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2/蜚語

江白榆回校的時間不太湊巧,剛好趕上下午放學的喧鬧時候。

下課鈴結束、廣播響起,嘈雜聲透過教學樓的玻璃窗滲出,穿着同樣校服的學生從教學樓內湧來,像是平靜的水域中忽然撲進了一網歡鬧的魚。

江白榆站在樹蔭下,正準備離開,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他。

“江白榆!”

梳着馬尾的女孩從另一邊走來,看見她,江白榆停下了解開車鎖的動作,站在原地等她過來。

他微微垂下眼,也是那時,他似乎從哪裏聽到了什麽聲音,于是鬼使神差地朝那個方向望去。

他目光有一瞬的停頓。

江白榆在學校裏和同學的交流并不多,甚至現在上了一年高中,他還對不上班裏大半同學的長相和名字。此時他回頭看了這麽一眼,瞧見廣場上走着幾個男生,都是還算熟悉的面容。

江白榆不知道他們誰是誰,只能從熟悉程度确認他們多半是一班的學生。

除了被擠在中間的那個男孩。

那男孩個子挺高,身影幹淨又挺拔。他穿着北川一中的校服,衣服是新的,所以看起來格外白。他整個人站在帶着點橙調的陽光下,顯得身上都是淺淺的暖色。

此時,他抱着一顆籃球,恰好望了過來。

他長相幹淨又好看,唇角眼底還帶着一點未散的笑意,望過來的眼神有些茫然的試探。

江白榆的視線與那人交彙一瞬,很快,他撇開眼,結束了這場無聲的短暫相遇。

“江白榆,你看什麽呢?”

寧渲到了他身邊,她順着江白榆的視線看過去,并沒有發現什麽會讓江白榆注意的人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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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

江白榆聲線總像是含着細碎的冰砂,他擡眸望向寧渲:

“有事?”

江白榆皮膚很白,發色很深,瞳色卻是極淺的金棕色,還多帶了點偏冷的灰。仔細看看,他右眼內眼角旁和鼻尖側邊各有一枚小痣,生得恰到好處。

寧渲總覺得他的長相和性格太有攻擊性,才總讓人不敢接近,倒不是說他模樣有多兇,只是眼角眉梢都帶着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寒意,像是冰凝成的小針,紮得人又痛又冷。

“也沒什麽事。”

寧渲收回目光,取下自己的書包,拉開拉鏈,從裏面掏出一個飯盒遞給江白榆:

“我媽做了點小點心,讓我帶給你。還托我問問,你這幾天還好吧,事情都處理完了?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們家幫忙的?”

“謝謝,沒有。”

江白榆道過謝,猶豫一瞬,還是接過了她手裏的飯盒。

他七天前請了假,主要是因為老家的爺爺病重去世,而他是江家唯一的孫輩,即便跟爺爺沒見過幾次面,回去之後也有很多事需要他參與。那位老人家一生清貧,就留了一棟老房子,原本是該留給江白榆父子,但分家産這種環節總會冒出點亂七八糟的親戚,每個人都想從老人留下的東西裏撕咬下來一塊肉。

江白榆不認識他們,也沒心思和他們争,他花了幾天處理好這些事情,昨天才趕回北川。

“行,反正如果有需要你就跟我說。”

寧渲把書包背回身上,大喇喇地伸出手,像是想拍拍江白榆的肩膀,但還沒碰到他,就又尴尴尬尬地收了回去。

江白榆不喜歡被人碰,她從小就知道。所以她也沒多在意,只擺擺手,轉身走了,但走出去沒兩步,她又原模原樣地退了回來。

寧渲不甘心地往江白榆身後看了一眼,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問:

“嘶……你剛到底看什麽呢?”

什麽事能讓江白榆分神?

她實在是好奇得抓心撓肝。

“……”

江白榆不太想搭理她。

他輕輕抿起唇,順着她的視線,又淺淺瞥向教學樓前的那片廣場。

廣場內,陽光依舊,學生比剛才還要更多一點,但人來人往、洶湧人潮間,并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人。

江白榆收回視線,擡腳別開車撐,響了兩下鈴,示意寧渲讓路。

他跨上自行車,離開的時候只留下一句:

“沒什麽,別煩人,走了。”

學校廣播的流行歌曲還在繼續,那聲音穿過騎自行車的少年,撲進教學樓走廊,音量和音質在經歷一個個拐角一面面牆壁之後愈發微弱,最終彙入了教室內喧鬧的人聲和桌椅摩擦的噪音。

一班教室,張樂奇一進門就在跟人吹噓陸瓒剛才那一記扣籃絕殺,連敘述帶比劃,不知道的還以為陸瓒是用課間三十來分鐘帶領一班男籃走上了世界之巅。

“再別吹了,再多說一句我都得驕傲得膨脹飛天和太陽肩并肩。”

陸瓒靠在教室門邊,随手把籃球抛給張樂奇:

“喏,球還你。”

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落在了張樂奇手裏。

聽他這樣說,張樂奇果然沒再繼續,但他是個閑不下來的,剛結束前一個話題,他就不甘心地轉着籃球,神秘兮兮地問身邊人:

“行,陸大少不讓吹咱就不吹了,話說回來,你們猜我剛才在樓下看見誰了?”

張樂奇的同桌是個留短發的可愛女孩,外號球球。

球球十分捧場,配合發問:

“誰呀?”

“江白榆和寧渲!剛在樓下停車場那兒說話呢。”

“啊?江白榆回來了?我的CP又能發糖了?”

旁邊,路過的陸瓒不小心聽見某個字眼,動作微不可查地一頓。

他原本對八卦并不感興趣,但此時,他看看張樂奇,又看看球球,沒忍住問:

“什麽?什麽CP?”

