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葉瑤枝在得到了李蔚的首肯之後,語氣平靜的把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這些都是葉瑤枝每個夜晚都要反複咀嚼的回憶,因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不去回想就會把它們忘記。
“……當初邊關突發戰事,需要強壯的男丁入伍,葉雙成一家三個壯丁,紛紛裝病逃兵役。”葉瑤枝目不斜視的盯着前方,好似那裏有一個個的畫面展現出來:“我阿爹将我們托付給他的親兄弟葉雙成,去了邊關……”
陷入回憶的葉瑤枝并沒有被情緒所掌控,冷靜的把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她清冷的模樣就像是在訴說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而自己則是一個旁觀者。
葉瑤枝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應該如何組織語言,選擇哪個時間點切入當中,又應該用哪件事作為結尾。
李蔚的一身正氣讓葉瑤枝很快就找到了切入點,如果說葉雙成他們對自己一家的暴力相加是他們私德有問題,那麽逃兵役冒領撫恤金侮辱戍邊軍人這些事情,會徹底把他們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面去。
葉瑤枝把葉雙成和他的兩個兒子裝病逃兵役作為切入點,剛提起這件事,就看到李蔚皺起了眉頭。
在說出了葉雙成等人是如何逃兵役之後,葉瑤枝又說了自己的親爹前往戍邊後,葉雙成等人對自己一家人的态度。
在葉雙林戍邊身亡的消息傳回來之後,葉雙成等人徹底撕破了僞善的面具,因為自己的娘親只是一個弱女子,毫無反抗的能力,所以他們的暴力行為越發的變本加厲。
回憶起過去的往事,葉瑤枝還能記得那些日子是晴天還是雨天,發生的時間是白天還是晚上。
葉瑤枝還記得葉雙成派他媳婦來家裏端走了一缸米的時候,傲慢得意的嘴臉:“我們家人多,你們家人少,你們少吃一點也不怎麽樣,實在不行啊,你們吃點別的東西吧,我的兩個兒子還要考狀元呢!”
“這點米我借走了啊,就當你們感謝我家男人的報償吧,你們孤兒寡母的,沒有我家男人的照應,早就被村裏人欺負死了,你們啊要知足,懂得報恩!”
她把葉雙成說成了救世主,卻對葉雙成的惡行視而不見。
一開始的時候還會因為良心的緣故說兩句話僞裝,日子久了,不管從家裏拿什麽東西都成了理所應當。
葉瑤枝全部都記得,她說話的神态、語氣,說的每一個字,葉瑤枝都能複述出來。
在葉瑤枝幾乎沒有情緒波瀾的敘述中,李蔚、傅空山、曾翠翠等人都皺起了眉頭,他們都知道葉瑤枝一家曾靜受人欺負,卻沒有想到竟然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沒有情緒欺負的葉瑤枝更是讓人揪心,或許那些哭爹喊娘、聲淚俱下的控訴能夠感染人的情緒,可是只有一個淚流幹的人才能在回憶起往日遭受的不甘和痛苦時保持冷靜。
傅空山看着葉瑤枝挺直了脊背的背影,他想到了過去的自己,當他在外祖家見到娘親訴說自己的委屈時,得到的回應不過是毫無情感的一個“哦”字。
娘親對他說:“這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
就是在那個瞬間,傅空山才醒悟過來,娘親早就不要自己了,就像她與爹親之間的夫妻關系早已名存實亡,他早就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人,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傅空山想起自己在那一日熄滅了所有的指望,費盡心思考入了太學府,然後給自己的人生打開了一扇天窗,飛了出來。
曾翠翠看着能平靜而流暢的講述自己過去經歷的葉瑤枝,越發的覺得驚心,她難以想象葉瑤枝要回憶多少次,才能把這些事情記得如此的清楚。
她也無法想象,葉瑤枝要用多大的力氣去克制隐藏在這些回憶裏的負面情緒,才能不讓她自己成為一個憤世嫉俗的人。
“……阿爹去世的消息傳回來沒多久,葉雙成便從我家裏搶走了我們的身份文碟,聯合村長僞造了我們身亡的文書,以阿爹在世唯一親人的名義騙走了撫恤金。”
“葉雙成在拿到撫恤金之後,銷毀了我們一家人的身份文碟,要我們做他的奴隸。”
“他的兩個兒子得罪了雨花鎮的黃員外,他便要把我賣給黃員外賠罪,說我們全家都是靠他養活的,理應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葉瑤枝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毫不掩飾自己對葉雙成的不屑。
在講述了葉雙成等人是如何仗勢欺人的打傷了自己的弟弟葉昭清,又如何聯合村裏的其他婦人和孩童把自己的娘親逼得發病之後,葉瑤枝知道時機已到。
“……我們不肯就範,葉雙成便開始辱罵阿爹。”在一江學府讀書的這幾日,葉瑤枝并不只關注自己的課業內容,也有去藏書樓尋找有關法律的書籍,她要找的是能夠一棒子打死葉雙成一家人的憑依。
“他們嘲笑阿爹是世上最愚蠢的人,說只有傻子才會從軍,他們說是阿爹的愚蠢所以我們才淪落成任人欺負的倒黴蛋,因為阿爹是蠢材,所有從軍戍邊的将士都是世上最愚蠢的莽夫!”
