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0/往事
帶陸瓒走出小巷的小男孩離開得很匆忙,陸瓒在後面叫他,他也沒有回應,所以,一直到最後,陸瓒都沒能問到他的名字。
從那天之後,班上的大塊頭消停了很多,大概是被那天的男孩震懾住了,他再沒有找陸瓒要過錢,但也再沒和他說過話。
陸瓒又是一個人了,好在不久之後,他的好朋友徐藍飛跟家裏哭着鬧着要和他一起上學,徐家招架不住,把他從私立小學轉了過來,兩個好朋友這就又湊到了一起。
陸瓒不再是沒朋友的小孩了,他跟徐藍飛笑笑鬧鬧,慢慢也吸引了很多別的好朋友,他有了健康的友誼,他身邊再也不缺朋友,但沒事的時候,他還是挂念着那天那個拉着他走出小巷、教他交朋友要真誠的小男孩。
可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要在全校幾千號人裏找出那麽一個,實在困難。
陸瓒感覺那個小男孩像是被淹沒在了人海裏,任他如何努力都找不見他的消息,可大概是緣分未盡,有一天,那人自己跳到了陸瓒眼前。
那是小學快畢業的時候,學校挑了幾個學生去參加全國奧數比賽,其中一個孩子獲了金獎。這在學校上下十幾屆中都非常難得,那個孩子的照片姓名加獎狀也理所當然地被挂在了學校最顯眼的地方。
榮譽牆更新的那一天,陸瓒路過榮譽牆時頓住了腳步,他擡着臉,認認真真看着上面的人。
照片上的男孩神情淡漠,發色很深,瞳色很淺,眼角和鼻尖側邊各有一顆小痣。
陸瓒記得他,也記得那兩顆痣。
他的優秀讓陸瓒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江白榆。
後來陸瓒還知道,白榆兩個字,有星星的意思。
陸瓒一直覺得江白榆這個人就像星星一樣,清冷、耀眼,會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人孤獨地發着光。
而陸瓒坐在自己的屋頂上,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遠遠地望着星星的光,看得見,摸不着。
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的初遇确實有點俗套,故事也沒有多跌宕,在這樣平靜的日子裏,喜歡是什麽時候悄悄出現的,陸瓒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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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開始,他只是覺得那個有點兇的小男孩很勇敢很酷,他留給他的記憶非常深刻,所以目光總會追着他跑。
到後來,他關注他的時間越來越多,他聽各種人誇獎江白榆,明明優秀的是他,驕傲的卻是自己。
等再長大一點,江白榆帶給他的不再僅限于驕傲,而是一種十分陌生的東西——
突然加快的心跳、年少旖旎的夢境,還有旁人聊起“喜歡”時第一時間出現在腦海中的臉。
剛意識到這一點時,陸瓒是有些慌亂的,畢竟沒人教過他們,愛情可以發生在同性別之間。
但後來陸瓒自己又想明白了。
江白榆那麽好,比世界上所有小男孩小女孩都要好。而且,他的喜歡沒有傷害任何人,他憑什麽不能喜歡?
陸瓒小心翼翼保護着自己的喜歡,保護了很多年,任一棵幼苗在心裏将根紮得越來越深,最後開出一朵白色的茉莉花。
這朵小花是他一個人的心事,也只會屬于他一個人。
從小學到初中,他們雖然一直同校,卻沒有任何交集,江白榆的視線裏沒有陸瓒,但陸瓒的世界裏卻處處都是江白榆。
這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年複一年。
從初中開始,陸瓒就習慣了在看成績排名表時多看一眼最頂上的位置,他想讓自己的名字再往上一點,所以一直有在努力學習。可惜他大概還是少點這方面的天分,即便他努力了,也還是不能在那張紙上貼到想貼的人。
陸瓒還從不缺席每周的升旗儀式,因為作為優秀學生代表,江白榆經常會上臺演講。他講話的時候聲音很冷,麥克風裏傳來的音色遠沒有他本人好聽。他講話的時候站得很直,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他永遠是幹淨清爽又挺拔的樣子。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其他細碎的小時光。
比如初中時有一個學期,江白榆班級的體育課剛好和陸瓒班級在同一節,發現這點巧合之後,陸瓒每一周都在期待這一天。
他會在跑圈的時候偷着看他,偶爾自己班或者江白榆班的體育課被占掉了,他會望着空蕩蕩的操場失望很久,然後繼續期待下一周的短暫相遇。
比如陸瓒去衛生間的線路會路過江白榆的教室,他每次經過時都會刻意放慢腳步,就為了從窗外往裏瞅一眼,如果瞅到了想看的人,心裏還會雀躍很久,甚至一整天都在回味那個畫面。
比如陸瓒很喜歡被分到走廊的值日區,這樣他就能在走廊裏多磨蹭一會兒,多看看來往的人,有時候運氣好,還能遇見恰好路過的江白榆。
再比如陸瓒最喜歡在輪換座位時坐在門邊的位置,他閑着沒事就盯着門口看,說不定哪次,就能在有限的視野中,看見門外一閃而過的某人的身影。
這些小事堆在一起,讓陸瓒整個初中生活都十分有趣,他每天都在期待在學校的時光,倒不是期待學習,而是期待在校園裏的每次意料之外的偶遇。
江白榆填滿了陸瓒生活中所有空隙,但這是陸瓒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江白榆統統不知道。
回憶着這些,陸瓒微微蜷起手指,柔軟的書包帶也在他指節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他聽見有人叫他:
“陸瓒。”
這一聲讓陸瓒回了神,他有點茫然:
“啊?”
