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閑言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在這個如畫的收獲季節,我們又迎來了……”

臺上,頭發花白的老校長照例進行開學致辭,麥克風和廣播将她的聲音填滿校園,各處回蕩着廣播內有些失真的句末尾音。

這種每逢大事就要走個過場的致辭環節實在無聊,臺下也沒幾個人在認真聽,多的是同學開小差打哈欠。

但陸瓒跟這些家夥完全不一樣。

他在一班隊伍的末尾規規矩矩站着,不僅身體站得板正,眼睛還瞪得像銅鈴。

畢竟他身後那股香味實在是令他不緊張得不行。

一班這個隊列是按身高排,張樂奇那大高個每次都站在最靠後的位置,現在張樂奇被拎走,那在陸瓒身後站着的就是……

思緒就這樣斷在這裏,陸瓒沒往下猜,畢竟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聞着身後人的洗衣液味道,那是茉莉花香,淺淺淡淡的,讓他略微有點出神。

所以,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一眼。

他看見身後比他高一些的少年正垂着眸子,眼睫下的陰影落在那雙顏色極淺的瞳裏,為其多添了一絲冷調的灰色。

他長得很好看,高鼻梁,嘴唇有些薄,這種長相原本該配蒼白脆弱的氣質,但他在他身上,卻只能令人聯想到寒冬中堅韌挺立的松。

不小心對上他的目光,陸瓒很快收回了視線。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有那麽一瞬間跳得有點快。

陸瓒莫名有點緊張,他微微抿起唇角,覺得自己剛才那個偷看過于奇怪。于是,在一次平複心情的深呼吸後,他轉頭飛速問候一句:

“你好。”

Advertisement

江白榆沒有回應,似乎并不覺得陸瓒是在跟自己說話。

陸瓒又回頭看他,補充道:

“我是前幾天剛來的轉校生。”

聽見這話,江白榆又垂眸掃了他一眼。

這次他有回應了,他的視線短暫地在陸瓒身上落了一瞬,而後,陸瓒聽見了他很輕很淡的一聲:

“嗯。”

這語氣多少帶了點冷調的敷衍和漫不經心,看樣子對方對他是誰并不感興趣,也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陸瓒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張張口,還想争分奪秒說完最後一句,以完成這場滑稽的初次搭讪:

“我叫……”

可惜,他沒能成功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因為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

那是一聲略嚴厲的:

“噓。”

“……哦。”

陸瓒微微一愣,知道這是拒絕交流的意思。所以他應了一聲,乖乖轉了回去。

不遠處,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牛主任正伸長脖子往這邊瞅,試圖在人群中抓到一個不安分的學生用來殺雞儆猴,但陸瓒并沒有看見,他一門心思在複盤剛才糟糕又失敗的自我介紹。

直到臺上的校長致辭環節結束,廣播內安靜片刻,換上了主持清亮的嗓音:

“接下來有請優秀學生代表,高二年級二班寧渲同學上臺講話。”

寧渲?

聽見這個名字,陸瓒有些在意,所以擡眸看了一眼。

高二一班的位置離升旗臺并不算近,雖然陸瓒視力不錯,但也只能勉強看見上面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看見那女生校服很幹淨,肩背挺得很直,長發梳成利落的馬尾,走起路來發梢随着動作一晃一晃,自信又潇灑。

她就是寧渲?

其實前幾天陸瓒打完球回教室的時候見過她一次,那時候就見她跟江白榆站在一起,可他并沒有往那邊想,後來回了教室才聽張樂奇說起這對CP的傳奇故事。

這兩個人一樣優秀,樣貌、氣質,甚至是第一眼給人的感覺都有種謎之相似,果然是從頭到腳都般配。

陸瓒在心裏嘆了口氣,以祭奠自己剛剛正式開始就宣告結束的暗戀。

而後,他看看升旗臺上閃閃發光的寧渲,下意識想回頭看一眼江白榆,但才剛撇開眼,他餘光就瞥見自己身邊還站了一個人。

班主任于妙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飄到了這裏,她看起來挺年輕,最多三十出頭的樣子,但本人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嚴肅樣子,比如現在。

于妙掃了一眼鬼鬼祟祟蠢蠢欲動的陸瓒,壓低聲音道:

“想幹什麽呢?再不安分就去後面跟張樂奇一起站着。”

陸瓒一激靈,幹巴巴笑了兩聲:

“錯了錯了。”

于妙應了一聲,後來,大概是為了看住陸瓒,她在開學典禮結束前都再沒離開陸瓒半步。

陸瓒在她的監督之下站得板正,也再沒心思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被迫認真聽完了各種無聊的講話,又聽學生會長在上面宣布了這周的安排,也就是開學考和板報大賽之類的瑣碎事情。

那之後,這學期的開學典禮兼首周升旗儀式就算是結束,各班開始有序進樓,被監督着的陸瓒也松了口氣,他活動了一下身體,打算跟着大部隊一起回教室。

只不過他這口氣并沒有松到底,因為很快,他聽見于妙在他身邊說:

“陸瓒,你稍微留一下。”

陸瓒點點頭,乖乖從隊伍中出來。

下一秒,身邊有人經過,那人套了一件校服外套,路過的時候,他寬松的長袖邊緣蹭到了陸瓒的手臂,有些涼,也有些癢。

陸瓒微微一愣,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只瞧見一個幹淨的背影。

北川一中的校服曾經榮獲北川校服選美大賽第一名,就是因為它跳出了校服的藍白怪圈,在黑白搭配裏加了一點紅色條紋點綴,所以在一堆大同小異的運動服中顯得格外出挑。

當然,陸瓒眼裏,出挑的不僅是校服。

少年身上的外套似乎有些舊了,深色的部分因為洗過太多次,所以略微有些泛白。他流暢的肩背線條被校服勾勒出一點,餘下的都藏在了寬松的衣料裏,顯得整個人幹淨又挺拔。

那時正好有風路過,将他的發絲和衣擺微微帶起一些,也是那個時候,他稍稍轉過了頭。

陸瓒看見他側臉流暢的線條,頭腦有一秒鐘的空白。

江白榆似乎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身後,他短暫地和陸瓒對視一瞬,很快就垂下眸,收回了視線,人也越走越遠,最終緩緩淹沒在了來往的人群中。

他剛是在看什麽?

