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蒙太奇

北川夏日的陽光總是很毒辣,在天上懸挂一天,燒得萬物都發燙。

可一旦那些光亮被地平線與火燒雲吞噬掩埋,天地間灼熱溫度随着光一起散去,涼氣絲絲縷縷彌漫開來,是和正午截然不同的清涼感。

江白榆騎着車拐進了主道一側的小巷子裏。

那條路背光,進去之後,少年白色的校服被鋪上一層淺淺的灰。

城市主街上的鬧聲似乎被這樣一條小巷子阻攔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只剩了車輪轉動、碾在地面時的細微聲響,以及因為零件老化而發出的一聲聲“吱呀”。

那些聲音被關在窄小的巷子裏,跟地面坑坑窪窪的青石板路一同起伏。

旁邊發灰的白牆上,牆皮脫落斑駁,印着各種小廣告和孩童的塗鴉。不知道哪裏飄來的煙塵味和背光處獨有的泥土青苔味混在了一起,成為一種很獨特的、無限近似于孤獨的味道。

少年的自行車在城市的小路間穿行,他穿過白牆和小巷,穿過灑滿破碎光斑的林蔭道,穿過填滿喧鬧煙火氣的小吃街,最終順着一堵紅磚牆拐進了另一條路。

比起外面的小吃街,這條街要冷清得多。小賣部的老板坐在躺椅上逗貓,穿着二道背心的老大爺圍在一起,扇着蒲扇下象棋。遠處,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掀開了家門口巨大的蒸籠,帶着面食香味的白霧撲出來,又迅速消散在了空氣裏。

老太太揮開籠屜裏的熱氣,擡眼時,她看見了不遠處的少年,立馬堆起了笑容:

“白榆放學啦?”

“嗯,阿婆,下午好。”

江白榆剎住車子,擡眸看了一眼張婆新鮮出爐的饅頭,擡手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要四個饅頭。”

“好嘞,你趕巧了,剛出鍋的熱乎饅頭,阿婆給你裝啊。”

張婆雖然頭發白了,但動作爽利得很。她用塑料袋給江白榆抓了四個饅頭,還抽空拍了拍他握着手機掃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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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不用給了,看着你長大的,就幾個饅頭還跟阿婆計較。”

聽見張婆的話,江白榆應了一聲,拎過塑料袋,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裏,跟張婆告過別後就繼續騎車往前行去。

張婆站在蒸籠邊看着少年的背影,等他人行遠,她才低頭用圍裙擦擦手,打算繼續進屋幹活。

但還沒等她轉身,桌上一只老舊的電子喇叭就報出一聲:

“微信支付收款,兩元。”

張婆愣了一下,随後笑着搖搖頭:

“這臭小子……”

屬于城市的煙火氣填滿大街小巷,但行在道路盡頭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卻與四周格格不入。

自行車從巷口頗有年代感的門洞拐進了居民樓,而早與他駛向不同道路的車子穿過莊園精致的大門,停在了花園的噴泉之前。

陸瓒拎着書包從車上下來,他跟司機李叔告了別,懶洋洋地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

他剛在車上睡着了,此時眼角眉梢都是困倦。

他家的院子裏很安靜,只有遠處的鳥叫蟬鳴,以及背後小噴泉的嘩嘩水聲。

陸瓒的媽媽喜歡種花,所以他家樓前的那片庭院全部被改成了花園,花香混着噴泉潮濕的水汽飄過來,讓陸瓒清醒了一些。

他在原地放空幾秒,伸了個懶腰,小跑着跨上了家門口白色的大理石階。

推開莊園別墅厚重的門,內裏的氣味比外面要濃郁很多,那不再是清新的泥土和花香,而是一種很沉很靜的低調熏香味道 ,這是陸瓒媽媽喜歡的香味。

“我回來了!”

陸瓒關上門,揚聲道。

屋子深處有女聲回應,陸瓒拎着包走去一樓的客廳,随手把書包扔在了沙發上。

沙發側邊的牆壁上挂着一張全家福,相框內的四人靠在一起,看着就是幸福模樣。

照片中的女主人就坐在沙發上,她看着不算年輕,但就算是眼角的細紋也無法遮掩她豔麗的眉眼。

此時,許知禮正給自己塗指甲油,聽見聲音,她擡眸看了一眼,卻見自己家兒子身上臉上都是一塊一塊的髒污,于是嫌棄地皺起了眉:

“怎麽弄得跟個小髒狗似的。”

“跟同學打籃球。”

“喲,幾天就跟新同學這麽好了?”