“你再抓緊點,把它拽斷。”
江白榆的語氣和路過的風一樣,涼飕飕的。
陸瓒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後來才發現,是自己拽得太過用力,令江白榆的包帶緊巴巴地勒在他的肩膀上。
陸瓒哭笑不得,他應了一聲,連忙松開手。
柔軟的編織帶一圈一圈繞開,勒緊的手指突然沒了束縛,血液回流,麻麻的,又有點癢。
自行車最終穿過傍晚的城市,到了江白榆的終點站。
他把車停在公交車站附近,一腳撐着人行道邊緣,讓陸瓒下車。
“今天謝謝你。”
陸瓒站在路肩上:
“那我走了?”
他沖江白榆揮揮手算作告別,朝着公交車站大步邁去幾步,但走了沒多遠就被江白榆叫住。
“陸瓒。”
“嗯?”
陸瓒立馬回頭敬禮:
“在,我的好朋友,有什麽吩咐?”
“……”
江白榆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而後,他微微垂下眸子,放在車把上的手指輕輕點着節奏,像是在糾結什麽。
幾秒後,他才冷着聲音,告訴陸瓒:
“以後少管那兩人的事,少跟他們打交道。”
“嗯?”陸瓒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是在說誰,後來結合前後劇情,才意識到他口中的“兩人”是蘇硯和方一鳴。
“為啥呀,蘇硯也不行嗎?我感覺他人挺好的吧。”陸瓒問。
江白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擡眼直勾勾望着陸瓒,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抿起唇撇開了視線:
“随便吧。”
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多說的這句話,很快就調轉車頭沿着路邊拐向小巷的方向。
而陸瓒聽着這江白榆式的擺爛發言,有點想笑。
他看着江白榆的背影,擡手揮揮:
“知道了,我聽你的,明天見!”
聽見他的聲音,江白榆微微轉頭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傍晚的風帶着他額前的發絲掃得有些癢,也可能是橙金色的光鋪在地面上太過刺目,他眨了下眼,很快挪開了視線。
翌日,陸瓒又起了個大早。
連着兩天的早起讓他沒什麽精神,他稀裏糊塗上車,稀裏糊塗下車,稀裏糊塗換乘,然後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昏昏欲睡。
今天早上果然沒遇見江白榆。
為了防止自己真的睡着,陸瓒揉揉眼睛,強打起精神,這樣想到。
可能早就騎車走了吧。
陸瓒在心裏嘆了口氣,重新環視一圈車內。
這個時間點,十七路公交車上大多是學生,有人在聽歌,有人補覺,還有人拿着沒做完的作業奮筆疾書。
陸瓒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靠在車窗玻璃上。他半合着眼睛,想發會兒呆打發時間,可下一秒,他突然睜大了眼。
陸瓒坐起身子,努力貼着窗玻璃往前看,果然看見前面不遠處非機動車道裏騎着車的少年。
那一瞬間,陸瓒的困意全都跑光了,他也沒多想,直接打開了車窗。
随着玻璃窗摩擦的聲音,早晨帶着青草味的風倒灌進車裏,陸瓒迎着撲面的陽光和風,小聲喊他:
“江白榆!”
聽見自己的名字,江白榆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見那聲音來自自己身邊路過的公交車。
可惜,那車跑得太快,除了那聲喊之外,江白榆只來得及捉到那家夥的笑。
不過這也夠了,因為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笑那麽傻。
江白榆輕輕抿起唇角。
公交車以他追不上的速度越行越遠,他們的距離也被拉扯得越來越大。
意識到這點,江白榆默默收回了視線。
原本他以為那個笑容只是過客,但他沒想到的是,在他經過下一個站點時,那抹笑重新出現在了他眼前。
其實,沒想到這點的除了江白榆,還有陸瓒本人。
在路過江白榆後,他的行動比腦子快,關窗背書包一氣呵成,立馬飛奔向公交車的後門,然後在車子到達最近的停靠點後一個跨步蹦了下去。
他等在路邊,等着落在後面的江白榆趕上來,然後看着他停在了自己面前。
自行車減速時,車輪轉動的聲音尤為明顯,少年一條長腿搭着人行道邊沿停住車子,微微皺眉看向他:
“站這幹什麽?”
幹什麽?
陸瓒也不知道。
他嘿嘿笑着:
“這不看見你了嗎?跟你打個招呼。”
“……這離學校就一站路。”
你大可不必專門下車打這個招呼。
江白榆大概不太能理解陸瓒的行為,他挪開了視線,聲音依然淡漠:
“無聊,走了。”
“哎!你這就走了?”陸瓒不可置信。
“不然?”
“……”
陸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最終勉勉強強說:
“呃,也行,那我走路過去,也就一站路,不到一公裏,很快的,應該趕得上早自習。”
“你也可以等三分鐘後的下一班車。”
熱心同桌江白榆提了個絕妙的建議,他瞥了他一眼,腳蹬一踩就走。
自行車輪轉動的聲音重新響起,配合着少年被風帶起的衣擺,十分潇灑。
啊?真走啦?
陸瓒沒想到江白榆真如此無情,他心裏無比悲傷,但還沒等這悲傷徹底成形,他就見絕塵而去那人重新剎住了車子。
江白榆什麽話都沒說,只皺着眉轉頭沉沉地看着他,試圖用目光把他燒個洞穿。
見他那樣子,陸瓒沒忍住笑了。
得了吧,願意載他就直說,別扭死你了。
“嘿,來了來了!感謝江同學大恩大德願意帶小的一程。”
陸瓒心裏美滋滋,立馬乖乖跑到後座坐好。
江白榆垂落的書包帶再次被人抓緊,也不知道這家夥為什麽對這根帶子有這麽強的執念。
但這次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倒是陸瓒翹着腿握拳高呼:
“沖啊!駕!!”
自行車随着陸瓒的命令起步向前,前座的江白榆微微抿起唇角:
“……無聊。”