訓一頓的時候,曾翠翠忽然開口說道:“大人,我信這個小姑娘,我覺着他們像人口販子。”

“胡說八道!”葉雙成當場氣紅了眼,轉頭就跟李沫告狀:“大人,別聽這臭娘們的胡言亂語,婦道人家不識擡舉也沒見識,盡會瞎說話!”

曾翠翠聽着葉雙成告狀的話,不動聲色的挑眉。她這麽說不過是為了摸清葉雙成那粗淺的底細,不曾想這葉雙成的底細淺薄得不如路旁的水溝。

這樣的人壓根不足為據,要不了一會兒就會露出底細來。

曾翠翠瞅見葉雙成的臉色變了就不再理會他,而是拉着身邊的葉瑤枝的小手溫柔安撫道:“小姑娘,你別怕,今天有姐姐給你做主,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葉瑤枝聽懂了曾翠翠話裏的弦外之音,用自己沙啞的嗓音坐實了葉雙成的罪名:“他要把我賣給黃員外做小妾。”

“大人,你們別聽這小臭娘們瞎說!”葉雙成立刻喊起來為自己開脫争辯:“我是這小臭娘們的大伯,為她找了門親事怎麽能叫做賣呢?!”

葉瑤枝立刻反駁道:“你的兒子打傷了黃員外的孩子,你不敢得罪黃員外,知道黃員外喜歡花季少女,就答應黃員外把我送給他!”

葉瑤枝的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腦袋氣得脹痛,在葉雙成和黃員外的交易裏,她只是一件不能自主的東西,只能任由葉雙成擺布。

葉雙成被葉瑤枝的話氣得直接跳了起來,朝着葉瑤枝直沖過去,對着她的臉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沒能如葉雙成所願般落在葉瑤枝的臉上,葉雙成沒跑兩步就覺得雙腿一麻一軟,雙膝當即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迫不得已地給葉瑤枝磕了一個響頭。

李沫早在葉雙成暴起前就有所準備,在接收到曾翠翠眼神暗示的同時便一彈手指,兩顆米粒大小的鐵珠子當即飛速彈出打在了葉雙成雙腳的穴位上,讓葉雙成沒來得及對葉瑤枝施暴整個人就砸在了地上。

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要對着葉瑤枝下跪磕頭的葉雙成臉色氣成了鐵青色,太陽穴處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整個人都被怒氣籠罩着,異常駭人可怕。

可是直面葉雙成怒容的葉瑤枝眼睛一眨不眨,臉上沒有半點害怕的神色,她說話的語氣也越發的平和,只是會讓人想到六月飛雪。

“你口中所謂的為我好,不過是把我全家當成了實現自己目的的工具。”葉瑤枝聽見自己的心跳已經不像之前那般激烈的跳動,她感覺到自己握成拳頭的手很冷,可是她說話的語氣依然很平靜。

“這麽多年來,整個村子裏沒有一個人把我們全家當人看。”葉瑤枝的嘴角微微勾起,臉上帶着嘲諷的笑意,紅腫的眼眶裏藏着的目光越來越瘋狂,若不是她的手被曾翠翠緊緊的按着,她早就把腰間的匕首給□□了。

“阿爹戍邊戰死的消息傳回來,你這個當哥哥的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為阿爹哀悼,而是連夜趕了幾十裏的山路到縣裏昧下了撫恤金。”

葉瑤枝仗着有曾翠翠等人在這裏,葉雙成沒有辦法輕舉妄動,把這些年在葉家村裏受過的欺負一一鋪陳開來。

“老子領自己弟弟的撫恤金幹你娘的屁事!”葉雙成自然是知道的,官府為戰死的戍邊将士設立的撫恤金只有這些将士的父母、妻兒有資格領取。

可是葉家村這地方山高皇帝遠,官府對這種事情校驗得并不細致,這才讓葉雙成鑽了空子,在領到那一筆撫恤金的時候,葉雙成樂得眉開眼笑,對于親弟弟戍邊戰死的消息心裏頭只有一個念頭:“死得好!”

倘若葉雙林沒有死,那他就領不到這麽一筆豐厚的撫恤金了,家裏老人留下的家宅和田産還得多分給葉雙林一些。

葉雙林死了,整個葉家就由他說了算,至于葉雙林那個痨病纏身的婆娘和兩個弱不禁風的孩子,葉雙成壓根沒有放在眼裏。

李沫和曾翠翠等人在聽到葉瑤枝說自己是戍邊戰死的戰士的孩子的時候,臉色立刻發生了變化,看着葉雙成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善,當他們聽到葉瑤枝說葉雙成冒名領走了官府給的撫恤金後,眼神頓時變得十分淩厲。

只有氣昏了腦袋的葉雙成沒有發現周圍氣氛的變化,那些跟着他一起出來抓人的村匪們在李沫等人神色變了的當時就吓得全身發軟,匍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現在的他們看起來與那幾條被吓破了膽,匍匐在地上嗚咽的狗也沒什麽差別。

