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1/琢玉
人生第一次坐公交車的陸小少爺跟着自己的新同桌江白榆坐了五站路,下車後,陸瓒纏着江白榆教他弄好了乘車碼,兩人這才在十字路口分別。
那個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橙紅色的圓日掉落在街道盡頭,将四周的建築都鋪上一層暖色。
陸瓒站在公交車的站牌旁,看着江白榆的背影遠去,一直等看不到了,又小跑着追過去,換了個視野更遠的角度。
他看着少年背着書包,斜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後來,小巷內的陰影将他和他的影子一起吞沒,陸瓒看他一步步遠去,在他即将徹底脫離傍晚的暖光時,陸瓒沒忍住,身體快于大腦,喊了他的名字:
“江白榆!!”
遠處,江白榆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距離太遠,陸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猜,江白榆多半又是在皺眉。
陸瓒沖他揚起一個笑,擡手揮揮:
“今天謝謝你!明天見!!”
風把他的聲音帶到江白榆耳邊,他看着他,并沒有什麽反應。
兩個少年相隔甚遠,對視片刻,最終還是江白榆先收回視線。
他把書包帶往肩上背了背,轉身時,略顯敷衍地沖陸瓒揮了下手。
陸瓒站在原地看他遠去,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巷尾,直到身後傳來公交車剎車的氣聲,他才回過神,背着沉甸甸的霞光,小跑上車,沖向家的方向。
但失去江白榆後,陸瓒這趟家回得并不順利。
他一個人坐車無聊,等車子慢慢遠離市中心,上下車的人也越來越少,窗外也沒那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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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瓒在車上晃着睡着了,睡眠質量還奇高,直接一路沖到城郊終點站才被安全員搖醒。他迷迷糊糊下了車,又迷茫地求助車站工作人員,坐上回程的班次,才終于成功坐到家附近的站點。
所以,一番波折下,等陸瓒終于走到家門口,天空已經挂起月亮,滿目深黑。
陸瓒有氣無力地爬上大理石階,剛推開門,他先聞見一股勾人的飯菜香,肚子也很配合地發出一聲漫長的“咕嚕”。
他沖到餐廳,看着那一桌菜,再看看圍在桌邊共進晚餐歲月靜好的一家三口,最後看看狼狽如外人的自己:
“啊,我最愛的麻辣魚,你們居然連晚餐都不等我。”
“啊?你還沒回來啊?叫那麽久沒吱聲,我還以為你這晚飯不吃了。”
許知禮看着突然出現的小兒子,十分震驚,然後感慨這樣一句,才讓阿姨多添了一副碗筷。
陸瓒欲哭無淚。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按了一下,彈出來一個未接來電——來自中國電信。
他也不想糾結了,有氣無力道:
“我坐公車睡着了,繞了一大圈路才回來,所以晚了。不是,爸,媽,姐,我個大活人在不在家你們都不知道啊,差點丢路上,連個來自家人的問候電話都接不到,可憐死孩子了。”
陸瓒日常吐槽,事實上,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情況。
他是陸家小兒子,上面有個比他大七歲的姐姐陸琢。
當年,姐姐出生後,他爸媽完全沒有生二胎的打算,至于陸瓒,純屬意外。甚至許知禮當初都不太想留他,最後還是因為陸琢一句話,這個家才多了個弟弟。
在一堆世家紮着堆拼兒子拼孫子大力栽培男性繼承人的時候,陸家父母反其道而行之。姐姐陸琢從小就被當做陸家唯一繼承人來對待,而比起優秀自律的姐姐,陸瓒活得就像個吉祥物,成長道路全程放養,聽得最多的就是“開心就好”。
雖然培養方式不一樣,但父母給兩個孩子的愛不分誰多誰少,陸瓒在裝滿愛的罐子裏泡大,确實開心。
“啧,一個大小夥子還能丢路上?別急,等你失蹤滿二十四小時,我第一時間去報案。”
陸琢夾了一塊魚肉,挑掉主刺放進陸瓒碗裏,算是對自己可憐弟弟的一點安慰。
她留了一頭長發,此時被抓夾攏在腦後,只在臉頰兩側垂了點波浪卷的碎發。她很漂亮,輪廓和眉眼跟陸瓒有個七分像,只不過陸瓒看着就憨憨跳脫,陸琢則穩重成熟得多。
這差距有多大呢,保守一點,能對标哈士奇和純血狼。
陸瓒沒理會姐姐的嘲笑,他把書包丢在一邊,随便洗洗手,就在姐姐對面坐下,開始對着一桌菜暴風吸入。
他吃得實在不怎麽美觀,但大家都知道孩子餓了,所以也沒說他。一直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父親陸少華才問:
“平時不都是你李叔去接你,為什麽突然坐公交?”
陸瓒吃得太快,有點噎着了,喝了一大口水才答:
“哇,李叔一來,學校門口就‘啪叽’停個勞斯萊斯,也太那啥了,我好像動物園裏轉着圈顯擺的猴。反正我不要,我坐公交車或者打車都挺好的,再不濟給我整個自行車騎騎也行。”
“你?騎自行車?”
許知禮沒忍住笑出了聲,随後搖搖頭:
“哎呀,那你媽媽我估計得淩晨才能看到兒子回家咯。不,回來喝口水就又得走,不然還趕不上早讀課。”
“……”
面對親媽明晃晃的嘲諷,陸瓒不想說話。
“我聽說你們學校最近有開學考,成績出來了嗎,怎麽樣?”
