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平行線
白榆不知道
文/九月草莓
“在同一平面內,永不相交也永不重合的兩條直線,叫做平行線。”
八月蟬鳴未歇,噪音和悶熱混在一起,令人心燥。
直尺貼于紙面發出很輕的一聲響,鉛筆筆尖摩擦過直尺邊緣,在白紙上留下兩條互不幹涉的線。
江白榆挪開直尺,準備往下講,擡眼卻注意到身邊的小女孩有點不安分。
甜棗總是這樣,活潑,坐不住,聽個課也不老實,逮着機會就給自己跳脫的思維争取一點活動空間:
“嘶……白榆哥,平行線真的永遠不能相交不能重合嗎?”
“你說它們能看見對方嗎?它們平時聊不聊天啊?”
“萬一直線A喜歡直線B怎麽辦?……”
“天,得不到結果的愛情,只能看卻不能觸碰的愛人,我無法接受!”
甜棗哀嚎一聲,用橡皮殘忍地擦去了直線A,随後大義凜然地抓起尺子,“啪”一聲拍在紙上,硬生生把平行線變成了相交線。
甜棗小姐對自己的創作十分滿意:
“他們的愛情我來守護,我甜棗,就是平行線的愛情守護者!”
“……”
江白榆看着紙上的橡皮屑,以及被強行更改的知識點,眉梢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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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着聲,殘忍地戳破了小孩子的幻想:
“更改軌跡也只能短暫相交于這一點,它們很快會延伸至完全相反的方向,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此生不能相見。”
完事還要面無表情殺人誅心地加上一句:
“謝謝你,愛情守護者。”
聽他這樣說,甜棗如遇五雷轟頂,坐在那許久沒有動靜。
最後,她乖乖擦掉那兩條相交線,重新畫了一組平行線。
江白榆看着她:
“可以繼續了?”
甜棗點頭如雞啄米。
“白榆,下課啦?多留一會兒,吃了晚飯再走呗?”
“不了,要回趟學校。”
“那我讓你姑父送你?”
“不用,謝謝,騎車。”
“哦哦,路上小心啊。”
“嗯。”
北川八月的天氣相當悶熱,江白榆騎車行在路上,路過他的是一片片樹蔭陽光、頭頂似乎永不止歇的蟬鳴,以及撲在身上帶着灼燒感的風。
北川的夏天總是格外難熬,因為它燥熱又漫長。
自行車最終拐進了挂有“北川市第一中學”字樣的大門內,江白榆沿着學校的林蔭道去往教學樓的方向。
這條路的必經之處是一中的籃球場,那裏總是很熱鬧,時常填着少年人的歡呼聲。
正常來說現在應該還在暑假內,但作為全市綜合排名第一的高中,北川一中升學率高,重本率高,作業量高,連補課量也甩其他高中一大截。
所以,在其他學生還在享受暑假時,北川一中早已對自家學生敞開了大門。如果江白榆沒記錯,今天是補課期最後一天,下午的排課除了自習就是大掃除,這種情況下,籃球場總會比平時熱鬧得多。
但這些和江白榆沒有關系,他只淡淡掃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自行車路過小道,前路走着幾個女孩子,她們的視線都在籃球場上,完全沒注意前方的車子。江白榆響了兩下車鈴,其中一位女孩才回過神,拉了同伴一把,給他讓出路。
自行車路過帶起的風攜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被拉走的女生吓了一跳:
“怎麽這個點還有學生進校啊,我都沒注意。”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離開的背影,愣了一下:
“诶,那是江白榆嗎?”
“好像是,話說一班帥哥還真多,以前有江白榆,現在又來轉校生……可惡,新轉來的那個帥哥為什麽要去一班,我們五班也很好的嘛。”
身邊的同伴毫不留情戳道:
“因為一班二班是尖子班啊,他們在一班已成定局,但你努努力可以去一班追趕他們嘛。”
“追不了,我選擇放棄,我選擇遠觀。”
女生笑着回歸了正題,她重新看向籃球場,沒有忘記自己到這來的目的:
“他們是說轉校生在這打籃球?我怎麽沒看見?對了,他叫什麽來着?”
同伴也努力伸長脖子找傳聞中的那個人:
“我記得,好像是叫陸……陸什麽來着……”
“陸瓒!”
女生還沒回憶起結果,籃球場上不知是誰冒出了激動的一聲喊,蓋過了她的答案。
随後,一顆籃球越過籃球場上其他人,穩穩落到了另一個男生手裏。
接住球的男生穿着北川一中的白色校服,發尾和脖頸略微有些汗濕,在陽光下映着細碎的光。
他接住籃球,沒有一絲猶豫,在周遭一片驚呼聲中過開面前防守他的兩人、躍向籃網。
他人短暫地在籃筐上挂了一瞬,邊框受力向下晃了晃,球網在籃球通過後借力向上彈起。
也是在那時,球場邊緣傳來一道代表球賽結束的嘹亮哨音,而旁邊的計分器在短暫停頓後,右邊屬于一班的分值往上跳了兩個數字,危險地壓過對面一分。
圍觀的同學見此,沉默幾秒,爆出一陣歡呼。
陸瓒落地站穩,松了口氣,他擡手擦擦汗,臉頰随着他的動作被沾上了幾道黑印子。
“卧槽!陸瓒!扣籃絕殺!!你!是!我的神!!”
