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題目
午休時間,學生餐廳裏的人擠成一團,陸瓒端着餐盤叼着酸奶從隊伍裏擠出來,投奔向在牆邊坐着的張樂奇。
張樂奇跑得快,一下課就沖過來占座位,才不至于讓大少爺在人數飽和的食堂裏站着吃飯。
“阿瓒理解理解,正式開學後食堂就是這鬼樣子。明天就開學考了,妙姐要抽午休時間補課,也沒辦法下館子。不過一中食堂夥食其實還行,你嘗嘗,說不定能習慣。”
張樂奇用筷子敲敲餐盤邊緣:
“比如這道胡蘿蔔燒牛肉就不錯,一中招牌菜。”
陸瓒以前讀的私立高中會專門開出來一個小餐廳,裏面裝着的都是學校從各大有名餐廳挖來的廚師,專門服務學校裏那些金貴又挑嘴的少爺小姐。張樂奇早就聽過那學校的離譜傳聞,這次又是陸瓒第一次在學校食堂吃飯,他還真擔心陸瓒不習慣吃不下。
陸瓒本人倒不怎麽在意:
“沒事,我吃東西不挑。”
說着,他夾了一塊胡蘿蔔,咬了一口後,微微皺起眉,把它放到了一邊,又夾起一塊牛肉。
張樂奇看着他的動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也沒說什麽。
他只是默默扒拉幾口飯,好奇問道:
“對了,升旗儀式結束後妙姐跟你說什麽了?我看你倆在教室門口聊了挺久。”
“也沒什麽。”
陸瓒在胡蘿蔔炖肉裏挑挑揀揀,最終将筷子伸向了另一道菜:
“就是想讓我畫黑板報,還有……”
陸瓒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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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麽?”
“說想讓我跟江白榆同學多交流一下。”
陸瓒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聽見這話,張樂奇點點頭:
“我懂了,想讓你試着跟江白榆交朋友吧?”
見張樂奇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陸瓒愣了一下,随即笑問:
“怎麽,我們張老師有什麽指導性意見?”
“張老師的意見是,可以試試,但不建議來真的。”
張樂奇撇撇嘴,聲音稍微低了些:
“不是我說壞話啊,我這都是大實話。江白榆這個人吧,老師和別班同學都挺喜歡他的,畢竟人帥成績好嘛。但稍微跟他接觸過的同學平時其實都不太敢跟他說話,他壓迫感太強了,又冷又有點兇。總之他不太好惹,你大概率得熱臉貼冷屁股還碰一鼻子灰,所以我建議別……诶?說曹操曹操到。”
張樂奇壓低了聲音,陸瓒順着他目光看過去,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熟悉的人。
看樣子江白榆是剛找見位置,他站在桌邊,一手端着餐盤,一手收着桌上沒來得及打掃的紙團。
他站在那裏,明明跟大家穿着一樣的衣服,但看起來就是和周邊的人群和環境格格不入。
陸瓒又想起了今天早上那一次失敗的搭話,他不服輸,現在見江白榆一個人,又見他對面是個空位,社交悍匪的本能熊熊燃起,多少有點躍躍欲試。
他盯着江白榆,邊和張樂奇說:
“嘿,您猜怎麽着?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他拿起手邊的水杯,打算端着餐盤飛速蹿到江白榆身邊,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盤子的邊緣,就先看見另一人坐到了江白榆對面。
那是個梳着馬尾的女生,眼睛很亮很大,看着就機靈漂亮。
那一瞬間,陸瓒心裏的小火焰被澆滅了。
啧,也是。
即便江白榆對面有空位,那也跟他陸瓒沒有關系。
陸瓒看着那邊,在心裏嘆了口氣,而對面的張樂奇還在追問:
“什麽?什麽大膽的想法?”
“……沒。”
陸瓒十分絲滑地停住了自己後續一系列動作,轉而擰開了自己的水杯,找補道:
“我要大膽地大口喝水。”
“哇哦。”張樂奇以為他在講冷笑話。
他又看了眼江白榆那邊:
“我說的吧,他跟誰都不怎麽說話,除了寧渲。”
陸瓒點點頭,收回了視線。
也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沒了吃飯的興致,只漫不經心地拿着筷子在餐盤裏挑挑揀揀,過了一會兒,他聽張樂奇問:
“你覺得這菜味道什麽樣?”
