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葉瑤枝一只手牽着缰繩,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弟弟葉昭清,安靜的走在隊伍的中間,臉色微微發白卻無多餘的表情,只是一雙眸子在逆光的陰影裏越來越像深沉的水潭。

馬上坐着的是徐妍,這還是她第一次騎馬,雙手抓着缰繩,肩膀向內蜷縮,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臉色微微發白不敢朝前看,好怕自己一不留心就從馬背上摔下來。

馬蹄得得作響,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穩當,葉瑤枝牽着缰繩不過是提供一個方向的引導。

“轟!”

“轟!”

忽然間,從葉家村的方向傳來兩聲巨響,宛若兩聲禮炮射向天空,在葉瑤枝被這突然響起的爆炸聲驚得扭頭去看的時候,一陣陣巨大的煙塵從葉家村的方向騰空而起,小半個葉家村都被煙塵給遮蓋了。

一時間,驚叫聲在葉家村裏此起彼伏的響起。

除了有人的驚叫聲,貓狗、雞鴨、牛羊……養在葉家村裏的家禽家畜也因為這巨響而躁動起來,整個村子在人和動物的叫聲中混亂成了一片。

緊接着,葉瑤枝就聽到有人在大喊:“快追!它們跑了!快把咱家的豬抓回來!”

又有一個人叫道:“雞、雞也飛了!快抓!別讓它們飛到山裏去!”

突然間,一個更加撕心裂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驚恐道:“爹!牛的牽繩斷啦!牛沖出來了!它朝着我沖過來了!救命啊!”

那個撕心裂肺的聲音葉瑤枝非常熟悉,正是葉雙成的兩個兒子之一的葉昭和。

“牆!牆塌了!”

“屋子!屋子歪了!”

葉瑤枝側頭傾聽着煙塵滾滾的葉家村的動靜,好一陣才回過神,看到葉昭清臉上咧開的大大的笑容時便明了剛才他跟着李沫、陳冰離開是去做什麽了。

沒有多問什麽,葉瑤枝伸手揉了揉葉昭清的小腦袋瓜。

葉昭清趕緊抓住葉瑤枝的手,撒着嬌抱怨道:“阿姐,你不要揉我的腦袋嘛,我還想再長高一點呢!”

他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拉下葉瑤枝的手後帶着點兒得意的說道:“阿姐,你不知道,剛剛李大哥和陳大哥帶着我去葉雙成家後院撒了點能讓動物亢奮起來的藥粉,今天可有得熱鬧了!”

葉瑤枝聽着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後問道:“剛才那兩聲爆炸聲又是怎麽回事?”

“那個啊?”葉昭清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小臉上有止不住的得意:“李大哥和陳大哥用身上帶着的東西教我做了個威力不大的□□,只是聽着響,不會傷到他們的。”

“只不過是把他家的院牆震塌了,屋子震歪了,把他家裏養的牲畜都給吓跑了,沒什麽大事!”葉昭清說完葉雙成一家這會兒的倒黴樣後臉頰氣鼓鼓的補充道:“咱們受了這麽久的欺負,才還給他們這麽一點點,已經很大度了!”

此時的葉昭清看起來像一只惡作劇成功的小貓,臉上帶着小小的得意,正翹着尾巴準備聽別人的表揚。

葉瑤枝剛準備誇他兩句,馬背上的徐妍忽然咳嗽起來,接着便帶着一絲虛弱的對葉昭清急切的說道:“小清,你怎麽能把別人家的院牆給弄塌了?山裏很危險,萬一狼闖進來怎麽辦?傷了人怎麽辦?”

已經準備好聽誇獎的葉昭清沒想過會被阿娘劈頭蓋臉的一通質問,還處處為葉雙成那讨厭的一家子說話,小臉立刻就垮了下來,眼淚泛起了淚光,委屈的低下頭,不肯和徐妍說話。

“阿娘,這件事,小清做得很好。”葉瑤枝看到葉昭清已經生氣不理人了,輕輕捏了一下葉昭清的小手給他鼓勵,堅定的站在葉昭清這邊,轉頭問徐妍:“住在葉家村的這些年,葉雙成一家何時對我們留情過?”

徐妍無措的看着質問自己的女兒,不明白剛才自己說小清的話有哪裏不對。

她只是怕被葉雙成記恨和報複,不願意再去招惹他們,不想多生事端,這有什麽不對?

葉瑤枝和葉昭清年紀還是太小了,他們也許還沒有意識到炸了葉雙成家裏的院牆、放跑葉雙成家裏的牲畜,會結下多大的梁子。假如葉雙成要報複,自己根本護不住他們。

這些年葉家村的人對他們一家人的刁難還少嗎?尤其是葉雙成一家子白白占了他們家那麽多的便宜,搬走了家裏的東西,把他們趕到漏風漏雨的茅草屋裏去住。

為什麽這兩個孩子就是不長記性呢?像葉雙成那樣蠻橫的無賴,壓根不是他們能得罪的人啊!