“葉雙成說只有不負責任的人才會去當兵。”
“葉昭和說從軍就是去送死,戍邊的戰士一點價值都沒有。”
“葉昭令說戍邊将士都是下等人,是被放棄的蠢蛋,他們的死毫無意義。”
……
院子裏的刑罰已經結束,葉雙成等人自然也能聽見葉瑤枝的控訴。
他們在葉瑤枝的控訴裏抖如篩糠,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葉昭和與葉昭令兩兄弟向來是以科舉當官為目标的,讀了那麽多年的書,不可能不知道侮辱軍人和英烈是重罪。
雖然他們對從軍戍邊的葉雙林不屑一顧,常常在家裏笑話他是個白癡和蠢貨,但在人前根本不敢表現出這樣的苗頭。
葉昭和與葉昭令能在人前裝出人模人樣的說着些家國情懷的大話,會背“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的詩篇,心裏卻對此根本不屑一顧。
“文明人怎麽可能去從軍呢?”
“他們都是文盲、莽夫!”
……
人前光面堂皇的兩兄弟在背地裏卻常常咒罵着葉雙林和如他一樣的戍邊軍人,不斷的用貶低他們、嘲笑他們來擡高自己的地位。
聽着葉瑤枝把他們過去說過的那些話一五一十的陳述除了,聽着葉瑤枝把他們描述得十分的醜惡,葉家兩兄弟的腦子裏一片發白。
“完了”兩個大字徹底的占據了他們的大腦,他們不敢想象他們侮辱英烈,欺負戍邊軍人遺孀和孩子的事情敗露之後,哪裏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葉昭和與葉昭令也不肯反思自己做的錯事,而是越發的憎恨起把他們的老底抖露出來的葉瑤枝。
他們恨不得沖上去撕爛葉瑤枝的嘴巴,把葉瑤枝的舌頭拔下來。
葉昭和目光赤紅的瞪着葉瑤枝,覺得自己未來的道路都被葉瑤枝給硬生生的斬斷了。
他好恨自己當初沒有一狠心宰了葉瑤枝這個狼崽子,讓葉瑤枝有機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大放厥詞。
無論是葉昭和還是葉昭令,都已經不在乎什麽仁義道德、禮義廉恥了,只要把他們嘴巴裏的布條拿掉,給他們兄弟松綁,他們就會把葉瑤枝的骨頭都給拆了。
然而李蔚可沒有這樣的好心,他根本不在乎葉雙成一家人恐懼夾雜着渴求的目光,專心致志的聽着葉瑤枝的講述。
“……李大人,我所說的一切,都在身份文碟裏有記錄。”葉瑤枝搬出了最後的證據:“随時可以請李大人查閱。”
當聽到葉瑤枝說這句話的時候,葉雙成猛然想起當初村長對自己的提醒。
在葉瑤枝找到靠山之後,他為葉瑤枝一家人重新辦理了身份文碟,并且把葉雙成一家如何欺辱葉瑤枝一家的罪證都寫了上去。
村長還在曾翠翠的暗示下,着重描述了葉雙成等人逃兵役、辱罵英烈等惡劣行徑。
回想起這一切,葉雙成的臉頓時失去了血色,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裏是紹雍城,不是黃員外只手遮天的雨花鎮,連個為他們交保釋金的人都沒有。
葉雙成擡起頭,看向葉瑤枝等人,覺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要把他們吞吃入腹的豺狼。
“我好苦啊!”
葉雙成忍不住發出了嗚嗚咽咽的聲音,想要把嘴巴裏的布條給吐出去,卻因為塞得太緊而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嗚嗚嗚的叫着,就是想要引起李蔚的注意,讓護衛把自己嘴巴裏的布條拿掉,這樣才能反駁葉瑤枝的謊言!
可是當李蔚的目光轉移過來時,葉雙成的嗓子卻一下子卡殼了,那雙含有怒氣的眸子清楚的告訴他,別想在他跟前耍這裏的花招。
葉雙成忽然恐懼起來,這個時候,同樣被捕的葉波終于把嘴巴裏的布條吐了出來,連聲說道:“大人,我知道除了她們,還有誰想要害葉瑤枝一家!求大人看在小的初犯的份上,繞小的一次!”
聽見還有人要害葉瑤枝一家的性命,李蔚當即重視起來,讓護衛把葉波給提溜進來。
“李大人,葉瑤枝一家子的信息,都是一個叫周萍的女人賣給我的!”葉波為了自己的前途,毫不猶豫的就供出了自己背後的指示者:“她是迎祥裁縫鋪的老裁縫,小的敢于她當面對峙!”
在聽到“周萍”這個名字的時候,用扇子擋住了半張臉的傅空山微微的勾起了嘴角——魚兒開始咬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