“诶,我沒跟你講過嗎?不應該啊?”

張樂奇狐疑地看他一眼。

陸瓒茫然:

“講什麽?”

“咱學校CP天花板啊,來,我給你盤盤。”

張樂奇順手一把摟住陸瓒的肩膀,陸瓒被他的動作弄得一個踉跄,險些沒站穩。

他扶住桌角,邊聽張樂奇講:

“江白榆和寧渲,咱一中兩個大學霸。咱學校是高一下學期分的班嘛,在分班之前,一共六次大考,江白榆和寧渲輪番占第一,每次都是一兩分的分差,我們每次都會開盤賭他倆誰能登頂,可刺激了。可惜啊,這項娛樂活動并沒有持續多久,分科之後,他倆一個學理一個學文,從此王不見王,各自稱霸文理成績單了。”

“這麽厲害?”

陸瓒不鹹不淡誇了一句,随後用肩膀撞了張樂奇一下:

“所以CP是怎麽回事?”

“嗯?你還沒聽懂嗎?”

張樂奇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位聰慧的兄弟在某些事情上如此愚鈍:

“他倆是一對兒啊!”

“……啊?”

陸瓒更茫然了。

他真誠發問:

“為啥?”

“啧!”張樂奇一臉恨鐵不成鋼:

“這種事哪有什麽為啥?江白榆這人平時誰都不搭理的,又冷又兇,但就跟寧渲關系好,能聊上天不說,還一起吃飯一起回家,寧渲還經常給他送東西。拜托,這還不是愛嗎?他倆不配嗎?倆大學霸!男的帥女的美!”

陸瓒噎住了:

“……确實挺配。”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張樂奇搖搖頭,低頭收拾自己的課桌。

陸瓒的座位就在他後面,他像是還想問點什麽,但最終也沒有開口。

他只抿抿唇,像是有點出神,機械地把桌上的書一股腦都塞進了書包裏。

張樂奇偶然看見他的動作,瞪大眼睛:

“不是,兄弟,英漢大詞典你都要往回背啊??”

“啊?”陸瓒這才回神,忙把那塊紅皮磚頭從書包裏清除出去:

“裝錯了。”

“是聽八卦挺入迷了吧?拜托,你還想聽什麽,都跟我講,我可是一中的八卦小靈通,就沒有我張樂奇打聽不來的事。”

“真沒有,我就是……”

陸瓒頓了頓,又聳聳肩:

“沒想到江白榆會談戀愛,有點意外而已。”

“是,他确實不像會談戀愛的人。”

張樂奇表示贊同,但很快,多年來對八卦的絕對敏感令他聞見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你認識江白榆哦?”

“?”

陸瓒微微睜大眼睛,像是見鬼了一樣看向前桌的張樂奇。

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最終由陸瓒兩聲幹笑打破了僵局:

“沒有,哪有,怎麽可能,不過我們小學初中都是校友,他還挺出名的,畢竟是有名的別人家的孩子。”

“這樣啊。”張樂奇點點頭,算是認同了他的回答。

前座的家夥總算是消停下來,沒一會兒,又抱着書包大喇喇找人要作業去了。

教室裏吵嚷的人聲依舊,只有陸瓒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淺了一些。

他低頭收好書和作業,乖乖拖幹淨教室的地面,才跟其他幾個同學鎖了門往學校外走。

他們離開的時候,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天空的橙紅色更濃郁了些,灑滿整片天地。

和陸瓒一起出去的同學裏,有幾人停在了自行車停車區,有幾人勾肩搭背的走向了校園外的小路,還有人停在公交車的站牌下,互相告別。

而陸瓒在所有人都走後,逃也似的穿過了校門口的馬路,連滾帶爬進了一輛車标十分高調的黑色轎車內。

他緩着氣,确定沒熟人看見自己,才來得及興師問罪:

“我說了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李叔你怎麽又來了。”

還把車停在學校正對面馬路邊,生怕別人看不見。

“真不是我要來的,少爺,是陸先生囑咐我來接你。”

李叔板板正正答。

那一聲“少爺”聽得陸瓒耳朵痛。

他有些崩潰:

“我的好叔叔,你叫我陸瓒阿瓒小瓒小王八蛋都行,別叫我少爺了,整得跟瑪麗蘇小說似的。”

“好的,少爺。”

“……”

陸瓒嘆了口氣,也沒心情再糾正了,只說:

“……下次要來至少換輛車,不知道的以為誰家殺馬特少爺又開豪車招搖過市。”

“好的少爺。”

“……”

轎車緩緩發動彙入車流,陸瓒坐在後座,擡眼看玻璃窗外的景和人慢慢後退。

他盯着某處出了會兒神,最終擡手擋住了眼睛。

北川一中離市中心不遠,那時候又正是晚高峰時間,路上的車和周邊的人都不在少數。

江白榆騎着自行車行在路邊,偶然聽見哪個男孩發出一聲驚嘆:

“我靠,大勞!”

“北川卧虎藏龍啊,晚高峰還有人開着大勞招搖過市。”

“收起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也沒見過嘿嘿……”

那些聲音随着風越飄越遠,江白榆淡淡擡眼望向行車道,很快看見了他們口中那輛車。

那并不難,因為害怕剮蹭,它周邊的車輛都離它很遠,所以格外顯眼。

江白榆的視線在那輛高調的車子上停頓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略微有些出神。

那個時候,夕陽落下,橙金色的光撒在街道上,溫柔地包裹住萬物,将柏油路面和亮黑色的車子表面都鋪上一層淡淡的光。

而江白榆騎着他那不知道哪個零件老化、一直在發出細微吱呀聲的舊自行車,拐進了背光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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