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0/十七路
“江白榆”、“我哥”。
這兩個信息炸出來,餐桌上一時鴉雀無聲,這在喧鬧的環境裏顯得格格不入。
陸瓒人都傻了,他之前聽張樂奇信誓旦旦說這倆人是CP,所以先入為主覺得真就是那麽回事,結果現在正主坐在他面前狠狠打了他們的臉告訴他這不可能。
陸瓒知道江白榆為什麽用那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了。
該啊。
真該!
他早就該知道,不信謠,不傳謠。
陸瓒瞪大眼睛望向罪魁禍首張樂奇,發現對方的反應也沒比他從容到哪去。
那家夥屁股下面好像坐着針板,主打的就是一個坐立難安。
他甚至還不信邪:
“你哥?卧槽?真哥假哥?”
大概是張樂奇的反應太好玩,寧渲又被逗笑了:
“當然是真的啊,哪對小情侶在學校敢這麽高調往一起湊,而且,拜托,哪個好人家跟江白榆談戀愛啊?嫌挨的罵不夠多,上趕着找罪受?可別搞笑了。”
“……”聽見這話,江白榆瞥她一眼:
“找事?”
這兩個字威脅意味滿滿,俗稱殺氣。但寧渲一點不害怕,反而像看見了什麽新鮮東西一樣,搶着給旁邊倆人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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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看看!說來就來!”
平時江白榆表現出兇巴巴的不耐煩模樣,身邊人總會識趣閉嘴然後離他遠遠的,但寧渲不一樣,她一點都不怕江白榆發火,不僅如此,她一句玩笑話說出去,帶得氣氛都輕松不少,連張樂奇都覺得江白榆那張冷臉比平時溫和許多。
在寧渲的玩笑話下,張樂奇也沒忍住笑了兩聲,又問:
“話說回來,你倆兄妹怎麽不一個姓啊?一個随爸一個随媽?”
“因為是表兄妹啊,我是他表妹,他是我表哥,當然不一個姓。”
“好吧,竟然是這樣!哇,你倆藏得太深了,你都不知道咱學校有多少人磕你倆CP。”
“哎,別,這可不興磕,記住,什麽都磕只會害了你。”
旁邊倆人聊得火熱,陸瓒卻把頭埋得很低,他默默扒拉盤子裏的飯菜,恨不得現在就挖個地洞潛逃。
他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戳着米飯,等這個話題過了,才道:
“對了,寧同學,我還沒謝謝你。一班黑板報多虧你幫忙畫了,不然讓我來搞,我都不敢想象最後會弄出個什麽醜東西。”
“啊?嗐,不謝,舉手之勞嘛。我也不是幫你們班,誰想幫自己班競争對手啊,還不都怪江白榆。”
寧渲是個人來瘋,即便身邊兩個是十分鐘前才認識的陌生人,她也一點不怯,說起江白榆的時候,還不顧形象地翻了個大白眼。
“咳。”
聽她說起自己,江白榆輕咳一聲,警告般掃了她一眼。
寧渲只當沒聽見:
“我給你講啊,昨天,我媽讓我把他帶回家吃飯,他死活不去。我死纏爛打啊,問到底怎樣他才能賞臉吃頓飯。結果你們猜怎麽着?人家讓我畫板報!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給我找事?同學,你評評理,你昨天是不是說他是負責寫字的?畫畫又不是他的任務,他還非要……”
聽見這話,陸瓒愣了一下。
“啪——”
也是那時,江白榆把筷子拍在餐盤上,因為用了點力,所以顯得聲音稍微大了些。
他皺起眉,打斷了寧渲的話:
“沒吃完就吃,吃完就走,別煩人。”
聽見這動靜,寧渲沒說完的話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跟江白榆從小一起長大,很清楚自己這位哥哥什麽情況下是習慣性冷臉,什麽情況是真的在生氣的邊緣。
比如現在的狀态明顯屬于後者,寧渲也不知道她哪句話又踩到了江白榆的尾巴。
她撇撇嘴,果然低頭乖乖吃飯了。
旁邊的陸瓒看看她,又悄悄擡眼,偷偷看向斜對面的江白榆。
江白榆負責的是字,卻特意讓寧渲幫忙弄畫的部分。雖然陸瓒知道這可能只是他随便找來為難寧渲的交換條件,也可能是覺得陸瓒畫得太醜,不想讓他給一班丢臉,總之無論哪個原因,都跟他陸瓒沒什麽關系。
但沒辦法,人總是會給暗戀對象的行為加上一層濾鏡,即便陸瓒足夠清醒,心裏也還是像被小貓咬了一口似的,有些發癢。
他一直惦記着這個事情,但他今天踩了太多江白榆的雷,實在擔心跟他做新同桌的第一天就關系破裂,所以一直忍着沒提,上課的時候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打擾同桌學習。
陸瓒憋了一天沒跟江白榆說話,一直等到放學,他看江白榆收拾書桌準備離開,才閑聊似的問了一句:
“江白榆,三十五路公交車經過咱學校嗎?”
“?”
江白榆瞥他一眼,沒應聲,只給了他一個表示詢問的挑眉。
“哦,我想坐公交車回家來着。我看三十五路能到我家附近,但不知道它在學校門口停不停。”
江白榆聽他說話,把書和試卷放進書包裏,才淡淡答:
“門口坐十七路,五站下車換乘三十五。”
他說得稍微有點快,陸瓒在心裏又盤了一遍才聽清。
他沖江白榆笑了一下:
“謝謝啊,哎?你怎麽回家啊,我記得你好像是騎自行車對吧?”