“阿娘,難道我們一輩子都是被人欺辱的命嗎?”葉瑤枝不想去問徐妍是怎麽想的,她很清楚阿娘是愛自己和小清的,但是在這麽多年的壓迫裏,徐妍的精神已經快要垮了,她已經被折磨得害怕了,在葉雙成等人兇惡的态度下,變得唯唯諾諾,委曲求全。

離開葉家村是他們全家的解脫,可是在葉家村受過的折磨和經歷過的痛苦已經成了刻在徐妍腦袋裏的精神烙印,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抹去的。

葉瑤枝不強求徐妍誇誇葉昭清,也不強求葉昭清去向徐妍低頭認錯,她只是覺得既然離開了葉家村,就不該再用生活在葉家村的模式過日子、做事情,而是要睜開眼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換一種模式過日子。

她就是覺得人不能固守着一種視角、一種态度過日子,得像彈弓上的那根弦似的,張弛有度才能生存得下去。

可是不管怎麽說,總不能一輩子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葉昭清不過是想為過去的憋屈日子出口氣而已,阿娘卻還為剛砸了阿爹墓碑的惡棍混蛋說話,這怎麽可能不讓葉昭清委屈生氣?

徐妍愣愣的看着葉瑤枝和葉昭清,她心裏忽然升起了一陣莫名的慌亂感,不過是短短幾天沒見,兩個孩子給她的感覺卻變得那麽陌生。

“小清是在為我們全家出氣。”葉瑤枝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同徐妍說什麽了,而是低下頭去與葉昭清說悄悄話,小聲的安慰他,哄着他。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徐妍的眼神空洞又茫然的投向了別處,這些年她就是靠着委屈求全才為孩子争取到了遮風避雨的片瓦安寧,不與人結怨難道是種錯誤嗎?

葉昭清好不容易才被葉瑤枝哄好了,正眼巴巴的看着葉瑤枝。

葉瑤枝看着葉昭清溫和平靜的說話,話裏的內容卻是說給坐在馬背上的徐妍聽的。

“葉雙成一家從未放過我們,所以小清也不需要放過他們。”

這個梁子,早在葉雙林離家戍邊的那天便結成了怨,而在葉雙林死後則化成了恨,不是徐妍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葉瑤枝的話如同一道驚雷砸進了徐妍的耳朵裏,讓她好一陣都不能回神,只能呆愣愣的看着葉瑤枝和葉昭清不停的眨眼睛。

葉瑤枝不客氣的一句話如一陣狂風吹散了徐妍心裏的迷霧,她漸漸看清了自己逃避的事實,以為不斷的對葉雙成退讓就能求得片刻安寧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

假如葉雙成真的願意放過他們,當時又怎麽會逼着她把葉瑤枝送給黃員外,當做是賠禮道歉的禮物?

從一開始,葉雙成就沒有把他們全家當人看。

徐妍微微張嘴,想要向葉昭清道歉,可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不好意思開這個口,而且從她說了那一句話後,葉昭清就開始生氣,到現在也不肯看她,更不願意跟她說話了。

徐妍知道自己幫着仇人說話的模樣惹惱了兒子和女兒,他們一時半刻不會原諒自己了。

葉家村的事情是葉瑤枝一家人的私事,所以在葉瑤枝和葉昭清與徐妍起了争執的時候,李沫、陳冰幾人什麽話都沒有說,就一旁安靜的聽着,沒去摻和他們的家務事。

他們原以為兩個孩子會和徐妍鬧好久的別扭,沒有想到葉瑤枝會直接指出自己阿娘的不是,堅定的維護自己的弟弟,甚至毫不客氣的戳穿徐妍不切實際的幻想。

葉瑤枝望着前方的眼睛裏的目光是堅定的,沒有半點走神的飄忽,她自打被曾翠翠救了之後便一直都是這個模樣,清醒得讓人心疼。

若非頭頂上沒了遮風擋雨的打傘,需要自己扛起一個家的未來,葉瑤枝又何至于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就失去了幻想和憧憬未來的權利?

陳冰看了看天邊的雲,忽然開口說道:“今晚山裏要下雨了。”

“真的?”葉昭清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陳冰吸引了,放開葉瑤枝的手跑到了陳冰的身邊,好奇的問道:“陳大哥,你是怎麽知道的?”

“當年我們在軍營裏當兵打仗,看天象可是基本功。”陳冰指了指天邊的雲層說道:“來,我教你看!”

“好啊!”葉昭清立刻來了興趣:“我想學!”

陳冰沒忙着教葉昭清看天象,他素來比李沫更有孩子氣,所以用惡作劇成功的得意模樣,樂呵呵的在葉昭清的耳邊說道:“葉雙成家今天晚上,恐怕要被雨水給淹了。”

葉昭清的小臉立刻露出個高興的大笑容,雙眼都發亮了,嘴裏小聲的嘀咕道:“淹了好!淹了好!陳大哥,快教教我怎麽看天象,我長大後也想像你們一樣當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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