剛給陸瓒傳球的張樂奇表情誇張,作勢就要過來擁抱他。
陸瓒聽他說這話,彎唇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和唇角都彎彎的,右邊臉頰還多出一個小酒窩,格外有感染力:
“我說,信我沒錯吧。”
張樂奇再忍不住激動,過來一把抱住了陸瓒,一班其他幾個男生也有樣學樣跟他們抱在了一起。
大家都被這氣氛感染,只是有人看着一班那群男生的動作,有點意外:
“哎?陸瓒真的是轉校生嗎?他來咱學校一周都不到吧?關系就這麽好啦。”
旁邊一人聳聳肩:
“有些人天生就能跟人玩得來,拜托,誰不想跟笑容那麽有感染力的人做朋友啊?”
看得出來陸瓒最後那個扣籃絕殺确實十分精彩,帶得籃球場的氛圍始終高漲。那裏的哨音和歡呼聲傳了很遠,教學樓某層的教務處,教導主任關上了窗戶,将遠處的歡呼和蟬鳴一起隔在了玻璃外面。
他聽着遠處有點發悶的噪音,敲敲窗玻璃:
“一群臭小子,成天趁大掃除時間溜到籃球場瞎玩,一會兒全都給他逮回來。”
和外面的悶熱不同,教務處的空調冷氣工作态度良好,整個屋子都涼飕飕。
牛主任把空調調高幾度,随後,他數落臭小子時臉上帶着的不爽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他堆起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樣,看向辦公桌前站着的江白榆:
“白榆回來啦?”
“嗯。”江白榆點點頭,低頭從書包裏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來銷假。”
“好好好,家裏的事情處理完了?”
“嗯。”
牛主任從格子襯衫的口袋裏取出一副眼鏡戴好,接過江白榆手裏的請假表:
“那就好,請了七天……這幾天落下的課程你要加把勁了,明天正式開學,過兩天的摸底考試可不能出問題。”
“嗯。”
聽見江白榆的回答,牛主任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也沒開口。
他在請假表上簽了幾個字:
“行了,去吧,明天正常來上課就行。”
“嗯。”
江白榆依舊是這個回答,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
“謝謝主任。”
從教務處出來之後,他并沒有回教室,也沒有多留,而是直接下樓,去了自己剛剛停車的位置。
那時差不多到了放學的時間,走廊和樓梯間的學生都很多。他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江白榆獨自路過他們身邊,經常有人側目看他,但始終沒人同他搭話。
他似乎和這裏格格不入,直到他走到停車區,彎腰解開自行車鎖時,他才同周邊有些微關聯。
因為他聽見有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江白榆!”
“陸瓒!”
球場邊,張樂奇大大咧咧地勾着陸瓒的肩:
“咱回吧,為報瓒哥贏分之恩,今天的地我幫你拖!”
陸瓒低頭拍着籃球,臉上還是髒手抹出來的灰,他聞言笑了兩聲:
“得了吧,我自己拖。就一個小小的扣籃而已,不是有手就行?”
陸瓒擺擺手,故意用着浮誇的聲調,像只開屏的大孔雀。
張樂奇笑着撞了他一下,旁邊其他同學也笑作一團。
陸瓒以前在北川某個有名的私立學校念書,五天前才轉來的北川一中。一開始,很多同學都對他的來歷十分好奇。
比如張樂奇在陸瓒來的第一天就問過:
“同學,我記得一中不接收轉校生來着,你是怎麽進來的?”
陸瓒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很快,有人不知道從哪聽來了消息,替他解答了張樂奇的疑惑:
“因為陸瓒他爸給學校捐了個圖書館。”
大多數人對靠鈔能力進重點高中的孩子都抱着點刻板印象,比如傲慢惡劣的纨绔子弟,因此一開始沒幾個人敢和陸瓒說話。但後來,在接觸過後他們才發現,陸瓒不傲慢也不惡劣,他成績比起一班學生确實不算多好,但也沒有很差,人有禮貌還接得住玩笑,和其他同齡人并沒有什麽不一樣。
再加上陸瓒在人緣和交往方面向來有一手,因此沒幾天就和班裏同學打成了一片,好到能勾肩搭背一起打籃球的程度。
此時,陸瓒被同班幾個男生擠在中間,一起往教室方向走。
走在教學樓下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聽着張樂奇和其他幾個男生講誰誰誰的八卦,過了一會兒,卻聽他們誰說了一聲:
“哎,那不是江白榆嗎?”
聽見這個名字,陸瓒愣了一下。
“還真是。”
“他前幾天去哪了?”
“不知道,說是家裏出了點事請假了……”
旁邊的男生們你一句我一句,張樂奇見陸瓒在出神,以為他不在狀況,就介紹道:
“哦,陸瓒,你還不知道吧,那就是咱老師成天念叨的江白榆,咱們班大學霸。就是你來的時候他正好請假了,你都沒見着。”
“啊?是嗎,傳說中的江白榆?”
聽見這話,陸瓒努力在一堆一樣的校服裏找着他們說的那個人:
“讓我看看……哪呢?”
“那兒!”
張樂奇指着自行車停車區。
陸瓒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那裏看見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
那人站在自行車旁邊,身上的校服寬松,看起來有些舊了,但洗得很幹淨。
他的頭發似乎有些長,膚色很白,側臉的輪廓在背光的陰影下被映上一層淡淡的藍色。
陸瓒原本在拍籃球,但看見那人之後,他不自覺把籃球抱在了懷裏,就算上面的灰塵沾髒了自己的校服也不在意。
那個時候,學校恰好響起了下午放學後的廣播節目,細微的電流聲帶着時下流行的歌曲傳遍整個校園。
周遭人群匆匆路過,笑鬧不絕,而陸瓒難得安靜下來,頓住了腳步。
也正是那時,他看着的那人似有所感般,擡眸回望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相隔幾十米處交彙,一個站在陽光下喧鬧的人群中,一個立在蔭下冷清的牆邊。
那一瞬間,陸瓒撞進了一雙瞳色極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