“……”江白榆扣着書包拉鏈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頓。
他看了陸瓒一眼,又垂眸收回視線,幾秒後,他才答:
“公交。”
“啊?你的車呢?”
“……你管?”
“那你坐幾路車啊?”
江白榆拎起書包背在肩上,從陸瓒椅子後面走了出去,只留給他一句:
“十七。”
陸瓒覺得這個數字有點耳熟,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要坐的車嗎?
但那個時候,江白榆都已經快出教室了,陸瓒囫囵把書往包裏一塞,拎上就跑,幾步趕到了江白榆身邊,語氣雀躍道:
“江白榆,我也坐十七路。”
“所以?”
“咱一起呗,你帶帶我。”
“別煩人。”
陸瓒已經對這三個字免疫了,他就要煩人。
他跟在江白榆身邊,雙手交握,做了個小狗拜年的姿勢,朝江白榆晃晃:
“求求你求求你,一起吧。”
“……”
江白榆側目掃了他一眼,而後将目光挪向了別處。
他的聲音很冷,但說的卻是:
“随便你。”
得到了江大人的準許,陸瓒高高興興跟了上去。
他和江白榆一起穿過傍晚的校園,和其他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一起站在了公交車的站牌下。
說來還有點不好意思,陸瓒這還是人生第一次坐公交車。
從小到大,他去哪都有司機接送,從來不用規劃路線,也從沒關心過城市地鐵公交的線路。此時他站在公交站牌旁邊,還挺新鮮。
公交站牌的玻璃經過風吹雨打已經有點髒了,站點的字跡藏在污垢下面,稍微有些模糊。
陸瓒研究了一下自己要去的站點,正認真時,一輛公交停在了路邊,随着一道氣聲,公交前後車門打開,零星有人從車上下來。
陸瓒看站點看得認真,完全沒注意身邊的動靜,直到聽見江白榆問:
“你想坐末班車?”
“啊?”陸瓒愣了一下,就看江白榆路過他上了車,往投幣箱裏投了一塊錢。
陸瓒連忙跟上去有樣學樣,也從兜裏摸出現金,但現在現金不常用,陸瓒也沒帶多少,口袋裏只有兩張,分別是一百和五十。
陸瓒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地方換錢麻煩,自己也沒有公交卡,乘車碼又不知道怎麽搞,最後索性把五十元的鈔票折吧折吧塞進去完事。
見他的動作,旁邊座位上的大姨投來震驚的眼神,陸瓒頂着那壓迫感,硬着頭皮準備投幣,但在那之前,先有一只手從旁邊伸出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陸瓒愣了一下,擡眼看去,就見江白榆正皺眉盯着他。
“想做慈善,去投學校的募捐箱。”
他涼涼抛下這句話,而後松開陸瓒的手,自己重新拿了一塊錢投進箱子裏。
陸瓒看着他做完這些,人還是懵的。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出神片刻,在司機出聲催促後才如夢初醒般挪開視線,投奔向了江白榆的方向。
十七路公交車相比其他班次比較冷門,車上大半座位都是空着的。
江白榆正戴着耳機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傍晚橙色的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發絲和鼻梁,顯得他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陸瓒過去到他身邊坐下,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沒有說話。
他抱着書包,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片刻,他用指腹輕輕蹭了一下自己手腕內側的皮膚。
有點癢。
陸瓒微微抿起唇。
汽車緩緩發動,聲音有些大,走起來晃晃悠悠。
公交車的座椅并沒有多寬敞,兩個男孩子坐在一起,颠簸時難免會挨着肩膀。
陸瓒坐在那裏,不太敢動。
他在腦子裏過着想跟江白榆閑聊的話題,但好像哪個都不合适。最後,他也只是有點磕巴地說了一句:
“那個,剛才謝謝哦,錢我晚點還你。”
陸瓒說這話的聲音不大,但應該足夠江白榆聽見,可對方始終沒有給他回應。
陸瓒以為是他不想搭理自己,于是悄悄看了他一眼,卻見少年微微歪着頭,靠在晃悠的窗玻璃上,纖長的眼睫挂着暖色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像是睡着了,一只耳朵挂着耳機,另一邊的耳機不知何時掉了下來,垂着搭在肩膀上。
見此,陸瓒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他微微垂下眼睛,他聽見汽車開動時的轟隆聲、車窗外車流行過的響動、車身晃悠時車窗“咔噠咔噠”的動靜,還有……
還有少年肩膀掉落的耳機中傳來的模糊聲響。
那聲音太小了,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聽見,陸瓒聽不太清,但覺得那應該是段不錯的旋律。
他有些好奇,實在是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歌,可貿然動江白榆的東西終歸不太好。
猶豫一會兒,他只能試着低下頭,稍微靠向他,讓自己離那只耳機近一點、再近一點。
那時候的陸瓒笨拙地想聽清耳機裏播放的歌謠,一顆心都系在上面。
他沒注意車窗外北川傍晚的景色。
更沒注意到少年微微睜開的淺色眼眸。
他最終也沒聽清少年耳機裏的旋律,更無從得知那首歌的名字。
當然,少年時,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事。
比如再晚一點的時候,某人一個人走在巷子裏,街角賣饅頭的阿婆熱情地同他打招呼,聲音格外洪亮:
“白榆,早上不是騎車走的嗎?怎麽走回來啦?”
“嗯,沒什麽。”少年神情淡淡,點頭應下,只答:
“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