“還行,胡蘿蔔沒炖爛,牛肉有點老,火候有點大,炝蓮白稍微硬了點,丸子的味道有點不太新鮮……”
陸瓒說到一半,見張樂奇似乎有點欲言又止,就沒再繼續。
張樂奇空咽一口:
“……那咱們以後還是出去吃算了,別将就。”
陸瓒還沒意識到他為什麽要這樣說,他十分真誠道:
“沒事,我吃飯不挑。”
但說完,他視線緩緩下移,看見了自己餐盤裏被挑揀嫌棄過一番的配菜,後知後覺自己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
他戳戳盤子裏被自己咬掉半塊的胡蘿蔔,垂眼時笑出了聲。
北川一中每學期開學後都會有場摸底考試,算是摸底,也算是鞭策學生快點回歸學習狀态。考試時間定在開學第二天,題量和時間與正規考試不太一樣,所以一天就能結束。
陸瓒還是第一次感受重點高中的考試節奏,他糊裏糊塗地跟着複習,糊裏糊塗跟着考完了語數英理綜,只覺得自己混在一群頂尖學霸裏面活像個蠢蛋,人生前十幾年都是白活的那種。
“沒關系,我們班速度本來就快,連摸底考試的試卷都是單獨出的,你做不完也正常。”
數學課下課,張樂奇轉過來,看見自己那捧着數學答卷即将坐化歸天的後桌陸瓒,同情地安慰了一句。
陸瓒左耳進右耳出,他看着自己卷子上少得可憐的分數,說不挫敗那是騙人的。
他的成績其實不算差,小學初中甚至在之前的高中都是頂層水平,每次大考也都在年級前二十左右徘徊,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連題都看不懂的情況。
雖然于妙說了,這套卷子上大半都是競賽題,要他不必在意,但陸瓒看着自己大片空白的答卷,心裏還是堵得慌。
他沒眼看,捂住了自己的臉。
“陸瓒。”
也是在那時,陸瓒聽見講臺上的于妙在叫他。
他透過指縫望向于妙,想聽聽妙姐有什麽指示,就見于妙瞧看他,視線又越過他看了看後面。
陸瓒順着她的視線望一眼,這就跟教室後面早就為他擦洗幹淨的大黑板打了個照面。
于妙跟他揚揚眉算作示意,陸瓒有氣無力地比了個“ok”,于妙這才潇灑離去。
她走後,教室裏哄鬧的音量瞬間放大了無數倍,同學們蹿來蹿去,多是在問題和對答案。
張樂奇的聲音夾在他們中間:
“怎麽,你要畫板報?要我幫你嗎?”
“不用,但我需要另一個人幫我。”
說着,陸瓒回頭看了一眼教室角落的位置。
牆角處,江白榆坐在藍色窗簾後面,他還戴着那副半框眼鏡,正低頭看剛發下來的數學答卷。
于妙讓陸瓒跟江白榆一起做板報,還希望他能試着跟江白榆交朋友,這本質其實算是一件事,一起聊過天合了作不就算是好朋友了嗎?
聽起來挺容易,但無論如何,陸瓒都得先跟江白榆說上話才能進行後續一系列友好交流。
想到這,陸瓒的視線在江白榆和他手裏的試卷上繞了一圈,最終回到了自己手上。
他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我要出擊了,好兄弟,祝我好運。”
“?”
張樂奇聽他兄弟視死如歸般說出這麽一句,随後就一臉問號地看着他拿起試卷,走向了教室後方的位置。
下課時間,教室裏的同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吵鬧聲和門外走廊裏的聲音混在一起,像是要把屋頂掀翻。
但陸瓒走向的人就安安靜靜坐在那裏,他坐在窗簾的陰影後面,無端有種清冷感。
陸瓒确實很擅長社交,他喜歡結識各種不同的人,也從不會在相識過程中感到不自在。
但此時,他的心跳得有點快。
“你好,江同學,今天早上開學典禮我站你前面,你還記得嗎?”
陸瓒走過去,把自己難看的試卷放在桌上,順便坐上了江白榆身邊的空位。
“……”
江白榆沒什麽反應,他都沒去看陸瓒,只瞥了一眼他按在試卷上的指尖,而後簡單應了一聲:
“嗯。”
陸瓒一直看着他,不自覺微微抿起了唇。
江白榆眼角和鼻尖側邊各有一枚小痣,但陸瓒發現,他戴眼鏡的時候,眼鏡的托葉會剛好落在眼角的痣上,把那點細小的重色藏起來,給他多添了點書卷氣,少了些鋒銳感。
陸瓒有點出神,直到江白榆微微皺了皺眉,問:
“有事?”
陸瓒聽他語氣,猜他大概有點不耐煩,于是回過神來,不自覺稍微加快了語速:
“沒……江同學,我這道題不會做,你能不能教教我?”
說完,他又後知後覺自己這樣似乎有點唐突,于是連忙補充一句:
“我放學請你喝汽水。”
說着,陸瓒默默用手指把試卷推過去,輕輕點了兩下指尖下的題目。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江白榆的反應,見他依然皺着眉,卻垂下了眼,目光落在了試卷那行印刷體的字跡上。
江白榆的視線大概只是很短暫地停頓了一瞬,但陸瓒卻覺得那幾秒被拉到了無限漫長。
他莫名有些緊張,不自覺輕輕蜷起手指,而後就看江白榆挪開了目光,聲調是一如既往的冷:
“不喝。”
從始至終,江白榆都沒有松過眉。
陸瓒知道,這已經算是很明确的拒絕了,說失落肯定是有的,但他早就對結局有過預設,所以現在也沒有特別難過。
他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見江白榆現在不想和他說話,他也沒打算繼續打擾他,于是在江白榆将手伸向桌上那摞教輔書時,他就默默嘟囔一句“好吧”,自行禮貌退場。
教室裏的喧鬧還在繼續,沒人窺見角落裏的小插曲,空出半邊的座位也在短暫的熱鬧後重回冷清。
陸瓒心大,被拒絕了也無所謂,轉頭就回了自己的位置,決定下次再戰。
他沒回頭,所以沒看見江白榆從教輔書中找出來壓在試卷上的那張空白草稿紙。
也沒注意到他在紙上停頓的筆尖,以及欲言又止般、擡眸望向他背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