陸瓒不知道。

“出什麽神呢?”

就在陸瓒望着往教學樓內湧的人群發呆時,于妙拍了拍陸瓒的肩膀,随口一問:

“這幾天在班裏怎麽樣,還适應嗎?”

“挺适應的,同學人都很好。”

“那就好。”

于妙點點頭。

她跟陸瓒慢悠悠跟在隊伍最後,一起往教室走,路上,她打量他一眼,突然道:

“陸瓒,我聽說你是搞藝術的?”

于妙的眼神頗有深意,如果要讓陸瓒形容,他感覺那一瞬間,自己就像是一塊被狼盯上的肉。

聽着這話,陸瓒聯想到了剛才開學典禮上學生會長提到的黑板報比賽,他突然有點不妙的預感。

因為有個不好的猜測,所以陸瓒的表情十分微妙,但還是乖乖答:

“藝術……可能沾點邊?我喜歡攝影。”

于妙看見他那滑稽的小表情,微微彎了下眼,但面上依然嚴肅:

“既然都歸藝術,那攝影跟繪畫也沾點邊吧,怎麽樣,黑板報能畫嗎?”

“別呀。”

于妙果然是這個意思,這讓陸瓒有些生無可戀:

“這我真不會,我的字和畫都醜得慘絕人寰,讓我來可能勉強能拿個第一,倒着數的那種。”

于妙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試試吧,反正一班常年倒一,也不會更丢人。放心,我不讓你一個人來,雖然咱班沒人能畫畫,但找個字好看的幫你倒不是難事。你看江白榆怎麽樣?你負責圖和排版,寫字的部分都交給他。”

于妙頓了頓,語氣軟了些:

“就當幫老師個忙?”

“……”

于妙都這樣說了,陸瓒可真說不出拒絕的話。

而且……

那個時候,兩個人正好走到教室門口。

陸瓒從走廊的窗戶往教室裏望了一眼,剛好捕捉到教室裏的江白榆。

江白榆個子高,又喜歡清淨,所以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排靠窗的角落。

陸瓒看見他坐在攏起的藍色窗簾旁邊,身上都是灰撲撲的冷色。此時,他鼻梁上架了一副半框眼鏡,正低頭看書。

“江白榆……”

陸瓒語速有點慢,他似乎是想說什麽,但話沒說完就被于妙接上:

“嗯,就窗簾邊坐着的那個,他前幾天請假了,你不認識他正常。他是我們理科年級第一,我一點不謙虛地說一句,他會是這屆的理科狀元預備役。你多和他相處相處,以後有什麽不會的題也可以多問問他,這孩子不錯的,就是個性冷了些。”

“?”

不知道是不是陸瓒的錯覺,他總覺得于妙跟他介紹江白榆時,似乎拿出了推銷熱門商品的架勢。

陸瓒有什麽話都喜歡直說,所以在短暫猶豫後,他試探着問:

“妙姐,是我的錯覺嗎,您好像很希望我跟江同學合作哦?”

“嗯?”

于妙似乎有點意外:

“這麽明顯嗎?”

陸瓒點頭如雞啄米。

見此,于妙也不藏着掖着了,她直說:

“其實也沒什麽,主要就是江白榆,畢竟……”

于妙擡眼順着教室的窗戶看向教室最後的那個少年:

“我發現,你很熱情開朗,很合群,也很擅長交朋友,對嗎?”

于妙像是嘆了口氣:

“我确實是有私心的,但我沒騙你。江白榆這小孩哪都好,就是性子冷,有些孤僻。我認為在學校,除了學習成績之外,社交也很重要。雖然作為老師不該過多幹涉學生的生活,但看他一直這樣确實不是辦法。”

“也沒什麽吧。”陸瓒輕輕蜷起手指:

“高冷男神,高嶺之花,不挺酷的嗎?”

“你當寫小說呢?高嶺之花确實迷人,但誰不想生長在陽光下和其他花朵一起綻放呢?”

于妙似乎有些無奈:

“放心,我的意思也不是逼迫你一定要跟他成為朋友,這不是老師給你的任務,我只以一個姐姐的身份,希望你稍微嘗試一下。當然,如果覺得跟他相處很累,覺得确實合不來聊不了,也不必消耗自己的情緒和精力,選擇權永遠在你。怎麽樣?願意試試嗎?”

“我……”

陸瓒确實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頓了頓,下意識看了一眼,正好望見窗縫裏鑽進的晨風微微帶起了江白榆的發梢,而他稍稍垂着眼,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下一瞬,他似有所感般,擡眸對上了陸瓒的視線。

明明對方的眼神很冷,但陸瓒卻像是被火燙到一般收回了目光。

他耳尖有點熱,像是想掩飾自己的慌亂,他擡手蹭蹭鼻尖,彎起眼睛笑了一下,露出一側的小虎牙:

“當然願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