“是啊,他們人都很好。”

陸瓒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臉和手是洗幹淨了,但又弄得發梢濕噠噠的。

他擦着手出來,突然聞見房間裏似乎有股奶乎乎甜膩膩的味道,嗅了嗅,問:

“什麽味兒這麽香啊。”

說着,他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自家甜點阿姨端出了一盤新鮮出爐的軟歐包。

烤盤和面包還冒着熱氣,和香香甜甜的味道一起撲散出來。

“哇——”

陸瓒撲過去,徒手抓起來一個,被燙得吱哇亂叫,冒着熱氣的可憐軟歐包不停在他雙手間舞蹈。甜點阿姨見了,提醒道:

“慢點兒小瓒,剛出爐,燙呢。”

許知禮則笑着搖搖頭:

“瞧你那樣兒,少吃點,一會兒該吃晚餐了。”

“知道啦。”

陸瓒拎起書包,跟甜點阿姨和許知禮揮揮手:

“我上去換衣服啊。”

他叼着軟歐包上了樓,才走出沒幾步,大廳的門就發出一聲輕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進門的是個表情和氣質都略顯嚴肅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穿着正裝的年輕女孩。陸瓒後退幾步看了他們一眼,大喇喇揮着手打了個招呼:

“爸好,姐好。”

說完他就一溜煙爬上了樓,也沒聽爸爸和姐姐說了什麽,多半又是教訓他沒個正形。

陸瓒不愛聽這些,所以趕在那之前拎着書包從大廳跑到樓上自己的房間,他叼着面包,用還沾着香味和熱氣的手擰開了房間的門把。

“咔噠。”

鑰匙輕響,防盜門應聲而開,江白榆拉開門,走進去時順手将裝着饅頭的塑料袋放到了門口的櫃子上。

他家住在北川舊市區一片老舊的居民區內,外面看着就像是一棟不怎麽高、類似筒子樓的建築。

樓道裏挂着各家晾出來的衣服,一到下午,整棟樓都充斥着廚房內的翻炒聲,各家的飯菜香味飄出來混在一起,聞着就是熱鬧又溫馨的味道。

但這些向來和江白榆沒有關系。

他關上了門,門外橙紅色的光線被門板和窗簾攔在了外面,所以顯得格外昏暗。

房間裏是一股煙酒混合起來的氣味,不算好聞。客廳的茶幾上擺着一個吃幹淨的外賣盒,以及一個被填滿的煙灰缸。桌上和地面都是歪倒着的煙盒和酒瓶,而房間不大的沙發上橫躺着一個醉醺醺的男人。

客廳裏的東西并不多,除了這些,就只剩一個沒打開的舊電視機,以及另一邊櫃子上擺着的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裏的女人眉眼清冷溫柔,她被定格在了那個最美的年紀。

江白榆擡眸掃了一眼,也沒管睡在沙發上的人,只自己回了房間。

他家向來是這樣,有人跟沒人也沒什麽差別,同一屋檐下,有着相同血脈的人卻分別活在各自的世界。

男人在煙酒中頹廢,而少年像以往無數日子一般,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坐在了書桌前。

江白榆的書桌很整齊,甚至能從它嚴謹的布局中窺見一點強迫症的意思。桌邊的書架被塞得很滿,掃一眼,大多都是教輔書與習題冊,偶爾夾着幾本名著。

他從其中挑出一本題集,打開之前記錄過的頁碼,看着上次沒做完的題目,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始終沒有動作。

許久,也只有手裏的水筆在他修長手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

在那之後,江白榆微一揚眉,像是做了某種決定一般。同時,他指間的水筆也脫了手,“啪嗒”一聲摔在了習題冊上。

他沒去管,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手機在被按下開屏鍵後亮起了屏。

“叮——”

手機提示音響起,陸瓒換了身衣服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啃歐包,聽見這聲音才爬過去從校服口袋裏找出手機。

他按開看了一眼,是徐藍飛的消息。

徐藍飛是陸瓒從小到大的朋友,好聽點叫竹馬,接地氣點叫發小。那家夥是個标準的二世祖,就喜歡帶着陸瓒瞎玩。原本他們從同一家幼兒園上到同一所高中,結果高中上到一半,陸瓒突然背叛了私立高中那群兄弟姐妹們,一個人跑去了重點高中,他還因此生了好一陣悶氣。

現在想來是徐大少爺憋不住了,單方面結束了冷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不鹹不淡地在社交軟件上問候了陸瓒一句:

“新學校怎麽樣啊,沒有我的日子還好嗎陸少爺?”

陸瓒點着屏幕,輸入法鍵盤自帶的音效“噠噠”響。

陸瓒:沒有你哪裏都不好,我好孤單好寂寞,一想到你就淚流滿面。

徐藍飛:您可別鬼扯了,要轉學的是你,現在擱這哭喪的也是你。

徐藍飛: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後,好多女孩追着我問你為什麽要轉學,她們天天等在我班門口問我,給我一種我特受歡迎的錯覺。

陸瓒:不是錯覺,相信自己,你确實受歡迎。

陸瓒:所以你怎麽說的?

徐藍飛:我還能怎麽說?我用一句商業機密把那群人打發走,結果現在又開始有離譜謠言說是陸家要收購北川一中,所以先讓你進去試試水。

陸瓒原本在喝水,看見這話,也不知那個字戳中了他的笑點,他笑得險些嗆到。

他剛準備回複,但很快,屏幕上又彈出一條信息:

徐藍飛:你看,我對你的秘密可是守口如瓶,守到這種謠言冒出來都有人信。

徐藍飛:所以,陸少爺,作為保密經費,給我透個底呗?

徐藍飛:你那喜歡了五六年的暗戀對象,到底見到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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