陸少華問。
“不怎麽樣,數學和理綜都是競賽題,啥也不會,主打的就是一個文盲。”
陸瓒坦坦蕩蕩,聽得陸少華皺起了眉。
他又問:
“其他呢?”
“也就倆語言類拿得出手,語文一百一二左右?英語一百四十多吧。”
這兩個學科本來就是陸瓒強項,這次題難,對于陸瓒來說又有點超綱,所以語文不太理想,但英語算是發揮正常。
“可以,你今年高二,抽空多看雅思托福,有些事情該準備就準備,你自己也上點心,不要一天光顧着玩。”
“嗯嗯,好,保證完成任務。”
父子倆聊着天,等一個話題結束,許知禮才出聲問:
“一班課程進度應該挺快?說試卷都是競賽題,那你能跟上嗎?不行就換個班,輕松一點。”
聽見這話,陸瓒動作一頓,而後才擺擺手,笑道:
“不用換,我就喜歡一班,您兒子我遇強則強,孩子可有上進心呢。”
“光有上進心沒用啊,要每次考試都被吊打,打擊得可是自信心。”
“……”
陸瓒再次被親媽攻擊得啞口無言。
“沒事。”
最後,出聲維護的是陸少華:
“他又不參加高考,最後一年,想做什麽由他吧。”
這是他們對待陸瓒的典型“開心就好”原則。
陸瓒彎起眼睛,使勁點頭,見此,許知禮也沒再說什麽了。
看她沒再提轉班的事,陸瓒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他有點心虛地低頭繼續扒拉飯菜,但垂眼時,餘光卻瞥見了對面的陸琢。
陸琢翹着腿,靠在椅背上,望向他的目光帶了點若有所思。
對上她的視線,陸瓒心裏一咯噔。
他姐姐人美,還優秀,洞察力也是一等一。他生怕陸琢看出點什麽來,所以在晚餐的後半段,他用盡畢生所有演技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但最終也是徒勞無功。
因為在晚餐結束後,陸瓒拎着書包回房間,陸琢就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
果然,樓梯走到一半,他就被叫住了。
“陸瓒。”
陸琢叫他名字的時候會習慣性頓一下,陸瓒每次聽到都會一激靈。
這是來自血脈壓制的壓迫感。
事實上,父母從小都是由着陸瓒性子來,在這個家裏,陸琢才是對陸瓒約束最多的一個。
玉不琢不成器,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為了讓阿瓒成器,作為姐姐的陸琢很多時候都扮演着嚴厲家長的角色,不給陸瓒跨出原則和底線的機會。
“哎,小的在。”陸瓒聽見陸琢叫自己就犯怵,他凹出一個谄媚的笑:
“姐姐有何吩咐?”
“你是自己招,還是要我來揭穿?”
陸琢雙手抱臂靠在樓梯扶手上,上下打量他一眼:
“媽讓你轉班,你扯什麽上進心,你什麽德行我不知道?你是那愛學習的人?”
“……”陸瓒沉痛:
“你對我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刻。”
“錯。”陸琢殘忍地打斷了他:
“就是因為對你的了解太深刻。來,讓我猜猜,留住你的不是知識,是人吧?是不是談戀愛了?哦……怪不得你裝得像個人一樣,哄着爸說留學前想體驗一下高中的緊迫氛圍,讓他在捐圖書館的時候順道把你塞進去,原來另有所圖啊。”
陸瓒笑容徹底僵硬。
他有時候真的誠心覺得,自己姐姐不去當名偵探,真是屈才。
“沒,沒談戀愛……”
“那也差不離,沒談戀愛,但想一起談戀愛的人在一班吧?”
陸琢沒有被陸瓒的伎倆迷惑,也沒給他留一點退路。
在說出這話後,她收起了玩笑神情,表情嚴肅了點:
“我不管你怎麽想的,陸瓒,我先警告你。咱家對你是放養,但不代表你就真能放飛自我,你那些狐朋狗友玩咖的風氣別往身上沾,也別讓我聽見什麽風流傳言,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你對自己的定位稍微清晰一點,注定沒有結果的人就別去招惹,既然那個人在一班,那你就應該知道,對方是北川最優秀的孩子之一。你沒有高考壓力,到時候一走了之,白白浪費對方的時間和精力。
“陸瓒,如果別人的人生軌跡因為你出了偏差,如果對方沉溺與你的情愛錯過最好的未來,你賠不起,誰都賠不起。”
陸琢說這些的語氣十分嚴厲,陸瓒聽到耳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在想,他們可真是親姐弟,不帶虛的。
陸琢說的這些,陸瓒很清楚,也确實在以這些警示自己,他從來沒想過跟江白榆發展出朋友以外的關系,就是有這些顧慮。
只是,雖然陸琢說透了陸瓒的想法,卻少猜了一個可能性。
陸瓒遇到的情況,比這還更要複雜一點,但他不打算告訴陸琢。畢竟如果讓姐姐知道自己喜歡的不僅是理科狀元預備役,還是個男生,那他不敢保證自己明天還能不能順利踏進一中校門。
因此,陸瓒故作深沉地點點頭,乖乖應是,打算快點帶過這個話題。
但他終歸是不甘心,于是上了幾級樓梯,他又回頭凝重地看着陸琢,裝模作樣道:
“姐,你對我的猜測讓我很痛心。”
“?”陸琢揚眉。
“我從沒想過要禍害別人,至少不會是濫情玩咖,請你記住……”
陸瓒向她敬了個禮,無比中二:
“我,是純愛戰神!”
“……?”
陸琢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