葉雙成聽着葉瑤枝說起弟弟的死,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還挂着幾分聰明得逞的得意,對着葉瑤枝說話的口氣是高高在上的嘲諷:“你爹是個短命鬼,還是個榆木腦袋,我裝了一場病就不用服兵役,他就是因為太笨所以才自願去從軍。”

“葉雙林在戰場上被人打死,那是他活該。”葉雙成的臉上全是譏諷與得意交雜在一起的神情,沒有看見在他說出自己戍邊戰死的親弟弟的大名後,李沫勃然震怒的臉色,還在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小聰明,出言不遜的譏笑早已亡故的弟弟。

“這年頭,只有傻子才會自願去從軍。”葉雙成盯着葉瑤枝的眼神兇悍,全是一副目無王法的得意:“他的死全是他自找的,留下你們孤兒寡母三口人被我奴役欺負,是你們活該!”

“你胡說!”不知什麽時候醒過來的葉昭清突然暴起,在徐大夫衆人沒來得及攔住他的時候沖了過來,一口咬在葉雙成的手臂上,直接把葉雙成的左手給咬得流血。

“啊!”葉雙成當即暴怒呵斥道:“小畜生,松口!”

葉雙成自然不是吃素的,對着葉昭清的腦袋就是一拳,恨不得把葉昭清的腦袋砸成田地裏的碎瓜。

迅猛如風的一拳沒能砸在葉昭清的腦袋上,千鈞一發之際,李沫迅速扯過葉昭清并以掌應拳,生生接住了葉雙成的拳頭并将之打了回去,險些把葉雙成的手打骨折。

葉昭清不停的在李沫的懷裏掙紮,嘴裏還嘶吼着:“我阿爹是英雄!不是傻子!我阿爹是英雄!不是傻子!”

眼淚一條一條的從葉昭清的眼眶裏留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他破破爛爛又髒兮兮的衣服上,染濕了一大片。

“我呸!葉雙林算什麽英雄?”葉雙成打心眼裏瞧不起自己的弟弟葉雙林,覺得只有愚蠢至極的人才會自願做出從軍戍邊的決定,更沒有把葉雙林的家人放在眼裏過,認為他們都是自己手裏可以任意拿捏的蝼蟻。

只要是能讓葉瑤枝一家人痛苦的事情,葉雙成都會做,只要是能讓葉瑤枝一家人難受的話,葉雙成都要說。

哪怕剛剛才被李沫以武力警告過,葉雙成也不見收斂,他在瞧見葉昭清憤怒抓狂卻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時,心裏立刻升起了一股淩虐的快感,只想讓葉昭清再難受一些。

“他就是一頭狗熊!一頭愚昧至極的笨豬!他死了活該!他死得可真好,他要是不死我還不一定能發財。”葉雙成繼續添柴加火,對戍邊戰死的葉雙林出言不遜,并洋洋得意的炫耀着當初裝病逃了兵役的自己是多麽的英明神武。

“我和葉雙林那頭笨豬不一樣,怎麽會去幹那種九死一生的勾當?”葉雙林沒有察覺危險的靠近,還在自顧自的炫耀自己當初的作為,覺得自己簡直聰明絕頂:“官府的名冊上有我的名字又如何?老子就是有本事裝病留下來,所以活下來的人是我,發財的人也是我!”

葉雙成正說到得意的地方,腰腹忽然被人給重重的踹了一腳,整個瞬間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不遠處的樹幹上,當即咳出一口血,他靠着的那根樹幹嘎吱一聲,竟然生生斷成了兩截。

這變故發生得太快,連距離最近的葉昭清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葉雙成被砸得吐血後,他才聽見抱着自己的男人怒罵了一聲:“混賬東西!”

葉瑤枝和葉昭清呆愣愣的看着吐血的葉雙成難以回神,這個混蛋是欺壓在他們全家人頭上的一座大山,他們從前使了無數法子都沒法把他推倒,所以不得不逃出來,現在這座翻不過去的山卻被一個人輕而易舉的掀翻了?

葉瑤枝看着抱着葉昭清的男人的臉色,覺得李沫的臉上有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烏雲在翻滾,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溫柔的把抱在懷裏的葉昭清交給另一位護衛,然後飛躍到葉雙成跟前,在葉雙成還沒反應過來時,又是重重一腳将其踢飛到山坡上,将葉雙成砸了個鼻青臉腫。

“擅逃兵役,其罪難赦。”李沫一步一步的朝着趴在地上臉色驚恐的葉雙成走過去:“侮辱大政國的英烈,罪加一等;欺辱英烈的遺孀孩兒,罪上加罪。”

李沫彎下腰單手揪住葉雙成的領子,把他整個人都提溜起來,冷冷地說道:“你,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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